第5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2)
络雪虽然心里又急又气,但是看到展存这个样子,还是有些于心不忍,本想拉着钿儿回避一下。结果刚要转身,眼睛忽然瞥见展存手上拎着的大包小包的东西:胭脂水粉,镜子香囊,耳环坠子,各色的零食小吃,还有她儿时记忆里最好吃的糖人。络雪心里一酸,成亲三年了,他从没给她带回来一点半点这样的小东西,虽然是她不要,但是他应该明白女人心里都是喜欢这些的啊。可见,他对自己,一点不是真的用心。而今天这些东西,他是包得这么的仔细,可见他对那个女人,是那么的上心。
钿儿看络雪的脸色不对,立马抢上前去扶住她,一边不由分说地把她往轿子里拽,一边狠狠地瞪了展存一眼。
展存立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虽然他喜欢宴宴,但是却从未想过真的放掉络雪,毕竟络雪是他的妻,同样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想到等会回去该怎么向络雪解释,展存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展公子,看看我这身新衣服合不合身?”刚刚有些松弛的僵局,又被宴宴的一声娇唤紧绷了起来。
展存满脸尴尬,进铺子不是,不进去宴宴又在里面催促着。
络雪听到里面宴宴的声音,也是心中一惊。络雪从小就比旁的孩子安静,所以显得不是那么的机灵,但是所有的事,她心里都有谱,所以她的心思,往往又比旁的孩子重。其实,早上钿儿和平安在备弄里说的那番话,络雪是听见了的,所以今日下午说要来铺子,一方面是想散散心,另一方面心中也盘算着,说不定真能碰上展存,哪怕碰不到,探探外面人的口风也是好的。没想到事情就是这么巧,真的在绸缎铺里撞了个正着。
这时候,门帘又掀开了。络雪正眼一看,心中叹道:“果然是个尤物。”
只见宴宴换上一身银色苏州缎的长裙,若隐若现着一抹大红色抹胸,在阳光下格外显眼,顺滑的缎子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迷人的曲线。虽然眉眼的轮廓稍稍不精致了些,但是眼睛如狐狸般的精光四射,在阳光下微微泛着褐色的光芒。
宴宴的眼睛一转,心里明白了几分,有些心酸,但脸上还是浓浓的笑意,瞟了眼络雪,娇声道:“呦,这位应该就是展公子的娘子了吧,展公子一直夸你温柔贤惠,今日一见,果然是位大家闺秀。”
络雪没想到这个女子这么直接,丝毫不扭捏,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一旁的钿儿早就忍不住了,抢白道:“展公子是我们姑爷,姑娘最好尊重些。”
钿儿还想再说下去,被络雪拉住了,小声劝道:“别说了,大街上的。”
宴宴听了,脸上依旧含着笑,悠悠地说:“哪里不尊重了?这些日子展公子日日陪着我喝酒逛街,他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呢。”说罢瞄了展存一眼。
展存低着头,一声不吭,虽然这些日子一直伴着宴宴,但是他从未想到过真的有这么一天。如此尴尬的场景,让他恨不得立马能逃了去。
宴宴看着展存,原本她希望这个男人可以站出来为她说两句话,可是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心里只得叹了一声,这个男人骨子里是懦弱的,可是又能怎么样呢,自己都喜欢上了啊,懦弱也只能认了。
宴宴的眼睛一扫周围,平安立在一边,看她的神情中带着点不屑,钿儿更是,满脸的鄙夷,眼睛瞪得恨不得吃了她。街上也有人往这里指指点点,虽然碍于展家的势力,不好意思围观,但是明显的,脸上掩盖不住的幸灾乐祸。
宴宴又看看络雪,白净的脸上眉眼精致,长睫毛低低地垂着,只是略少了点生气。身上素素的,虽然得体大方,但却没什么装饰,唯有头上有支华丽些的簪子。
看到络雪头上的簪子,宴宴心中一惊,分明和自己这个是一对的,不用说,定是展存买给她的。宴宴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她,可是展存,展存对她的心原来也不是全部,总还有一点是给别人的。哪怕那点再小,也总是不完整的。宴宴咬紧了牙,脸上却依旧笑着,她是要强的,不甘心输了这口气。
络雪原本是不想有什么正面冲突的,毕竟在大街上,大家的面子上都挂不住,而且万一当众说错话,定会被传得沸沸扬扬,坏了她一向贤惠的名声。所以,该有的礼数也是不能少的。
她冲着宴宴淡淡一笑,道个福,说声:“姑娘慢逛,我先告辞了。”说完,便拉着钿儿转身走了。
一旁的展存看络雪起身要走,松了一口气。他看也不看宴宴一眼,赶忙走到络雪面前,扶她上轿,轻声道:“娘子,我送你回去吧。”
原本宴宴看到温婉的络雪一味地退让,心渐渐平了。可是一看到展存那退缩的态度,再一想到络雪头上的簪子,心中的气又涌了上来,一把拉住展存,娇声道:“公子不是说好今儿个陪宴宴的吗?”
