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下班后,韩程中正要离开办公室,接到了苗玉珍的电话,告诉他韩梦表现很好,自己对她很有信心。韩程中自然高兴,说周末女儿肯定回家,希望她届时也到家里来。苗玉珍慌忙谢绝,急得韩程中冲着话筒喊起来:“苗玉珍,全中国都在改革,你就不能让自己的生活也改革一下?”
苗玉珍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把电话挂断了。
韩程中听着听筒里挂断的忙音,无奈地摇了一下头。这时有人敲门,韩程中喊了声:“请进!”
进来的是两个四五十岁的衣服笔挺的男人。韩程中打量了一下,认出其中一个年轻一些的是医院的常客,是医药代表,大名李春天,人人都叫他李大嘴。
李大嘴点头哈腰地向韩程中问过好,指着身边的胖子介绍说:“韩院长,这是安老板,你们医院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安珊珊的父亲。”
韩程中和安老板握了手,客气地请他坐下,正要问他们有什么事情,安老板已经迫不及待地将一封信递到韩程中面前。
李大嘴指着信解释:“韩院长,这是你的老同学、二院医办曹主任的推荐信。”
“哦。”韩程中打开信封,抽出信纸看了看,而后正视着对方:“安老板的意思是……”
安老板欠了欠身子,说:“希望贵医院能给小女分配个好科室。听说,护士工作很辛苦,我那女儿珊珊打小被我惯坏了,最好是体面的又没有那么辛苦的,比如说,她的两个新同事都希望到血液科去,您看……”
韩程中立刻纠正他:“血液科?那可是很辛苦的科室啊。说实话,安老板说的那种体面又不辛苦的科室恐怕我们医院没有。再说了,新护士能分配到哪个科室,要在三个月的培训班结束后视个人的考核成绩而定。”
“韩院长放心,小女不过是个三分钟热度的小姑娘,据我对她的了解,我敢断定,用不了多久,她自己就会打退堂鼓的,不会让您太为难的!”
韩程中心里出现了一种被侮辱的感觉,不客气地回答:“要是这样,那她干脆不要干护士这行,趁早另谋高就多好。”
“那哪儿行啊!当护士可是珊珊自小的梦想,她现在心气正高呢,我不能打击了她。这样吧……”安老板掏出一张储蓄卡,放在办公桌上:“这五位数麻烦韩院长就多费费心了。”
韩程中“腾”地站了起来,脸色都变了,厉声地说:“安老板,你这是干什么?我要是收了你的礼,你的女儿别说是好科室,恐怕就连我们医院的大门也进不了了。”
李大嘴见势不妙,连忙打圆场,说:“韩院长,您不看僧面看佛面,曹主任在推荐信里不是也说了吗,您就……”
韩程中带着有些不耐烦,说:“谁说的你们就找谁去吧!安老板,你说呢?”
安老板语塞:“这……”
韩程中带着讥讽的神态望着李大嘴说:“李大嘴,你帮安老板拿拿主意吧!”
李大嘴十分尴尬,笑笑说:“嗨,我跟安老板说过,韩院长是一向乐于助人的好领导,用不着搞这一套,他偏不信,现在眼见为实了吧!”说完,悄悄向安老板使了个眼色。
此时,正好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就在韩程中转回身接电话的时候,李大嘴将桌上的储蓄卡一把抓到手,麻利地揣进安老板的兜里,然后打了个招呼,拉着安老板悻悻然退出办公室。
为了培养医护人员高尚的职业道德,只要进了新人,医院总要以当年何佳宁护士长抢救病人的事迹对他们进行教育。
现在已近四十岁的医生秦凯生因为当年就在现场,所以也来配合这次的新学员教育。就在那间当年的隔离病房里,面对着几个新分配来护理部的大学生,他习惯地正了正眼镜架,细声慢气但十分动情地讲着,讲到后来,眼里噙满了泪水:“它不是一个故事,它是一件真真切切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事情。那一天,我已经把病人的病危通知书都拟好了,没想到,由于何护士长不顾一切地抢救和精心的护理,那个病人不但活了下来,而且又活了将近一年,直到何护士长不幸去世。老护士长走了没几天,在老家养病的那个病人听说后悲伤过度也去世了。”
杨雪梅听到这里,难过地捂着双眼扭身跑了出去。安珊珊望着她的背影,很不理解她为什么会这样动情,喃喃自语道:“至于吗?以我看咱们这位老前辈有点不值得!”
韩梦气恼地推了安珊珊一把,说:“你胡说什么呢?”
安珊珊没想到韩梦会发这么大的火,怯怯地看着她愤怒的脸,不知所措地说:“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韩梦想骂她一句“屁话”,强忍住没说出口。她认真听完已经十分熟悉的有关妈妈的故事,直到离开那间病房,眼前还萦绕着妈妈的身影。在医院住院部走廊的那一溜护士宣传栏前,她停下脚步,抬头看见母亲何佳宁的照片和苗玉珍的照片挨在一起,神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看到当年在一起抢救病人的一个护士长,一个得力助手,两个亲如姐妹的好朋友,其结局却那么不同。尤其看到当今的这个护理部主任,她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不由地又想起了康健大夫说起的那个不愉快的信息,眼前这个号称“苗一针”的女人果然正在和当院长的父亲黄昏恋吗?她难道有什么企图?
