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反击(5)
当时最著名的欧洲战场上美国大兵卡通形象恐怕要数威利和乔了,他们并不滑稽。战争有时荒谬可笑,当欧洲战场变得匪夷所思,威利和乔用讽刺和挖苦应对。但大多数时候,他们很忧郁。这两个角色的创造者当时写道:“我们不需要别人灌输思想,或告诉我们开战了,因为我们知道正在打仗,我们可以亲眼看到。我们很厌恶战争,但没有几个士兵会退缩,所以华丽的宣传有点儿多余。”
讽刺的是,他们这一代人大部分自愿参战,比其他任何一代人都更加心甘情愿,只因他们知道这个工作必须有人做。他们就是这样看待战争的,那是一项工作,一个肮脏、烦人的工作。但除了打仗,一个年轻力壮、营养充足又反应敏捷的年轻人又能做什么呢?的确,有人拒绝参战。诗人罗伯特·洛威尔就是一个格守良心的反战者。他能够在脑海中看到四肢残缺的空袭受害者,他不想参与其中。但没多少人有他那样丰富的想象力,即便是有,他们也不想把世界拱手让给希特勒。
纽约协和神学院院长亨利·斯隆·科芬博士(一位未来耶鲁牧师的叔叔)警告神学院不能成为“躲避服兵役者的天堂”,“摇摆世代”的大多数人,包括厌恶暴力的人,都同意科芬博士的看法。当然,科芬博士在越南战争时一定会持完全不同的观点,因为这两次战争完全不同。越南战争的美军伤亡人员中大部分是穷人家的孩子,比例之高,令人震惊。1972年前,大学生免服兵役,他们毕业后还能找到征兵条例中的漏洞。“二战”时,身体健康的适龄人群都踊跃参战,其中不乏社会名流。小亨利·卡伯特·洛奇中校在非洲沙漠指挥坦克,威廉·诺兰是在法国的少校,底特律顶级拳击手汉克·葛林伯格是新任陆军少尉,著名电影演员詹姆斯·史都华和克拉克·盖博都是空军军官,电影导演沃尔特·温切尔和约翰·福特任职于海军,约翰·休斯敦成了少校,达里尔·扎努克和弗兰克·卡普拉是中校,杰基·库根是滑翔机飞行员。保罗·道格拉斯年逾40,加入了海军陆战队服役,任二等兵。其他自愿参军的有乔·迪马吉奥、雷德·斯克尔顿、罗伯特·蒙哥马利、小道格拉斯·费尔班克斯、亨利·方达、路易斯·海沃德、泰隆·鲍华和戴维·尼文[10]。
1942年1月,黑人拳击手乔·路易斯击倒巴迪·贝尔,用时2分56秒。赛后,他立刻把钱交给海军救济协会纽约分会,然后他参加了陆军,尽管一个骇人听闻的事实是:“二战”期间,红十字会将“白人血液”和“黑人血液”分开存放。如果在战场上同样存在肤色差异待遇,有钱有势的人始终待在安全区,那乔说不定不会参军,但事实并非如此。在卡萨布兰卡附近的海战中,总统的儿子小富兰克林·D·罗斯福上尉因表现英勇获得嘉奖,当时他是一艘驱逐舰的炮兵军官。著名音乐人格伦·米勒少校在空战中随机共亡。战斗阵亡人员还包括著名作家辛克莱·刘易斯之子韦尔斯·刘易斯少尉、纽约的参议员赫伯特·雷曼之子彼得·G·雷曼少尉、马萨诸塞州参议员之子海军陆战队中士彼得·B·索尔顿斯托尔、那位外交大使之子小约瑟夫·P·肯尼迪,还有哈里·霍普金斯将军18岁的小儿子斯蒂芬·P·霍。
前线将士们能从《星条报》,或《时代周刊》、《纽约客》的“摘要版”(很小且无广告)读到这些消息。他们为美国的民主军队感到自豪。同时,美军工兵也让大家引以为傲,他们一夜之间就修好了贝雷大桥。英国工程师认为在阿森松岛的群山上修建飞机跑道是不可能的,而美国海军工程队的工兵做到了。他们将山炸平,并修建了一条一英里长的跑道,这也让士兵们自豪。但他们从不吹嘘自己的国家,即使相互之间也如此。遇到任何必须要面对的事情,他们都是一副坚定、不在乎的样子。他们会抱怨后方的娱乐项目从不来前线,比如电影、鲍勃·霍普秀、红十字会女护士,但如果喋喋不休,他们就会嘲笑抱怨的人:“去找牧师吧”、“活该”,或是“你以为这里跟在家一样吗”。
