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千年修行为君弃(1)
展存本来就是个娇生惯养的贵公子,这一连多天没日没夜地陪着宴宴嬉戏,早就有些力不从心了。正巧那日,展存陪宴宴去游船的时候,天上突然刮起了风,下了雨,小船摇晃得厉害。展存不禁风浪,只觉得天旋地转,回到家中,就开始上吐下泻。第二天撑着冒雨陪宴宴去赏花,又被淋了个湿透。宴宴还不觉得什么,展存却受不起,当日回到展宅就病倒了。
络雪见展存回家自是高兴的,可是见他这个模样,也被吓了一跳,立马催着平安连夜去请大夫。大夫来了一把脉,说是积劳成疾又受了风寒,最少要拖两个月才能起床。这下子,展宅上上下下都慌了,连老夫人都急忙出了后院来看望。络雪脸上写满了焦急,眼睛里含着泪,趁没人的时候轻轻埋怨展存:“相公出去玩也不注意些,这下病了可怎生好?别说老夫人急,我的心里,也恨不得可以替相公了。”展存有些感动,有些愧疚,忙拉着她的手说:“没事,就是多在床上待两天嘛,正好也能多陪陪你。”
展存病倒在了家里,宴宴却不知道,她第二日还是在老地方等着展存,却怎么也等不到,最终悻悻地回去了。第三日还是没等到,有些个恼了,赌气说再不等了。嘴上虽是这么说的,第四日还是忍不住去了酒肆,向赛赛打听有没有展存的消息。
赛赛看到宴宴倒是吃了一惊:“姑娘怎么还在这?我听说展公子病了,怎么姑娘不知道?”
宴宴也是一惊,忙问道:“怎么了?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呢?”
赛赛道:“我也是刚听说,展家的下人说公子积劳成疾又受了风寒,那日回去就一病不起了。”
宴宴听了,反而心里有些释然:“原来他不是故意不来找我的。”
不过立刻,又多了几分紧张,因为她敏感地觉得,这次展存病得似乎有些不详。
展宅里,虽然日日在展存床边衣不解带的是络雪,不过似乎展存更想见的是宴宴,每次他醒来,第一句话总是问宴宴,甚至在梦里,也依稀轻轻地唤着宴宴的名字。
床前的络雪在焦虑中,又多了几分悲凉,她和宴宴,在展存心中,到底是有区别的,孰轻孰重,胜负早就已分。她自己也是早就知道的,只是让这个男人亲口说出来,毕竟还是有些寒心。她到底还是输给了宴宴,无论她输得有多从容。络雪的心中隐隐生出了恨意,只是看看床上昏昏沉沉的展存,心中的恨,又无从说起。毕竟,只有这个男人活着,她才有活着的价值,哪怕是输了,好歹还是活着的。如果这个男人没了,无论赢得有多光鲜也都没用了。
络雪想着想着,不由得暗自垂泪。这时,老夫人走来,看着络雪的样子,叹道:“孩子,存儿没事的,你自个儿也当心些,别也累病了。”
顿了顿,又含含糊糊地说着:“存儿也真是的,昏迷不醒中还一直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什么,你听得清到底是什么吗?”说罢,便看了看络雪的脸色。
络雪还是神色自若地答道:“没什么,想必相公是牵挂一个朋友吧。”
老夫人继续说道:“你这么为存儿好,等他醒了,我一定告诉他你是怎么照顾他的,让他以后别再胡闹了。”
络雪正要答话,只听见外面隐隐有女子争吵的声音。络雪心里有些不安,忙起身出门去看。
到外面一看,络雪心一沉,果然是宴宴来了,正和钿儿争执。
只听见钿儿愤愤地说:“你这个狐狸精,人都被你害得只剩半条命了,你还有脸来?真不知道你家里怎么教你的,一个姑娘家的,也不害臊?”