展存没想到宴宴会当众发难,一时心中有些恼恨,一把推开宴宴,说:
“改日吧,今天我先送娘子回去。”
宴宴心中的火更大了,展存对她从来都是软语温存好脾气的,什么都让着她,从未给她受过这种气。宴宴赌气拔下头上的簪子,往展存怀里一扔,说了句:“给你,从今日起,咱们一刀两断。”说着,飞也似的跑了。
展存看宴宴跑了,有些魂不守舍,但是想到络雪和大街上行人的指指点点,也只能收了心神,伴着络雪往展宅走去。一路上,两人各怀心事,也不讲话。直到回了展宅,展存才讪讪地开口:“娘子今日受委屈了。”络雪不答,只是低着头往里头走去。
展存跟着络雪进了屋,看她一言不发,心中更加忐忑,又赔笑道:“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可你就一个人忍着,你这样,让我怎么安心呢?”
络雪本是一腔恼怒,可是话到嘴边,却全变了:“相公,今天的事,我真的不怨你,本来大丈夫三妻四妾的也是正常。我想过了,若是你真喜欢那位姑娘,不妨娶回来和我做个姐妹。不然这样下去,怕外面人话说得难听。
真的娶回来了,大家也无话,相公也称心,我也放心了。”
展存万万没想到络雪会这样说,一叠声地说道:“不可不可,娘子,我从未起过纳妾的念头。”
络雪又劝了劝,展存只是不答应。他虽然喜欢宴宴,但是万万没想着要娶她,毕竟娶她过门是大事,外面人会怎么想?再说,看宴宴那脾气,估计进了门也不会安生的。
这日晚上,在酒肆靠窗的那个位置上,又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喝得烂醉的宴宴,一个是老板娘赛赛。宴宴喝够了,把壶一扔,放声大哭起来。
赛赛叹了口气,劝道:“哭出来也是好的,你就是太要强了,再难受的事,在外头都强忍着装笑,就是不肯认输。”
宴宴听了这话,哭得更厉害了,是啊,她的这些伪装,为什么只有展存不明白呢。
赛赛又缓缓地说道:“其实,你只是不甘心啊,为了这份不甘心,把自己赔进去了。”
宴宴隐约听到了赛赛的话,心中一痛,是啊,她到底是爱上了展存,还是只是一份不甘心,还是爱上了这种做人的感觉呢?女儿红缠绵的后劲渐渐上来了,宴宴只觉得一片迷离,似乎又感受到了山上那暖暖的青草味道……第二日一早,钿儿一边帮络雪梳头,一边问道:“小姐为什么昨日要撺掇姑爷把那狐狸精给娶回来?今日一大早,还放姑爷出门去找人家?”
络雪叹了口气,眼前浮现出昨日宴宴头上那精致的鹿簪子,缓缓说道:
“相公一向不是轻浮浪荡的人,昨日一见那情形,似乎这次他是用了真心的。我要拦着,他只能偷偷摸摸地,最后总会怪罪我。还不如成全了他们,一则相公能如愿,二则也能成全我的名声。”
说罢,又愣了一会儿,说道:“当初你也瞧见了,我母亲就是处处管着父亲,反而最后失了宠,还落得个好妒的罪名。”说着,络雪又低头不语了。
钿儿还是有些不平:“可是就她那个样子,不进门都这样张狂了,真进了门,又遇上小姐这么好脾气的,小姐还不生生地被人家吃了啊?”