可以供大家一起发牢骚的话题很受欢迎。K–9军团就是很好的话题,妇女服务队的成员也如此,人们传说女兵都在和军官睡觉。“嘿,你知道哈尔西怎么了吗?他被一个‘浪头’[11]卷到桥底下了!”(海军陆战队没有缩写,他们称呼女兵为“大屁股陆战队”;女兵针锋相对,称男兵为“毛屁股陆战队”。)但最让士兵们津津乐道的要数来自家乡的广告,这些广告能让他们哈哈大笑。摘要版会遭到士兵抱怨,因为上面没有广告,而他们想看广告,他们写信回家要求增加这部分内容,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麦迪逊大道的下一件“杰作”。
麦迪逊大道所编写的广告语,如果你相信其内容,那他们可都是在帮助取得战争胜利。“人类母亲的伟大礼物”是一个经典的开头,读完广告前两段,发现所谓礼物就是磺胺药,读完第三段,你才发现,刊登广告的是空调生产商,他们生产的空调给科学家们提供了舒适的环境,帮助科学家发现了磺胺药。受此广告启发,这家空调企业的竞争对手声称自己帮助炸沉了日军货轮,因为美军潜艇使用的潜望镜是在空调房里加工的,而他们生产的空调“让这一切成为可能”。
“化肥能打赢战争!”又一条不着边际的广告语。人们认为如果真是这样,那麦迪逊大道确实有助于打赢战争。一个轴承企业向家乡人民保证说,美国大兵“回家路上一定平安”,因为士兵们仍在使用他们的轴承。糖成了纳粹杀手,蓖麻子为意大利安奇奥战役离开家用医药箱,好彩牌香烟也上了战场,吉列刮胡刀成了刺刀,闹钟让将军们准时。广告上写道“棉布有助于赢得空战”,“任何一场战斗都有钢丝绳”,重型装备“承担清除废墟瓦砾和修建更加美好新世界的任务”。金属扣生产商展示了一幅士兵躺在吊床上的图片,解释道:“他的吊床不会出问题,因为他使用了超过规定强度30%的金属扣。”一般说来,广告词越顺口,士兵越喜欢。但有些广告被认为有违人性。一个纽约墓地专门把自己的广告安排在惨烈的战斗后播出,士兵们听说这件事之后,广告被匆忙撤销。另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广告是告诫父母要选对眼镜牌子,这样才能看清从战场回来的孩子。同样,表达愤怒的信件暴风雨般涌向广告商的办公桌。一家飞机公司的广告文案中说:“谁怕福克·沃尔夫德国飞机?”陆军航空兵的飞行员给这家公司写信道:“我们就怕。”信上附有航空兵每个飞行员的签名,还包括指挥官。
战时最著名的广告要数“4号上铺的兄弟”,广告描绘了一个年轻士兵躺在普尔曼卧铺车上,回味着“汉堡和爆米花的味道……开跑车的感觉……一条狗,好像名叫沙克斯,要么叫斑点,或是叫缠人精比尔”。广告接着说道:“他喉咙哽咽,眼含泪水。但没关系,孩子。那里很黑,没人看得到……”美国大兵认为这是一堆废话,但起码广告的出发点是好的(为旅行中的士兵腾地方),就像鼓励人们购买战争债券、远离黑市、回收废铁、保守军队动向的秘密等。士兵们并不在意这样的广告,真正让他们生气的是,利用战争谋求个人私利,比如一个广告说每天嚼几根箭牌口香糖能增加军工产量。还有万星威打底衣的广告,一个陆军妇女军团的女兵说:“别告诉我衣服不平整是爱国!”还有中士跳蚤粉的广告,一个老兵报告:“发现跳蚤,已经消灭。”
另一则广告“穿着沾满泥浆的靴子的天使”则更让人心塞。广告中,一个护士搀扶着受伤的美国大兵,小商贩看透了士兵的思想:“我记得你……你就是那个健步如飞、带给人们欢笑的女孩……你是我喜欢的女孩,你身上能发出光芒,照亮别人的生活……你并非一直穿着沾满泥浆的鞋子。你曾经穿着闪亮的鞋子,在夏天的草地上奔跑。”这让广告商进入梦境:“是的,她长大了……她的鞋子就是她长大的标志。那些手艺高明的男女工匠……当初给她制作了各种色泽鲜艳的休闲鞋,后来为了方便她在泥地里行走,又给她制作了结实的靴子……战争来临以后,还是这些鞋匠,制作了护士的防寒防水鞋、士兵的防寒防水鞋、丛林靴、战时飞行靴、在甲板上能防滑的防滑靴、防寒长筒靴等……将来会有那么一天,女孩回到阳光普照的草坪,满心欢喜,脚上像彩虹一样五光十色。”只是广告商不想让女孩穿“彩虹鞋”,广告商保证:“休闲鞋将成为潮流,而且大家会记住这个品牌……”最终人们还是忘记了。