这次,宴宴的脸上没了媚笑,语气也不是那么的咄咄逼人了,她只是冷冷地道:“这里是展宅,我只是来看展公子的。”
钿儿道:“你也知道这是展宅啊?要来,要看,也轮不到你这种外人啊。”
听到外人两个字,宴宴心中一痛,明明她是和展存最近最近的人,如今却成了外人,连看看他都不能了。想着,宴宴的眼圈渐渐红了,低着头,不再言语。
络雪有些吃惊,她从没想过这个女子还有收敛的一面,有点心软,上前劝住钿儿,说道:“宴宴姑娘要来,就请她进来吧,让她见见少爷,总是应该的。”
钿儿怒气未消,愤愤地看看宴宴:“只能看一眼啊,看完了你就走,别再来装好心。”
宴宴也不答话,跟着络雪,急急地走了进去。
进了内室,看到坐在展存床前的老夫人,宴宴稍稍有些尴尬。络雪倒是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落落大方地介绍道:“这位是我家的老夫人,这位是相公的朋友宴宴姑娘。”
展老夫人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宴宴,又看看络雪,又看看展存,嘴里叹道:“孽缘啊,生死有命,相逢是喜是悲,就看一念之间了。”说罢,便起身走了。过了一会儿,后院传出了低低的唱诵佛号和敲木鱼的声音。
络雪心中一动,而宴宴,则一点儿也没听进去,她一心一意地注视着展存,等老夫人一走,立马扑到了床前,拉着展存的手,一边哭,一边唤着展存的名字。
络雪静静地拉着还在嘀咕的钿儿,走出门去。
钿儿边走边说:“小姐,你也实在太好脾气了,怎么就放她进来了?现在反而我们还要回避她,这不是自己先让自己矮了一头吗?”
络雪说道:“你看相公这两天一直在想着宴宴姑娘,让他们见一见,说不定相公的病还好得快些呢。再说,你看她那样子,我们要是不回避,不是看着更难受吗?”说着头一低,又暗暗地有些垂泪。
钿儿看着络雪,知道她心里委屈,也就不说话了。
内室里,宴宴坐在展存的床前看了良久。小别胜新婚,他们在相处最愉悦的时候硬生生地分开了几天,今天一见,更觉得难以割舍,心里眼里,就只剩下展存的笑,和他那双曾轻轻拂过她全身的修长的手。正要低下头去吻吻他的眼睛,想想又抬起身子,怕吵醒了他。良久,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展存身边,觉得在这个男人身边多待一刻是一刻,哪怕他不醒,至少能看着他也是好的。
过了半个时辰,展存睁眼,看到了宴宴,以为是梦,但还是笑了出来。
宴宴头垂得低低的,拉着展存的手,轻轻说道:“存,几日不见,我想死你了,后来才知道你病了,实在忍不住,就进来看你了,你不会怪我吧?”
“你太傻了,怎么会呢?平日里还不觉得,可是这几日病了,不知怎么的,就满脑子都是你了,你的笑,你的眼波,还有你身上晚玉兰的味道。”
展存还有些虚弱,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但是这么深情的话,平日里,宴宴也很少从他口中听到。
宴宴笑着对展存说:“存,你好好的,过几天,我们接着一起游山玩水,开开心心的。”
“还游山玩水呢,我们少爷都被你折腾成这样了。”
钿儿在外面正巧听到了这番对话,立马气不打一处来,冲进来就指责宴宴。
展存有些尴尬,宴宴也不反击,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
看到宴宴这个样子,展存有些不忍,便低声为她辩护:“不是她的错,我自己不当心生的病,钿儿,你以后别为难宴宴姑娘了。”
听到姑爷发话了,钿儿也不敢再说下去,但也不理会宴宴,端着药,自顾自走到展存床前,推了把宴宴:“起来起来,别占着地儿,我要给少爷喂药了。”
宴宴虽然有些自责,但毕竟平时任性惯了,哪受过这种气,立马回过神,冲钿儿一笑:“钿儿,这种活还是我来吧。”
钿儿气急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什么名分都没有,就敢进家门撒野了。”
展存见她们又吵了起来,一时气恼,一口气没缓过来,翻江倒海的一阵咳嗽后,便昏了过去。
见展存昏过去了,钿儿也顾不上和宴宴赌气,立马放下药,跑出去叫络雪。络雪一听也慌了神,立马放下针线,跑进了屋子,见宴宴正把展存放正,盖上被子,整个人在被子外面紧紧地抱着展存,默默地流眼泪。
络雪看宴宴这个样子,虽然心里有些酸酸的,但也不忍心说什么,回过头责备钿儿:“你个丫头,知道相公身体不好,还这么大声地气他。”
钿儿不服气,还想说宴宴,看看络雪的脸色,忍住了,狠狠地瞪了一眼宴宴,蹭到桌前,拿起药碗,说一声我出去把药热热,便往外走,刚走几步,又折回来在络雪耳边说道:“小姐,你千万别让她,不然就被人家欺负得死死的了。”
络雪轻点下头,嘴里吩咐道:“还不快去热药,对了,再让厨房做点点心,给宴宴姑娘垫垫肚子,折腾了半天,她也该饿了。”
钿儿愣在那,络雪看她不动,轻皱眉头催促道:“还不快去,现在性子这么大,我都使唤不动你了?”
