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与宁夏水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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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宁夏国营船队

陆爱国

我于1952年6月到宁夏河运管理局国营船队工作。1954年宁夏省建制撤销,河运管理局移交甘肃省交通厅,国营船队仍然存在,直到1956年6月我才离开。这4年的船上生活,其艰苦程度难以备述,说给我的一些同事、朋友听,他们都不相信。但这都是亲身经历,至今历历在目。

一、船队规模

1952年6月,河运管理局将新造的36艘木帆船组建成国营船队,任命俞清河为大队长(后为黄金铸)。下辖6个分队,每个分队6条船,抽调6名干部任分队长,我在其中,任二队队长。这批船是清一色的七站船(宁夏特有的一种木帆船),载重量为30吨,实载可至32吨。1954年船队规模增加到93艘,总吨位2700吨,是一支举足轻重的运输力量。当时宁夏的出境物资,大多由木帆船承运。此后船舶逐年减少,到我调走时国营船仅剩58艘。

二、船上配置

一根6米多长的舵,相当于船长的一半,俗称梍,由老艄(驾长)操纵,以控制航向;两把桨,左右舷各一,还有一把作备份,划桨时每桨用3人搬动;船帆(白布缝制)一块,宽5米、高10余米,受风航行时悬挂在桅杆上,用8根小绳由老艄操纵,夜间也可遮盖货物及船工睡铺;篷布(帆布制)一块,遮盖货物用;篙竿(柳木制)6根,作撑船用,6名船工每人1根,另有几根备份;纤绳一条,是50多米的粗麻绳;背(纤)带6条,一端有挂钩,钩在纤绳上,另一端约半米长为环形,用布条缠包,以免套在纤夫肩上磨破皮肤;锹、镰、斧、锅碗瓢盆及做饭用的碴子炭、水缸、小风箱等杂物一应俱全。船上人员都自备铺盖。我这分队长属干部,还配一辆自行车,以备途中有急事上岸联系工作或购物用。船上还有两个破麻布包垫防止与邻船、码头碰撞。整个船上没有任何救生设备。

三、船工

1952年元月,我和另一位同事到沿河各地招船工,实际是招收老艄,每个老艄自己组织6名船工。他们多是吴忠、灵武、金积、青铜峡的回民,个个年轻力壮,也都使过船,水性好。老艄一般都在40多岁,最大也不超过50岁。当时公船尚未造好,连船带人招来,先组成船队航行。老艄就是船长,航行中的指挥、日常生活中的分工,都由他下命令,人人必须服从,没有商量的余地。航行时6名船工左右舷各3人,最前面的2人技术最好、经验较多,叫头杆;中间2人技术次之,叫二杆;后面的2人叫尾杆。当年6月,新造的公船下水,这些人又都上了国营船队,但都不算正式职工。祖上一代代的熏陶,使他们养成了粗犷坚毅、吃苦耐劳、团结协作、服从命令的性格。

四、货物运输

运输线路为宁夏沿河各地到包头。货物品种最多的是食盐,约占长途货的60%,以下依次是粮食(小麦为主,少量大米)、大麻、甘草、枸杞。短途货以建材为主。长途装货地点:中卫县莫家楼的盐(当地有盐务局的盐仓,从擦汗池用骆驼运来灌仓)、少量麻、小麦、甘草;中宁县石空的小麦、麻,少量枸杞子;吴忠市古城湾的麻、小麦、甘草;任存渡有时也装粮食,但次数不多;横城装货最多,主要是粮、麻、甘草、皮毛;石嘴山主要是粮食、皮毛、少量麻;磴口河西码头以食盐(吉兰泰盐用骆驼、汽车转运至此灌仓)为主,河东码头装碱。卸货地点绝大多数在包头的南海子码头,宁夏河运管理局在此设有办事处。每只船一般载32吨。下水正常航行每天40多公里,遇大风、大雨、大雾都要弯船停航。横城到包头水路662公里,顺利时15天到达,打了麻烦须20天甚至更多。上水拉纤速度更慢,平均时速约2000米。1952年因船少,运完一趟就要马上装货。1953年后因船太多,时常待货。

船队都是几条船编队航行。技术最好的老艄跑头船,其余船只跟着他选的航道走。下水重载行驶在淤积航道容易搁浅,尤其是河水分叉多、河面宽的地方。有经验的老艄会观察水情,能够避开浅滩。万一搁浅,船工都要下水去背、扛,但没有什么危险。最危险的是石嘴山到乌达一段,礁石密布,水流湍激,航道险窄,而且还有头、二、三道坎。最险恶的是三道坎,河底有一道石头门槛,航道中心还有礁石露出,两侧礁石一个挨一个,一旦碰上,船毁人亡。二道坎与三道坎之间还有一处90度急拐弯的危险航道,名叫“歪脖子沙”,如果驾驶技术不好,船会直向崖岸撞去。因此,船队要提前在上游全部靠岸,由驾头船的老艄逐条逐条地往下放船。具体方法是:由头船的老艄掌舵并统一指挥,本船老艄协助;再抽6名头杆,加上本船的船工,手持篙杆分别站在船两侧,当船顺激流下驶将要碰礁时,在瞬间用篙杆全力撑礁石,撑走一个又一个,使船避开险情。这种紧张场面,令人惊心动魄,但每次都能化险为夷。究其原因有两个,一是经验老到的老艄指挥、驾驶得当,二是大家齐心协力、手脚麻利。

