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话韭香
和朋友去吃饭,在饭店的楼梯口闻到一股韭菜香——那种原汁原味的、来自记忆深处的韭菜香气,一下子就勾起吃的欲望了。点菜完毕,不一会,服务员就端出一盘韭菜盒子,大快朵颐,惬意了好久。
一连好多天的大雪,小城就在冰天雪地里睡意蒙胧了好多天,每天看着冰雪的白惨惨,有些烦躁。回忆就是冬日里最应该做的功课,在记忆的角落里拣寻着韭菜绿茵茵的身影。
说起来,韭菜一直是本地人们餐桌上的常物,和土豆白菜一样,是本地人餐桌上的宠爱。它的生长期长,且能剪而复生,尤其是有了蔬菜大棚栽种技术之后,冬天也有新鲜韭菜或韭黄尝鲜。
韭菜虽是凡物,历史上却也曾入诗入画。古人以春韭为美,因为它茎叶柔嫩,汁液丰富,香味也最突出,是早春第一道美味佳肴。他们甚至用它作为供奉神、敬献先人的祭品,谓之“献羔祭韭”(《诗经·豳风·七月》)。能拿来敬神祭祖的,当然是好东西。“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是曹雪芹借《红楼梦》中黛玉之手展现出的一幅美妙春景。有趣的是,自从杜甫《赠卫八处士》时说了一句“夜雨翦春韭,新炊间黄粱”,“夜翦春韭”竟成文人雅事了。辛弃疾写《昭君怨》,劈头一句就是:“夜雨剪残春韭,明日重斟别酒。”高观国的《生查子》则说:“碧涧一杯羹,夜韭无人翦”。寻常的韭菜,一旦入诗画,便温情、雅致了许多。
韭菜的来历也很富有传奇色彩。民间流传,西汉末年,王莽篡位,杀了汉平帝。当时汉平帝有一年约十六岁的儿子叫刘秀,王莽为斩草除根,决心杀掉刘秀。危急时刻,在一个忠臣的帮助下,刘秀连夜逃出京城长安,隐名埋姓,受尽风霜饥寒,辗转潜逃,求贤访士,积蓄力量,准备起兵讨伐王莽。
在一次王、刘大战中,刘秀兵败,军队溃散,官兵死伤大半,纷纷四处逃亡。逃跑中的刘秀慌不择路,只顾策马狂奔,跑了一天一夜,来到一处村寨。他饥渴难耐,寸步难行,便爬向一家茅庵,伸手叩门,说明来意。茅庵主人夏氏老汉闻声相迎,见刘秀银盔银甲,相貌堂堂,觉得此人非同一般,就把刘秀扶进庵中。可因家中贫穷,少饭无菜,夏老汉便到庵外割野菜烹调让刘秀充饥。饥不择食的刘秀一连吃了三碗,方缓过神来,便问这么好吃的菜是什么菜,夏老汉如实回答。刘秀便说既然是无名野菜,今天它救了我的命,就叫它“救菜”吧。随后刘秀问过老汉住址、姓名,谢过之后便告辞了。
后来刘秀称帝,天下太平,一日他忽想起“救菜”,便命人前去采割,并命御厨煎炸烹炒,觉得味道更加可口,便封夏氏老汉为百户,封地千亩,专门种植“救菜”送皇宫食用。后来经御医反复研究,发现“救菜”具有清热、解毒、滋阴、壮阳和增进食欲等多种功效。刘秀得知“救菜”具有这些营养成分和功效后,更加爱吃了。因觉“救菜”的“救”作为菜名不合适,又因“救菜”是一种草本植物,便专门为“救菜”的“救”造一个字“韮”,于是“救菜”就更名为“韮菜”。(“韮”被后人简化为“韭”)
韭菜属于百合科,有宿根。一次播种能多年收获,算得上是一种有品格的蔬菜,其茎叶形同麦苗而略窄、光滑。我们本地人讥笑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时,常说“连韭菜与麦苗都分不清”。与其他蔬菜不同,韭菜不是采摘或拔,而是割,像剃头一样,一茬茬地割,一茬茬地长,实在是有股子斩杀不绝的顽强精神。农村菜园的韭菜畦里通常都有把破镰头,刃口染满绿汁,就是割韭菜的。除此,割韭菜也还有讲究:一是不能等韭菜长得过高,取其鲜嫩;二是要趁夜晚或清晨割,这样才不失水分。这就是俗谚所说的“触露不掏葵,日中不剪韭”的缘故了。
韭菜有叶用、花用和花叶兼用三种分类,通常所见的是花叶兼用的品种,通身都能食用。韭叶炒菜,韭花(又名“韭青”)却是上好的调味品,吃火锅时的料碟里常有它。历史上著名的书法作品《韭花帖》便是由韭花而来,它原来不过是五代杨凝式所写的一封答谢友人赠送韭花的书信。信中说“当一叶报秋之际,乃韭花逞味之始”,既说明了韭花产于夏末,又表示了对韭花味道的赞美。
韭菜在农家菜园随处可见。那些可爱的韭菜,它们柔弱如杨柳枝,全身散发着独特的香味,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人们收割完后的韭菜,仍会长出新芽,悄悄地钻出,无声无息地长大。