钿儿看络雪有些动气,立马急急出去了。
络雪走到床前,轻轻地拍拍宴宴,正要开口相劝,忽地瞥见宴宴头上微微晃动的簪子,不由得心中一紧,硬把话咽了下去。心中千丝万缕的难受渐渐涌了上来,如果不是这个女子,她的丈夫就会像以前一样天天守着她,就不会宿夜不回,也不会积劳成疾卧床不起,生死不明,更不会心里渐渐没了她的位置。她的丈夫,原来心里是只有她一个的啊。可是真要狠心把宴宴赶出去,以络雪的脾气,也是不可能的。一方面,看到宴宴这态度她不忍心。
她心里明白,宴宴对展存的爱,起码不会比她少的,为了他,宴宴的心气变得这么低,这么的卑微,自己还怎么好意思为难她。另一方面,把宴宴赶出去也不妥,展存真要追究起来,自己不好回话,而且传了出去,自己到现在的贤良名声,岂不是都毁了?
想到这里,络雪对宴宴笑了笑:“姑娘别太难受了,相公会好起来的。
一会儿你先吃点点心,晚上就在这住下吧,相公也可以多个人照顾。”
宴宴对络雪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心中想着:“其实是我不对,是我在抢她的相公,她还这样对我,换了我,是怎么也做不到的。”想到这里,她低声回道:“谢谢了,我给你惹了这么多麻烦,你还这样对我,真是过意不去。难怪展公子一直在夸你,原来我还不服气,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络雪看着宴宴的态度越来越好,尤其是知道展存在外面还是如此地想着她,心里也平和了很多,心道:“其实这姑娘也未必难处,心这么直,有什么事都是放在脸上的。”
两个人各怀心事,坐了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钿儿端了食盒进来。
络雪一见钿儿进来,忙招呼宴宴吃点心,自己拿起热好的药,走到展存床前,一面喂他,一面轻轻地用白帕子擦干净他嘴角的药汤。
可能是药效的作用,一会儿展存就醒了,看着旁边的络雪和宴宴,两个人正手拉手坐在床边说话,心里觉得宽慰不少。这场病之后,展存方觉得这世上最重要的还是身边的人,什么好名声都是空的,又看看宴宴低眉顺眼和络雪话家常的样子,心里盘算着,等身子好点,要不真的娶宴宴过门吧。
看到展存醒来,络雪和宴宴也忙活起来。这时天色渐渐地晚了,展存怕她们累着,有些过意不去地说:“我挺好的,你们忙了一天,先去吃晚饭吧。娘子,等会给我留碗粥,让宴宴晚上过来陪我的时候端来吧,你忙了这么多日,今天也该好好歇歇了。”
络雪和宴宴答应着,手拉手地一起走向花厅用晚饭。饭后,络雪回房休息,宴宴端了一碗蛋花粥,拿了一小碟肉松,独自来到展存房里。
展存看到宴宴来了,挣扎着要坐起来,宴宴忙快步上前止住了,轻轻坐在床边,说道:“好好的,起来做什么呢?”
展存笑一笑,说道:“睡了这么久,起来动动也是应该的。再说,今天看到你来了,心里高兴,也有胃口了,想吃点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