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九十五夜 蛾子

但安雅自己就不一样了。

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处几乎都被处理了，绷带把她包得像个木乃伊。身上并没有什么污迹，而是有股能把人熏死的药味。

从痛感来看，她的伤口还没有一处痊愈。这说明她没有昏迷太长时间。

虽然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短裤，但安雅并不担心。因为她修炼易容魔法时下了苦功，大言不惭地说已达至臻之境，即使失去意识，只要她不死就不会自动解开。

救她们的人连克丽丝汀这种美女都不碰，那更不会退而求其次，对她做什么了。

安雅观察了一下这个房间，四周没有窗户，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

虽然没找到窗户，但安雅发现了更加了不得的东西，让她一下也挪不开眼。

那曾经是一个人。

在安雅躺着的视线所达之处，是几乎全部变为植物根茎的一双脚。它们现在只在绿莹莹的树根上留下了几个脚趾状的突起，暗示着这东西原本的形态。

这个人的双腿并拢，看似已经黏在了一起，往下变成粗壮的树根扎进地底。在附近的地面上还有一些弧形的根系破土而出，它们同样是绿莹莹发光的，远看就像一堆夜光的大蠕虫。

向上看，裹住这个人腿部的树皮渐渐变成了棉絮状，在他的大腿根上变成了更细的丝线。它们越往上越稀疏，不再裹住他的全身，而是分绞成无数股更粗的绳索，将这个人捆在其中。

这是一个男人。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头发，取而代之的是网住头顶的无数条丝线拧成的绳索。有两根状似白玉、毛毛虫般的触角从网的空隙中钻出，翘在他光秃秃的脑门上。

他张大嘴巴像是想要呐喊，面色可怖，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在诉说着主人的不甘和痛苦。

在那具几乎已经变成玉石，有着诡异光滑感的身躯两侧，是男人平伸的双翼。

他变成了……一只蛾子。

安雅看得目瞪口呆。这个男人的双臂从胳膊肘处展开了一双与身体相似质感的翅膀，虽然从形状来看是蛾子，但这对翅膀质地光滑如玉，没有任何该有的鳞粉和花纹。

他的双臂也与那对翅膀同化了，只能从一条微弱的凸起看出，那里似乎曾经是人的手臂。在手臂的末端，他的一双手五指张开，手指伸长，像两颗星星那样射向翅膀的边缘。

在手指边缘还有许多分叉的、不明显的突起，它们纵横交错，贯穿了整个翅膀的表面，就像一张网。

他的手掌就是网的中心。

他的双手变成了一双网，给了他向天空飞翔的翅膀；可他的一双腿变成了一棵树，扎进地底，用一张网，把想要飞翔的他禁锢在地面上。

虽然这个人下半身像木头，上半身像白玉，但安雅很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手工艺术品。

但他现在肯定也是“死了”的。最起码，安雅感觉不到房间里有除了自己和克丽丝汀以外的，活人的气息。

屋内突然出现了另一个活人的气息。

安雅已经没有力气警戒了。在她感觉到那个方向有人时，反射性地把头往那边一扭，然后便是要死一样的酸痛。她觉得自己要被自己扭折颈了。

这可真是讽刺，有多少人是死于扭头过度的呢……？

安雅只能仰面躺回草席上，一边深呼吸一边缓着身上的酸痛。

她感觉视野模糊了，自己要喘不过气了。

“你醒了啊，和我预料的……差不多。”

看得不十分清楚时，听觉就会变得清楚。

来人的声音十分好听。虽然这是一个男人，这样形容似乎不妥，但一定要说的话，他口中吐出语句的悦耳程度，就像静谧的夜里鸟儿的鸣叫。

令人平静，使人舒缓。

“是……是你救了我们吗？”

安雅忍着难受，强撑着问道。

“是的。我叫塞凡提斯，是黑之森的护林人。”

那人走到安雅跟前，半蹲下身体看着她。安雅费劲睁开有些肿胀的眼皮，看到了金黄色的瀑布，和绿色的翠鸟。

这是一个精灵。

他有一头金色瀑布般的长发，令人想起深秋的银杏树。那对金绿色的眸子随着他的睫毛眨动，就像一对欢欣的翠鸟。

这……这就是精灵吗？

安雅只在书上看到过精灵。那些插图不甚详细，所以安雅只知道他们是美貌过人的种族，她全部的认知就是“美貌过人”这个词而已。

安雅张开嘴，重新喘起了粗气。她盯着对方尖尖的耳朵，视线中天使般英俊的脸又开始模糊了。

怪不得……怪不得传说中精灵是神的造物。

“难受的话，就听我说吧。”

见安雅痛苦，塞凡提斯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语调中带着点点歉疚：“就像你看到的，我是一个精灵。黑之森非常险恶，不是正常的森林，只有我族的游侠才能在林中生存。”

“其实在大灾变以前，黑之森还不叫黑之森，而是‘翡翠之林’。但大灾变后，这里的生态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们的祖先是翡翠之都的住民，当时守护着翡翠之林，在大灾变发生时，他们没有选择跟同胞一起撤回月之森，而是自愿留在了这里。”

塞凡提斯苦笑一声，动听的声音配上他微蹙的表情，令安雅恍然间似乎看到秋叶在冷风中坠落。

“祖先们并不知道，在大灾变后土地会被诅咒。我们现在也只能依赖汐风调配的药物生存了。不过，我一直在伺机清除汐风的败类，正巧看到你和那位小姐倒在血泊里，就把你们救了回来。”

“你说诅咒？”安雅感觉稍微好点了，艰难地开口，“在这里生存久了就会得上的软骨病，是诅咒吗？”

“是的，是古神的诅咒。虽然她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但是她当初留下的怨气，永久地腐化了这片土地。”

“她？你说的古神是谁……？”安雅在大脑中搜刮着自己可怜的神学知识，因为她不虔诚，所以神学学得特别差劲。

安雅自己都很惊讶，黑暗之后居然现在还没炒掉她。

“是命运三女神吗？”

在安雅的认知中，已经作古的命运三女神就是最古的神了。

“不是的。这个说来话长，也不是我救你们的原因。”塞凡提斯一句带过，直奔重点，“我看到了你做的事，你是黑暗的信徒吗？既然也崇拜黑暗之后，为什么你要与汐风作对呢？”

身上很疼，安雅的脑子也有点钝了。

“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黑吃黑，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