每次提到韭菜,便会想起小时候听母亲讲过一个故事:从前有个穷孩子在一家私塾上学,先生欺他家贫,便吩咐他回家跟母亲说要到他家吃晚饭,而且一定要九菜一汤。孩子回家哭着跟母亲说了,谁知母亲满口应承下来。到了吃晚饭时,先生只见桌上只摆了一菜一汤,先生便面带愠怒责问:“你们是在戏弄先生吗?”母亲不慌不忙指着桌上的菜答道:“先生,你看这不是你说的韭菜一汤吗?”先生便哑口无言了,从此再不敢刁难这个穷学生了。想起这位聪明的母亲,为她的机智和勤劳所感动,也为韭菜顽强的生命力而感动。
高启在《韭》中云:“芽抽冒余湿,掩冉烟中缕。几夜故人来,寻畦剪春雨。”春天是吃韭菜的最好时令,多吃点韭菜,对身体大有好处。乍暖还寒的早春时节,那叶似翡翠、根如白玉的韭菜率先向人们报春,春阳中,最绿的还是那墨绿肥硕的韭菜。到了秋天,往日一株株长势郁郁葱葱的韭菜都耷拉着脑袋,开出一朵朵白色的小花,引来少许的蜜蜂、蝴蝶,微风吹过,夹着淡淡的清香味,沁人心脾。冬天来了,经过一茬又一茬的割取,它和小草一样,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特质,让人无限感叹,生命只有顽强地挺过一切困难,才有机会迎来勃勃的生机,享受生活原本的多姿多彩。
喜爱食韭菜的人认为它是蔬菜中的极品。古今《山家清供》载,六朝的周颙,清贫寡欲,终年常蔬食。文惠太子问他蔬食何味最胜?他答曰:“春初早韭,秋末晚菘。”这可说是对于韭菜最有理解也最风趣的评价。
食书、菜谱中对韭菜的吃法多有记载。在我看来,还是单炒,甜而清脆,脆中带韧,嚼起来“喳喳”直响,即使已入肚,但仍有余香,取其本味为妙。
韭菜的烹饪方法简单,能与很多菜品混搭炒制,其甘香肥美是别的蔬菜代替不了的。比如适合各种肉类、豆腐丝、青椒、核桃仁、绿豆芽、羊肝、鸡蛋等。也适合做馅,用来做包子、饺子、春卷、馅饼或韭菜饼子;用它熬粥或滤汁混饮,也算一种吃法。
我母亲最喜欢用它包水饺。用娴熟的刀法将韭菜切成一厘米长,半瘦半肥的猪肉剁成一粒粒,或者把鸡蛋炒成小粒状,豆腐切为小粒状,或者用新鲜的虾米相拌,用热水烫的面做饺子皮,包成各种各样的形状。煮熟后,擀得极薄的饺子皮里,肉馅清晰可见,白中透着绿,多汁味浓,香喷喷的。那时节,每一环节都是一种艺术的表现。院子里,弥漫着的香味随风飘散,孩子们就会停止吵闹,顾不得说话,幸福的直往自己的嘴里扒拉……
凉拌韭菜也是一种吃法:韭菜切成五厘米那么长,水里一焯后备用,加入蒜茸、辣椒油、酱油、花生、特制的香料拌匀,凉凉的透出一股辣味,虽然口感上生硬些,却别有风味,是春寒料峭的那种味道。
此外,秋天的老韭菜,腌制后佐粥也是佳肴。到现在,许多人家都会把韭菜切碎或一股股绑好来腌制咸菜。讲究的人家还会加上红红的小辣椒,红绿相间,加上杂粮米饭,偏偏就有人喜欢的不得了。咸韭菜,黄米饭,当年的农家便饭都成了现在的稀罕物,只有在杂粮饭店才能够吃得到,而且还得早早预订呢。
韭菜除做菜用外,还有良好的药用价值。是菜也是药,李时珍称赞韭菜“乃菜中最有益者”。因为韭菜取阳春之气而发,味辛辣而性甘温,能够暖胃补脾,通气调血,养肾生精。所以民间有“男不离韭,女不离藕”之说。此外,它还能清肠、暖肝、治疗皮外伤,简直是个多面手。
韭菜在春、秋都是佳品,夏天临近开花时却不好吃。有“春食则香,夏食则臭”的说法,更不宜和酒、菠菜、蜂蜜、牛肉同食,因为食物相克。韭菜含有挥发性的硫化丙烯,因此具有辛辣味,有促进食欲的作用,可是正因为味道太浓烈,和葱、蒜等植物一并被列为禁食品。据说佛祖释迦牟尼因女尼向农夫讨吃韭菜的行为不太循规蹈矩,就制定了禁止所有的僧尼吃韭菜和大蒜等荤辛菜的戒条。
但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还是离不开它的。如我,今天又闻到了那种久违了的韭菜香,并且因为韭菜想起了一些过往的事,亲爱的人。尽管在冬日里,那片熟悉的绿色已经荡然无存;尽管又怀念又无奈,但是我的韭菜情结,还在心里牢牢占据着一角。
我知道,在记忆深处,有一种对韭菜特殊的感情牵引着:那里有我美好的童年时光,有我挚爱的亲人,有我回忆的家园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