上水一般都是空驶,船吃水仅30厘米,加之速度慢,很少搁浅、触礁。从包头上驶的行程有顺口溜:“七天七棵树,八天马鸣土,九天烂马桩,十天上磴口……”上水一搬拉纤,过汊河时船工全部上船搬桨,水浅用竿撑。两岸那边好走船靠那边。起顺风后挂帆,老艄要善于找风。有点顺风拉纤就不费劲,如遇四级以上顺风,船工都乐不可支地上船休息,但这种机遇极少。如果一路无顺风甚至是顶风,从包头到横城要用30多天。进入冬季,原则上要求封河前回到宁夏境内的磴口、石嘴山、横城、莫家楼,将船拉上岸卧冬。来年开春检修船舶,大量工作是捻船、用麻、桐油捻缝,随后待命开航。

五、船工之苦

长途木帆船上的船工万分辛苦。

1.生活苦

自己做饭,主食以黄米饭为主,辅以调和饭,偶尔也吃顿面条。蔬菜就是白菜、萝卜、土豆,根本不可能吃肉。唯一的荤腥就是鱼。好在当时黄河鱼多,晚上停船后,用地钩挂上几只青蛙,下到黄河中,睡一觉到天亮,准能钓上两条鲶鱼。做饭、喝的都是黄河水。船上有口大缸,将水澄清后用。也带上点碴子炭,急用时以风箱催火,但多数是捡柴烧。这些都算不上苦。比较为难的是睡觉。下水航行船都装货,就在货堆上摊开行李睡,既不遮风,又不避雨。黄河边蚊子多得出奇,想什么招都难免被蚊子叮咬。下大雨时船工们就钻到风帆底下,夏天热时闷得气都透不过来。

2.拉船苦

日晒雨淋、风霜冰雪自不必说,河滩、淤泥、浅水、荆棘、悬崖都要赤脚过,顾了船就不能择路,一不注意腿脚就划一道口子。拉船过滩时,甚至弯下腰手脚并用。船工的脚都是厚厚一层茧子。在淤泥中拉纤,常常腿抽筋。最苦是入冬以后,冰凌刺骨钻心疼,脚后跟皴裂成口子鲜血直流,但还得下水,犹如万箭钻心地疼。有个叫马万里的,得了风湿性关节炎,高位截肢,至今还坐着残疾人专用的小车。当时既没有任何劳保用品,春夏秋三季多数是光屁股拉船,也没有报销医疗费一说,有了病痛就硬扛。航行中不管是风霜雨雪,只要船不抛锚,就要坚守在岗位上。所以当时有句顺口溜:脚蹬黄土手扒沙,为儿为女把船拉。还有一种说法:挖煤的是埋了没死,拉船的是死了没埋。

3.装卸苦

装货、卸货都是船工干。约30000千克货物,每个船工摊5000千克,而且要尽快干完。莫家楼有两座大盐仓,近的距河边40多米,远的100多米。一包盐90千克,扛到河边,再踏着晃悠悠的跳板上船,一般人一包都扛不了,但船工一天要扛300多包,工作十几个小时,累得全身酸痛。

还有各处意料不到的苦。1953年11月底,我们和另两个分队共18条船抵包头卸货后,寒流提前到来,河面开始流凌,只好把船拉上岸交办事处雇人看护就地卧冬。人怎么回宁夏呢?我们3个分队长倒还不错,每人在船上配有1辆自行车,加上办事处的一位干部江生玉,四人四车,捎着铺盖卷和其他衣物,沿着沙砾公路向银川进发。我们每天骑100多公里,6天就到了银川。而那18条船的126名老艄、船工,只能背着行李,一步一步走回吴忠等地,历时半月余。到第二年开春,我们又用同样办法,在指定时间到达包头。像这种行程一分钱工资都没有,船工和老艄都是白走。

六、收益分配

如此之苦,船工收益如何?国营船队收益分配采用股份制。如从横城装32吨货到包头(属最好的长途航线),航行662公里,每吨1公里运价400元(旧币,合今4分钱,以下均按新币计),共收入运费848元。扣除税金3.5%、保险费1.5%、管理费5.5%、航道费1.5%,共扣102元,余746元分作10股:航运管理局的船占3股,计224元;老艄占1.5股,计112元;其余5.5股为船工股,计410元,交货后立即将现金交老艄分配给6名职工,平均每人68元。扣除伙食费及途中零星开支,能分到手60元左右。由横城装货至包头,顺利者下水15天,上水30天,加上联系货源、装卸货,顺利时要用55天(每天工作时间平均都超过14小时)。算下来,顺利时平均每人每天收入1块钱。不顺利时每天六七角钱。由于修船、待货以及从包头往返、春天集中都无工资,与其所受之苦相比,这点收入实在太微薄。1952年船少货足,能跑4趟长途,老艄收入超不过450元,船工平均收入200元左右。这是按最好的情况算;一般都要等货,也不可能全是长途货,其收入要大打折扣。到1953年后,因船只太多,只能跑2趟长途加几趟短途,船工年收入减少1/3。船工收入太低,意见很大,1954年宁夏内河航运管理局决定让利于船工,将收益分配中的公船股由3股降为2.7股,船工增加6%的收入,每天增加1角钱而已。

(本文由陆爱国回忆,鲁人勇记录整理)

作者简介:

陆爱国(1933.11~),宁夏中卫人。1949年9月23日参加工作,先后在宁夏省干校学习,后分配到宁夏河运管理局航运科。1956年6月调黄河中游航运管理局人事科。1958年调宁夏内河航运公司。195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61年调自治区运输公司。1979年调交通厅人事处。1990年任交通厅老干部处副处长。1994年离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