络雪嘴角扬起了一丝冷笑,说道:“不会的,她脾气大,性子直,真要闹起来,相公没几天就乏了。没相公护着,她翻不起什么大浪。”
说着想了想,又接着道:“倒是你,也是个脾气大的,到时候别招惹人家,凡事让着点,显得咱们有气度,也省得有把柄落入人家手里。”
钿儿忙点头答应着,看看络雪平静的脸,心道:“原来小姐的心思那么深啊。”
与此同时,宴宴还沉沉地睡在她栖身的客栈小屋里。昨日喝得烂醉,连最后是赛赛吩咐二宝把她送回来的都不知道。展存坐在她床边,空气中还是熟悉的晚玉兰的味道。宴宴烧红着脸,嘴里还时不时轻唤着他的名字。展存又是感动,又是不忍。
宴宴本能地觉得屋里有动静,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双深情而急切的眼睛——展存的眼睛。宴宴本还想赌气,可是撑不住,自己先哭了。
展存一把抱住宴宴,把她整个拥在怀里,柔声说:“我这么抱着你,是不是感觉好些了?昨日事情太突然了,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那些都不是我的本意。”
说着,便把昨日宴宴扔给他的簪子拿了出来,帮她插回发髻间,“你看你,一生气就什么都忘了,这是我送你的,你要是真决心和我断了,也要把这个留下,好歹有个曾经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回忆。”
宴宴看展存说得伤感,又忍不住哭了,边哭边捶他,捶了一阵,终还是舍不得,只说了句:“那你下次不许这样了。”
展存安慰道:“下次再不扔下你一个人了。”说罢,抬起宴宴的下巴,吻了下去。
两人温存缠绵了许久,宴宴躺在展存的怀里,柔声问他:“存,你能把我带回家去吗?”
展存看着怀里低眉顺眼的宴宴,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温顺的样子,心中也是一阵感动,但是转念一想,展家是大族,人口众多,若真娶了宴宴,肯定有人说闲话,到时候闹个满城风雨,大家不好看。
看着展存的迟疑,宴宴的心又渐渐凉了下去,心中突然很怕很怕,不住地颤抖。
展存一面是不忍,一面是感伤,脱口而出:“宴宴,今生我们错过了,始终迟了一步,可是我答应你,来生,你一定要做我的妻,我一生一世守着你,陪你去山上的青草地,陪你逛街,给你买各种小玩意。”
虽然能承诺的只有这么少,但是这一刻,是真的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这一刻的话,这一刻的心,也许都是真的。在很多年后,展存一遍遍重温着当时的真心,自己也被感动了,便也认定了这一刻的真实。
宴宴也被感动了,只是感动之余,还是微微有些心寒:“这个男人口口声声的来世,其实也只是今生不能给承诺的借口而已。”
宴宴第一次冷冷地看着展存,眼睛里不带一丝波澜,冷冷地说道:
“存,我知道,我知道来生你愿意用一切补偿我,可是,我是等不到了。因为我是狐族的,我不会生老病死,可以长生,但没有轮回,我只有这一世,这一世过了,便永远化作黑暗里的尘埃了。我也很希望自己是人,有生老病死,能承受一份与子偕老,然后有来世,和你在寻寻觅觅中再续前缘。”
展存听了这番话,惊呆了,他从未想过有这样的事情。
宴宴看他呆在那里,又接着说道:“存,我虽然是狐族的,但也修成了人形,和凡人是一样的,更重要的是我对你的心,是真的。如果你还是觉得我是异类,那我们就此散了吧。”
听了这番话,展存的心渐渐地放了下来,毕竟,狐族的故事,在展宅,是人人耳熟能详的,他对于狐族的女子,也少了一份常人的恐慌。他仔细端详怀中的宴宴,和常人一般无二,也就更放心了,又吻了吻她,说道:“没事,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是真的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虽然我只有一世,但是我会一直陪着你,逗你开心,好不好?”
宴宴笑了,在展存怀里闭上了眼睛,可是眼角却有一滴泪缓缓地落下。
她知道,身边的这个男人,虽然是爱她的,可是今生是不会娶她的了,他们是同类他尚且做不到,何况还要冲破异类这个枷锁呢?
接下来的日子,展存一日日地陪着宴宴。因为络雪已经知道并且默许了,所以展存倒反而有些心安理得。情感上一放纵,便越来越大胆,越来越多的日子宿夜不回,甚至几天都不回家,对宴宴也越来越难以割舍。但是至于归宿,他们彼此之间似乎有一种默契,谁也没有提起。
欢愉的日子总是短的,等待的日子总是长的。宴宴每一日都和展存腻在一起。而络雪,却在一日一日的等待中,渐渐生出了心死的感觉。不过络雪一向是有耐心的,她想着,总有一天,她可以等到展存回到她身边,哪怕他的心回不来,至少可以让他的人回来。而上天,也许是钟爱络雪多一点的,那一天,终于被络雪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