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夜 紫都
紫罗兰修道院实在太出名了，它所在的城市也在大灾变后，被易名为紫罗兰市。
据说这里从未受到过灾变的波及，是一座十分繁华的城市，也是人类领地中唯一没有光耀教会的城市——教会的功能被修道院内的祭司院取代了，祭司院也是修道院中唯一一处对普通民众开放的场所。
脚下铺成圆形的砖路一尘不染，甚至没有一片落叶，两旁的长椅连着花坛，里面种着大片大片的紫罗兰花丛，五颜六色的蝴蝶在花朵四周翩翩起舞。
花坛中央有几个样式新颖的洒水器，它们是典型的魔能设施，可以定时对植物浇水。灰色和棕色的哥特式建筑围出迂回的小巷，幽雅静郁，又有股奇怪的憋闷。
魔能，是“大灾变”后发现的一种高效能源。
魔能原矿会对环境造成严重污染，但经过精密的提纯，可以将其制成一种几乎完全清洁无害的燃料，不仅能取代化石能源，其中还蕴藏着神秘的力量，能够形成接近魔法的效果。
时至今日，魔能已经与人们的生活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由于价格不菲，普通民众还是只能烧柴点煤，但在富裕人家的宅子里，都配备了魔能驱动的取暖、清洁设备。魔能舰艇也成为了强国的大型作战单位。
同样的，在人类的大都市周围都矗立着魔能驱动的路灯，因为不但可以照明，而且对魔兽有奇特的驱逐作用。其中具体原理为何，至今还没有被学者们弄明白。
城中的小巷都是极度对称的，每一块区域划分得如方块般标准。安雅走了几步，就觉得好像能预测出到下个路口前能遇到几幢房子了。
走在街上，不时可以看到贩卖镂空花边披肩、狼皮夹克和大氅，还有精巧银器的摊点。街边的露天咖啡厅里，带条纹的遮阳伞投下阴影，将圆形咖啡桌分割为黑白分明的几块。
几位绅士小姐悠闲地坐在桌旁，透过缠绕着翠绿藤蔓的矮栅栏，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街上的行人。
安雅从未出过远门，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逛街。
“为什么放着马车不坐要步行？”阿瓦尔无奈地问道。
此次的随行人员除驾车的管家和一个侍女外，就是他了。
从小到大，阿瓦尔一直担任着类似安雅私人保镖的角色，有他在，一行人连侍卫都没带。
阿瓦尔是个既有存在感又神秘的人，他的身材修长，结实健美，但并不是巨大虬结的肌肉，而是更趋于敏捷匀称。
那一头阳光般耀眼的金发和让人想起深林的深绿眼眸，总能吸引大批路人注目。
安雅第一次见他时大约三岁，到现在十几年了，他的外貌几乎没有改变过，而且总是散发出一种格格不入的气息。
就好像……比起亲近人类，更乐于亲近自然似的。
起初安雅找不出词汇形容，这些年相处下来，她认为阿瓦尔就像一只试图伪装成家猫的野豹，尽管极力掩饰，还是抹不掉身上野外独有的味道。
自初见起，阿瓦尔就成了她的老师，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安雅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就只知道他是个学识渊博的人。
她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也没人告诉她。
安雅在出发前才知道，阿瓦尔也是修道院的学生。
“因为我想散散步，熟悉一下修道院周围的地形。”
来到城门口，安雅就拉着阿瓦尔下了马车，她试图说服阿瓦尔充当导游一角，让管家和侍女们先行一步，把行李送去修道院。
露娜太过显眼，为了少生事端，安雅把它留在了家里。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家去外面生活，现在从小朝夕相伴的露娜也不见了……如果不是阿瓦尔也在修道院学习，她还真是有点害怕。
“唉……你就不怕出现什么意外吗？”
阿瓦尔挫败地叹气：“紫都治安不错，但犯罪率也不是零。真出事的话，凭你一个魔法学徒的水准绝对没法摆平。”
安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是还有你吗？”
