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夜 黑暗术
这和教会说的不一样啊！
教会主导编写的历史教材上也说，玛雅帝国的衰落是由于触怒神明。但他们说的是窥破天机，而不是妄图造神。
安雅看得满腹好奇，心急火燎地想知道贝尔托这恶棍还能编出什么屁话来，结果后面却再也没了相关的文字，只余一些潦草的炭笔涂鸦。
法师们通常爱好艺术，他们对戏剧、诗歌和绘画的造诣可谓代代相传；这位贝尔托虽然手上沾满鲜血，画的画却不赖。
这些涂鸦大大小小，画的都是一座座高塔形的建筑，它们既有方形也有圆形，有些画得细致一点，有些则更为潦草，还有些像是画了一半不满意，另一半就没继续画下去了。
安雅有些困了，她往后再翻，就是一些关于玛雅习俗的记载，有很多奇怪的玛雅名词，很是乏味。
由于知道后半部分都是血腥的行刑记录，她不敢在半夜的被窝里看，索性翻到最后一页，想看看臭名昭著的贝尔托最终得出了什么结论。
在最后的纸张上，一整页都是一幅画。
这幅画也是用炭笔画出来的，画上画着一个大坑，里面歪七扭八地躺着许多人，还有许多人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跪在他们的身体上。
大坑边上还站着一些人，有的被绳子绑着，衣衫褴褛；还有的穿着样式统一的制服，身上带着武器。
这些士兵一样的人，正在把那些穿着寒酸的人或是推或是踹地赶进坑里。
安雅看了看图中像是受害者的人们，虽然在脸的部位没有多着笔墨，但身体特征还是画得很明显。
这些受害者中有身材伛偻的老人，还有个头不高的孩子。大坑边上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筐子，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此时，安雅真正开始感到不适了。有些东西用画表现出来，比文字的力量更大。
她现在才开始赞同埃莉诺的说教，如果睡前看了这种书，那做噩梦完全不是怪事。
安雅把书合起来，抚摸着皮质的书封。
这本书带着纸张和墨水古老的香气，封皮和背面上印着一整张连贯的图腾，美轮美奂。
怪不得狄更斯说，有些书的封面和背面是其最好的部分。大作家就是大作家，讲话就是有水平。
安雅轻轻掀开被子，走到自己的行李箱前，将厚重的书锁了进去。
其实锁在箱子里她也不怎么放心，可现今也没别的地方可以放了，总不能塞在褥子下面吧？那样一定会被打扫卫生的侍女发现，然后上报给管事的。
安雅回到床上，疲惫地睡去。
所幸，这次一夜无梦。
***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以往总是被尘雾遮盖的天空，难得地为地上的生物们展现出了容颜。
大灾变后，气候变得昏噩，这样的好天气实属少见。紫罗兰修道院的学生暂时忘记了繁重课业带来的紧迫，他们纷纷走到室外或打开窗户，迎接阳光的洗礼。
阳光确实像圣典中记载的那样，是女神赐给大地的圣物。
修道院内压抑的气氛暂时被带走了，不过，在魔法塔建筑群中，有一座塔里的人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甚至，在这片区域内见不到一点光芒，高耸入云的魔法塔像一根巨大的黑色棒棒糖，尖端笼罩在一团黑暗中。
纯净的黑暗吸收了接触到的杂质，将它们融化在这片黑色里。
安雅在塔顶的练习室里努力集中精神，她左手中捧着的法术书上刻下了黑暗术的回路，在施放法术时只要激活这个回路，就可以成倍地增强法术的力量、范围和持续时间。
这种施法方式相对普通方法存在缺陷，就是既要花费比平常多的魔力，又要需要精神高度集中。
在这样的状态下，施法者非常脆弱，容易受到伤害。所以书的辅助更适合团体战，在有队友保护的前提下发挥更大的法术威力。
但安雅目前不需要考虑这些，她的任务是完全掌握黑暗术的施法形态，并适应法术书必需的精神集中。
这样的法术显然不能堂而皇之地在用学院里，于是尤利塞斯用结界覆盖了整座塔楼。从外面看，这座塔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从中也感觉不到丝毫魔法波动。
安雅本来以为尤利塞斯会把她带到郊外，或山上的哪个偏僻场所，没想到他直接让她在修道院里练习，还独自做出了这么大的结界。
经过一天一夜，结界的质量也没有下降的趋势。
除却在魔法修行上不允许懈怠，尤利塞斯几乎是一位有求必应的师长。但安雅慢慢发现，这个人骨子里非常狂妄。狂妄并且自信。
