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十月一
又是十月一了,送寒衣的日子。夜里各处的十字路口,点点纸人、堆堆大火焰焰地燃烧。跪在地上的人们,用白纸和棉花做成的寒衣,把无穷的思念化作片片纸灰,或恸哭或沉思,以告慰另一世界亲人们孤寒的心,寄托活在阳世亲人的无穷哀思。
昨夜一场梦,又见到祖母,或是她在那里也想起这个孙女了吧!总之,她满脸慈祥、白白胖胖的、和蔼地笑着,默默地坐在那里,一如生前。
祖母活了八十有四,单是如许高龄,就足以让晚辈们感叹了。迈过了漫长的将近一个世纪的生命,人世间有过多少变幻沧桑,有过多少的磨难欢快,让人想起,会引发深重的思绪。
高尔基说过,一个老人的故去,就如同塌掉了一座博物馆。是的,面对二次婚嫁和被拐卖的命运,对于一个生命的悠长流程,怀着敬畏和隐秘的好奇,或许还有轻淡的忧郁,还有心底蔓延的一层谜底。
她小脚、细白、高个,灰白的头发下隐藏着曾经拥有的清秀的美。她对儿女们的感情很淡然,仿佛前半生的疼爱与呵护都大河流水般地喷涌而出后的干涸。她很少与他们交流,那一份哺育的劳苦,想象不到的艰辛,甚至嗔怨与责难,仿佛都随暮年而远去。最真切的情,却延伸到孙辈的身上,她宠爱我们,甚至纵容着更小的重孙辈。看到他们在院里奔跑,在香甜地吃饭,在酣畅地睡眠,满脸满眼都是笑,在孤独的暮年,她把这当作一份不离身的温暖,来慰藉与寂寞为伴的岁月。
祖母一生历经许多,十六岁嫁给一肺病男人,生一男一女后,遂成寡妇。后又被娘家人偷卖掉,辗转一年后回家,最后又被身为异乡人的祖父用十石粮食买出来。记忆中的她一直是那个样子,纵然是磨难也掩藏不住她昔日的光辉和美丽。
但她也就认定,在漫长而又单调的日子里,沉浸在哺育的苦与乐中,在无尽的琐碎中酿造她的幸福。母性的朴素与庄严、广阔与容忍,淋漓尽致地充满着一生。终于,幼鸟们长大,个个飞走,她那一颗被各种操心牵挂填得满满的灵魂,出现了空白。
人老了,便活在回忆里。生命既是如此执拗,总欲寻求寄托,开花结果的季节过了,枯萎便是自然的安排。她总是悄悄地走着,抢着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努力观察儿女们,尤其是儿媳的脸色,尽量不引起注意地蹒跚地挪动脚步,小心翼翼地吃着东西。
在晴朗的天气,阳光如水一样清亮静谧,孩子们稚嫩的声音掷进门来,她的脸上顿时绽开笑意,沉浸往昔,已是珍贵的享乐。目及眼前,也该是短暂的圆满吧!
夕阳西下时分,应是最揪心的美丽,落日的余晖均匀而轻柔地布散着,情思渺茫而淡淡地弥漫着。多少回,不经意的回头一望,她寂寥地坐在沙发上,一截枯木似的,空洞的眼神并未去看电视上五彩缤纷的世界。现实抛弃了她,不管不顾她曾经创造出多少忙碌而充实的世界。
久久地望着望着……
今夜,在那边的她是否很幸福呢?应该是的。有祖父做伴,纵在冥界,也是一种祥和的满足。她该是怎样地忙碌着,意气风发地指挥着一切,营造着一种回家的气氛……
跪在街头,点燃纸钱,让它带去儿孙们的思念。也许人生就是这样,一茬草木一春秋。
于十月一,寄寓纸笔,聊解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