阿瓦尔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出来，“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推脱了，让女士失望可是很失礼的。”
他装模作样地对安雅一鞠躬，安雅轻轻在他向上伸出的手心上打了一下。
……似乎，确实有些唐突了。
世道很乱，普通的贵族小姐不会独自上街游玩，更不会只带一名异性侍从逛街。安雅才想起二姐说过在外要注意分寸的种种，可她头一回出门，初来乍到的激动冲淡了所有告诫。
安雅和阿瓦尔都愣了一下。后者只一刹那便回神，四指曲起握在掌心，神色晦暗不明。
这些自然没有被安雅看见，阿瓦尔只让她看见他想的那部分。
***
紫都的街道整洁有序，各家院子里种的花草都是和蔼的颜色。
大部分房屋都配有魔能驱动的供暖设施，用于输送魔能的水晶管在房屋外侧的墙壁上露出，又消失在隐蔽的角落。
看起来……紫都没什么穷人呢……
这座城市的整洁和发达令安雅惊叹，虽然她没出过门，但街上的房子比起伯爵宅邸只是小些罢了，周遭环境并不逊色多少。何况还有魔能设备……
“你喜欢看建筑吗？”
阿瓦尔看着东张西望的安雅，“……人类的建筑？”
“……不然呢？”
安雅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不是很好看吗？我应该喜欢看地精的建筑吗？”
阿瓦尔被怼得一窒。安雅觉得，他可能在嘲讽她没见过世面。
但十五年来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确实没有见过世面。现在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反正她要看个够。
阿瓦尔突然伸出手，还没等安雅反应过来，就被他遮住了脸。
她感到一阵晕眩，眼前的景色变得像彩色玻璃一样不真实，好像一组组边缘整齐的色块，又倏地恢复了正常。
“你干什么啊！？”
安雅惊道，她知道阿瓦尔对她用了魔法，但她以前从没有接触过这种魔法。
“别紧张，只是让你的脸不那么引人注意而已。”
安雅瞪了他一眼，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好一会儿也没摸出个所以然。
***
安雅望着修道院数座高耸入云的尖顶，打心里为建筑的规模感到吃惊。
大灾变后到处都是废墟，重建的人类城市无不以实用为主，由于人口的锐减，建筑也变得矮小、分散开来。
过于高耸和密集的建筑是无法适应频发的地震、暴雨和海啸的。
相比之下，这个城市是天堂一般的存在。
据说，紫都自大灾变以来从未发生过自然灾害，是以传统的哥特建筑艺术在此得到了传承，高高的尖顶和花式繁复的雕塑随处可见。
然而，天堂的范围要除去这座一眼望不到顶的修道院。
修道院外，方圆几十米处没有任何摊贩和路人，仿佛他们都在有意地避开这里。
它就像一条盘踞在羊群中的龙，强大又傲慢，压迫着任何一个胆敢注目的人。哥特艺术风格带来的死寂，环绕在修道院周围空旷的几十米内。
安雅觉得自己不喜欢这里，她那由散步得来的好心情正在慢慢消失。
她总是觉得，那庞大的紫色建筑仿佛有自己的生命，会在某一刻暴起，将周围的一切撕得粉碎。
“紫罗兰修道院原本是大灾变前卡斯提尔王国的中心大教堂，位于国土魔能的交汇处。传说中曾经执掌这里的主教，是最后一个玛雅人的后裔。在大灾变时，这里成为了一处重要的避难所。”
“灾难过后，修道院成了人族培养精英的‘希望之地’，从修道院毕业的学生们在黑暗精灵和兽人的攻击中，保卫着自己的种族和家园。”
安雅对校史没有丝毫兴趣，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不学无术的表现。
她觉得校史一点用也没有，但事实证明，人们觉得没用的东西，往往都会在某时突然派上用场。
“阿瓦尔，你还有背校史的兴趣？”
“不，我对这里的历史没有兴趣。”
阿瓦尔揉了揉后脑的金发，耀眼的金色像融化的阳光，在他的指间流淌。
“为了给你做介绍，昨天晚上我被迫看了一遍。”
那还真是委屈你了啊……
安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修道院规定，学徒在没有事情时也不能随意外出，想逛街什么的是不可能了。以后除了放假回家，大概只有出任务的时候能离开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