作为何佳宁的女儿,她为母亲感到骄傲,但绝不愿意任何女人在生活中来替代母亲的位置,哪怕她再优秀也不行,尤其是这个“苗一针”。
韩梦决心继承母亲的遗愿,到血液科当护士。当她把写好的申请报告递到护理部主任苗玉珍面前时,对方却不容置疑地回答她:“一切要等培训班结业,视成绩而定。”
韩梦一下子急了,说:“你不就是个主任吗?打什么官腔?”
苗玉珍并不退让,语气坚决地说:“你不就是院长的女儿吗?有什么特殊的?”
“我不是!我,我现在是个‘孤儿’!”
“孤儿?我看不像!在你的骨子里就没有把自己当成孤儿。我可以成全你,不把你的家庭背景说出去,不让你罩在你父母的光环下。可看你现在的心态,撑不了几天就会自己说出来的!”
韩梦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愤愤然一口气跑回了宿舍。
晚饭后,韩梦躺在床上看书,安珊珊坐在唯一的书桌前,面对一个圆圆的镜子,梳妆打扮。她一边哼着歌,一边用灵巧的双手把黑而亮的披肩长发编织起来盘在头上,显得很是雅致、高贵,还得意地问:“韩梦,你看,怎么样?”
韩梦起身认真地看了看,没有直接回答,反问:“这么晚了,你打扮给谁看呢?”
“不给谁,图自己高兴。明天培训班正式开课,不是规定不让戴任何首饰吗?今天晚上再过过瘾。”
韩梦瞥了一眼她的红指甲:“我告诉你啊,听说当护士连美甲也不行的。”
“什么?连这也不行吗?”
韩梦学着苗玉珍的口吻,讥讽道:“你把‘吗’字给我去掉!信不信由你!”
安珊珊赶紧用小刀把指甲上的红色刮掉,残留的红色很是难看,她叹了口气,追问:“看我盘的头发,好看吧?”
韩梦皱了一下眉头:“更难看!像个老女人!”
安珊珊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这你不懂了,这是近几年最流行的发型。嫉妒了吧?告诉你吧,我这头发一个月一次离子烫,这发质,又黑又亮的。”
“我看不出好来。”
安珊珊指着韩梦,不服气地叫起来:“就你那马尾辫,有啥好?像个中学生一样,幼稚!”
“我幼稚?小心有一天,我把你的头发悄悄地给剪了,让你变得和我一样幼稚!”
“你敢!”安珊珊捋了捋头发梢,惋惜地长叹口气说:“唉,要不是医院不让留长发,我也不费这么多工夫捯饬它呢。没想到当个护士的规矩那么多!”
她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对耳钉,又问:“哎哎,韩梦,你说,不让戴耳环,戴耳钉总可以吧?”
“这,不知道。”
安珊珊又照着镜子戴上耳钉,冲着里面的自己美美地一笑。
韩梦抬头看了看,发现上铺空空的,问:“这么晚了,杨雪梅去哪儿了?”
“不会是去她姨妈家了吧?”安珊珊爱答不理地说,“她姨妈一家在城里打工,在这个城市里住了好多年了。”
“你怎么知道的?她告诉你的?”
安珊珊得意地说:“不是,是打听来的。”
韩梦有点讽刺的意味,说:“呵,你快成包打听了!”她不再说什么,长长地打了个呵欠,仰面躺在床上,静静地想着心事。
见韩梦两眼盯着上铺的床板一动不动,安珊珊觉得有点好笑,问:“韩梦,想什么呢?”
韩梦想了想,问她:“包打听,关于‘苗一针’的事你再给我说说,打听到什么?”
安珊珊摇头回答:“暂时没有了,请听下回分解吧!”
韩梦不再问她。她的耳边又响起了康健的话:“这位风韵犹存的苗主任现在正在和我们的院长大人黄昏恋呢!”
她烦躁万分,又翻了几下身,床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安珊珊抱怨起来:“哎,韩梦,你来回翻腾什么呀,还让不让别人睡了?”
韩梦觉得自己要失眠了。索性爬起来,想到外面走走。刚到门口,杨雪梅推门进来了。
杨雪梅发现韩梦脸色不对,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影响你们休息了!”
安珊珊一骨碌爬起来,追问:“老实交代,干啥去了?”
杨雪梅老老实实地说:“我,我到急诊科去看了一会儿。”
安珊珊笑了,又问:“看谁去了?是不是那个帅哥康大夫?”
杨雪梅脸一下子红了,慌忙辩解道:“没,没有啊!”
“那你看谁去了?”
杨雪梅支吾着回答不上来:“我……”
韩梦见她那个尴尬样子,连忙制止安珊珊问下去:“喂,我说包打听,你怎么什么事情都要打听啊?”她也不管其他两人如何,伸出手把开关一按,灯灭,而后不容置疑地说了声:“睡觉!”
杨雪梅和安珊珊都不说什么,各归自己的床位,躺下。到底是年轻人,一觉到天亮。
护理培训班的课堂设在一间大教室里,被几十号年轻人坐得满满的。听课的人一色的白大褂燕尾帽,只有极个别如高翔一样的男护士,头上戴着和医生一样的帽子,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显眼。韩梦和杨雪梅坐在一起,安珊珊挨着高翔。
按照新分配来的护士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培训,和韩梦他们一起接受培训的人里还有合同护士以及下面地方医院来的实习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