这则广告之所以大煞风景,是因为它利用了士兵们深藏于心底的渴望——爱情和战后的和平生活,士兵们的梦想惊人地相似。经常走在布满磁性地雷的田野里,士兵们都迈着别扭的步伐前进,渐渐地,他们互相同化。威利和乔或许是双胞胎,威利鼻子大,乔鼻子小,但有时,他们的创作者也会将他们搞混。他们在朝夕相处中同甘共苦,他们理想中的天堂趋于一致。这和新闻头条、大报,还有宣传无关,那是将军们的战争。而另一边,正如约翰·斯坦贝克所说,是“思乡心切、疲惫不堪、滑稽可笑又充满暴力的普通人的战争,他们在钢盔里洗袜子,抱怨食物难吃,向阿拉伯女郎吹口哨,或者说,见到女郎就吹口哨。他们干着世界上最肮脏的职业,并且幽默、有尊严、勇敢地完成这项工作。”这是比尔·莫尔丁所描绘的战争,这是厄尼·派尔所报道的战争,这是塞德·萨克所“经历”的战争。士兵们珍藏着《扬克》的封面女郎贝蒂·格莱伯和丽塔·海华丝的画报,这是他们的战争,邮政总局的弗兰克·沃克完全误解了这场战争,他禁止邮寄《时尚先生》,因为他认为杂志会勾起美国大兵的淫欲。
其实,被唤起的是美国大兵对温柔和激情的渴望,对美和温暖的憧憬。他们梦想着真正的女郎取代海报,梦想着部队之外的家。当时刚从史密斯学院毕业的贝蒂·弗里丹后来回忆道:“女人和男人都希望从家庭和子女身上寻找慰藉,我们都很脆弱、想家、孤单、害怕。”芬妮·赫斯特写道,美国女孩“渐渐退回到……家庭”。在欧洲,美国大兵们满怀感伤地聆听着《莉莉·玛莲》的旋律,这是战时最伟大的歌曲,虽然歌词是德语,但其感染力却是无国界的:
在兵营前,在大门边,
点着一盏灯,她站在灯前。
在那儿,我们再次相见,
我们要在灯下站着,
莉莉·玛莲呀,一如往昔,
莉莉·玛莲呀,一如往昔。
而在国内,姑娘们都在翘首期待战后的世界,她们听到的歌是:
我将一个人走,
因为,说句实话,我注定孤独。
我并不在意孤独,
我心里知道,
你也孤身一人。
或者是:
苹果树开花时,我会在你身边,
陪在你身边,直到把你娶回家。
5月的一天,
我会对你说:
“阳光照耀着新娘子的脸。”
或许是因为前线和家乡之间通信频繁,欧洲战场和太平洋战场的年轻男女们不仅向往同样的未来,甚至连些琐碎的细节都想法一致:房子要白色的篱笆,学校走路可达。女孩要有一箱银餐具,当过兵的则要有个自己的小屋。他们幻想着共同种花,男主人或许要乘公交上班,因为他们住的地方是安静的郊区。他们会生儿育女,孩子小的时候招人喜欢,上了小学聪明伶俐,青春时引人注目,高中毕业后上全国最好的大学,并让父母引以为豪。
[1]1码≈0.914米。——编者注
[2]萨迪·汤普孙:电影《军中红粉》的女主角,一个粗鲁的妓女。——编者注[3]1英寸≈2.540厘米。——编者注[4]1平方英里≈2.590平方千米。——编者注[5]1英尺≈0.305米。——编者注[6]1英里≈1.609千米。——编者注[7]1磅≈0.454千克。——编者注[8]1993年1月1日,捷克斯洛伐克和平分裂为捷克和斯洛伐克。——编者注[9]叮砰巷:或译为廷潘胡同,位于美国纽约,它不仅是流行音乐出版中心,也是流行音乐史上一个时代的象征和一种风格的代表。——编者注[10]小亨利·卡伯特·洛奇、威廉·诺兰、保罗·道格拉斯后来都是参议员,约翰·休斯敦、弗兰克·卡普拉是著名电影导演,达里尔·扎努克是电影制片商,杰基·库根童星出身,乔·迪马吉奥是著名棒球手,自雷德·斯克尔顿起的诸人都是著名电影演员。——编者注[11]此处以缩略名“WAVE”(浪头)暗指妇女服务队队员。——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