黑暗术是黑暗魔法中的初级法术，没有杀伤作用，只能依照施法者的愿望，在指定区域制造出大片可以吸收一切光芒的黑暗，使处在这片区域内的敌人失去视野。
除了施法者以外的任何生物，包括本身具有夜视能力的种族，都无法在区域内看到任何东西，所以黑暗术一般被用作暗杀、偷袭的开场。
安雅集中精神，将自己的魔力缓缓压缩，控制着法术边缘魔力的流动。
笼罩在塔顶的球形黑暗改变了形态，上下伸展，像一把黑色的剑，填满了塔楼内部。
黑暗术的默认形态是球形，球体覆盖的范围依使用者等级而定，但也可以打破固有形态，使法术轮廓依照施法者的意愿变化。
“形态变化”属于较高等级的应用技巧，也是安雅正在努力修习的。
像安雅这样资质上乘的学徒，也花了一个多月才达到今天这样，可以使法术完全按照意愿笼罩整座塔。
并且在远离她本人的塔底，法术效力也没有变得薄弱。
检查过法术造成的效果后，安雅在心里暗暗自得。努力得来的成果激励了安雅，她似乎看到了成为强者的美景，正在彩虹色的泡泡中心向她招手。
一道黑色的箭状光芒划破了泡泡。
这条光箭四周带着闪电状不规则的震动，在黑暗中如同一条全速前进的鲨鱼，射向安雅后心。
它漆黑的外观与四周融为一体，无法用肉眼分辨。
但是，魔法的波动是掩盖不了的。
“锵——！”
安雅身后出现了一块漂浮在空中的巨大黑镜。伴随着刺耳的声响，由魔法构成的暗之箭撞在镜面上，顺滑地消失在了中心。
镜子中心浮现一只巨大的红色眼球，瞳孔不断收缩，当它缩成一个细点时，黑色光箭重新出现，射向黑暗中的某处。
黑箭在即将碰到柱子时拐了个弯，停在左起第五根立柱前炸开，变成了一群黑色的蝴蝶，盘旋着消失在了空气里。
爆炸产生的气浪使整个房间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要塌了。但房间里的人都没有在意。
安雅知道，尤利塞斯做的结界会将外界的魔力压缩吸收，变成用于消耗的能量。否则，这座塔早被炸成筛子了。
但是，刚才她全神贯注地维持黑暗术的锥形形态，突然袭击到来时，她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
口中一阵腥甜，现在还不是很疼。
但等激动平复后，疼痛一定会找上门来，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安雅开始想象起了祭司院里的克丽丝汀。
到时一定会再听她说一堆关于她的冒失造成的惨剧，不知道“不小心把自己舌头咬出血了”这件事和她比起来，哪个会比较糗。
某处传来一阵掌声。
“有进步，反应也快了不少，但是……”
尤利塞斯看了看四周，刚才因为要应付他的攻击，安雅没有多余的精力维持，笼罩着整座塔的黑暗术已经自动解开了。
火一般的夕阳把光线射入，令窗框的轮廓些许变形，略显阴森的塔似乎沾上了温暖。
安雅在幻觉中闻到了棉被的味道，她心想这不公平。
明明今天才做到完全操控黑暗术的形态，这就要求她在应对袭击时仍然保持集中，还要维持法术，不是很严苛吗？
“怎么，你不高兴吗？”
尤利塞斯仿佛没察觉是自己使安雅在激动与失落间徘徊，他带着一贯温柔的笑容说：“一个月掌握这些，已经超乎常理了。不过，你应该对自己要求更高。”
“因为，你是特别的。”
这是有些肉麻的恭维，说出来令人脸红。但尤利塞斯的表情既温柔又真诚。
他经常毫不吝啬地夸奖安雅，即使她对自己孱弱的身体有明确的认识，也不免被他捧得飘飘然了。
安雅在面对尤利塞斯时总会不自在。
但不同于对迪特里希的恐惧，她是以一种更加正面的心情看待尤利塞斯的。
所以才会不自在，因为怕做得不好，怕在他面前出糗。怕做出愚钝的举动，看到他失望的神色。
“为设么大师一直这么说？我也觉得自己魔法天赋不恰，但也没有特别出设……”
安雅大着舌头艰难地问，她还是觉得应该主动出击。
尤利塞斯笑了笑，几乎倾倒众生，那份美丽清新脱俗又带点魔性，让安雅移不开双眼。
“‘这是你的歌，它像星空一样循环，开端和结尾皆是光华璀璨。’”
太过文艺了，安雅几乎没听懂。
但她知道，这是歌德的《无限》，应该又是称赞，她在心里又飘了起来。
在对上尤利塞斯温柔的黑瞳时，她看着自己喜形于色的倒影，脸终于红了。
尤利塞斯神色不变，对安雅的失态视而不见。
他打了个响指，安雅背后依然耸立着的，因为主人变得痴呆而忘记解除的【黑沼之镜】顷刻粉碎，像被镜子反射回去的“暗之箭”一样，变成了一群翩翩飞舞的黑色凤蝶。
它们就像倒在大海里的墨水，起初聚集成浓郁的一团，然后四处分散，变得透明，在射入的阳光中变成无色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