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风云突变 汗血忠魂(1)
建文帝等走后几天,溧水那边传来信息,说他们十二人又已出发到西南去了,卢家老小这才放下了一颗颗悬着的心。下一步,就该为伯英、仲雄兄弟准备行装、送他们登程了,这时已是八月上旬。
临行前一天,卢家又举行了一次家宴,为哥儿俩送行。卢良才的妻子王氏夫人和女儿卢星儿,也都出来参加。席间,卢良才对伯英、仲雄说:“现在什么都准备齐了,可是忘了问你们,谁上口外,谁下西洋?”伯英与仲雄虽是孪生兄弟,且都绝顶聪明,但性格却大相径庭。伯英生来沉静、多思,办事稳妥。仲雄活泼、大胆,不断有新点子,虽招人疼爱,但也时不时地捅点小娄子,受到父母斥责。当下伯英对仲雄说:“老规矩,兄弟你先挑吧!”仲雄笑着向伯英打了一躬:“既蒙哥哥厚爱,我就不客气先挑了。我原想到漠北去找那稀世奇珍传国玉玺,但后来细想,那份功劳还是让哥哥去建吧,将来好光宗耀祖,永垂青史。我自己呢,虽然生长在大江边,水性也还不错,可从未见过大海,多少年来就想到海边玩玩,我就挑出海吧!”伯英说:“好!那我就去口外蒙古地方。”
这时,蒯总管也来为两位公子把盏送行,他对卢良才说:“两位公子虽有一身武艺,但从来没有在江湖上闯荡过,只身出门终是叫人担心。我想给他们每人配备一个会点武功的书童,没事时有个伴儿,有事时也有个帮手。我们想,这事就由犬子蒯通和陆迅承担吧!”。
卢良才熟知“江南二祥”这两个孙子,一个比自己的孩子小四岁(蒯通),一个小三岁半(陆迅),但从小就和自己的两个儿子生活在一起,非常要好,有空就凑在一起玩耍,比他们真正的书童还跟得紧。而且这两个孩子还随着他们各自的父亲学了些武功,做个帮手确是不错。但出门总要冒风险,何况这次出去使命重大,风险更甚,弄得不好甚至有性命之忧,自己的儿子自己可以做主,何苦再搭上两个小小少年呢?因此,听蒯总管说完后他沉吟不语。
蒯梓早已料定他的心事,便说:“庄主不必担心两个孩子的安危,既然两位公子的千金之躯都去得,他们又有什么去不得呢?再说,这是两个孩子自己出的主意。他们虽不知道两位公子出去要干什么,但听说少爷出门办事,就吵着要跟去闯闯江湖,并且把行囊都准备好了,才来找我们……”蒯总管的话音未落,门外急急忙忙闯进两个眉目清秀的少年,进门后就跪在卢良才面前,一齐朗声说道:“确是我们自己要去的,行囊都备好了,庄主伯伯你就允了吧!”卢良才和老庄主见他俩的脸憋得红红的,一副着急的样子,不由得都笑了起来。卢良才说:“你们要去也可以,不过得约法三章。”
两个少年急说:“十章也行呀,不要说三章了。”卢良才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第一,出门处处要谨慎小心,不要恃强争胜;第二,要听从两个哥哥的安排,该问的才问,不该知道的就不要知道,更不能信口胡说,惹是生非第三,待两位哥哥的事情办完,即刻随同回转,不得贪玩在外滞留,以免家里担心。”蒯梓又嘱咐说:“你们既要当书童,就要像个书童,出去以后要处处听从两位公子的吩咐。头一件,这称呼就要改过来,公子就是公子,不要再哥哥长哥哥短的,免得露馅儿。”两个少年一一允诺,卢良才又同总管商量了一下,把他们俩各自跟谁分派定了:蒯通年少,又较顽皮,跟着性情沉稳的伯英;陆迅年长半岁,又稳当一点,正好和二公子搭配。
次日,两个公子扮作游学书生,每人一袭襕衫,一顶秀才头巾,腰悬佩剑,手执马鞭,伯英胯下一匹白鬃马,仲雄骑了一匹黄骠马,即刻上路。两个童儿青衣小帽,一人一副挑子,紧随其后。挑子的一头装着书箧和一只鸽笼,一头装着简单的行李包裹。每只鸽笼里装着四羽经过千里飞行训练的信鸽,以便及时向家里传递信息。为了掩人耳目,伯英改名田中盛,仲雄改名田中益,都是从卢姓字体衍生而来。
其时已近初秋,夏日的暑气虽未完全退尽,林间尚有几只老蝉还在凄苦长鸣,但早晚已是露白风清,凉爽宜人。庄稼还未收割,放眼望去田野里到处是成熟的金黄,那萧萧林木和小桥流水显得格外多姿。伯英等四人此时走在庄园外的小路上,心情真是舒畅极了,全不像去冒死涉险,倒像真的出去游历。说话间,他们已经走上官道。兄弟俩一个要先到南京再转西北,一个直奔南方。分手时刻到了,主仆们都停了下来,依依不舍,殷殷道别。
伯英主仆经凤阳、过蚌埠、渡淮河,这天中午来到宿州附近一处浓荫匝地、遮天蔽日的树林。秋日的太阳虽已不似夏天那样炙人,但中午时光仍然觉得燥热难耐。因此,伯英和蒯通进了这个林子都非常高兴,连马也来劲了,嘚儿嘚儿直往前奔,想到茂密处歇气。不料刚进林子,就听见密林深处有人声嘶力竭地哭喊“救命!”伯英一惊,心想白日清光竟有人为非作歹,这还了得!便催马疾驰,赶到出事地点,看见原来是一个头戴烟墩帽、身着圆领补服(太监装)的男子,正扬着醋钵儿似的拳头,雨点般地狂揍一个青年书生。那书生身体羸弱,面色苍白,衣衫不整,但抓住一个蓝布包袱死不松手。稍远处还有一个头戴黄色道冠、身着褐色八卦衣的矮胖道人,满脸淫笑地在乱摸乱亲一个更为年轻俊俏的书生。这书生上衣已被撕破,露出了贴体的红绸裹肚,看来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伯英见状大怒,断喝一声:“住手!”随即翻身下马,几步冲到他们跟前。那太监听到怒喝声先松开了手,及至见到伯英也只是个白面书生,便不屑地叫道:“去!去!苟爷不找你的麻烦就便宜你了,别来蹚这浑水。”伯英哼了一声:“这浑水我蹚定了!你们凭什么调戏妇女、抢人财物?”那苟太监用阉鸡似的声音叫道:“小子,他们孤男寡女,乔装改扮,不是私奔也是奸情,难道不该逮走吗?”这时抱着包袱的书生急忙分辩说:“我们是兄妹,我叫施成章,她叫施小娥,京师人氏,到此投亲,因无钱雇车马,才让妹妹改扮男装与我同行,不过是为了路途方便,这有什么错吗?”伯英见这一男一女,确实面庞相似,而且言辞诚恳,已大体了然于胸,便斥责那太监道:“找借口抢人劫色,无耻,滚吧!”那太监听了气得七窍生烟,尖声说道:“苟爷长期在北平燕邸伺候皇上,现在又任新设锦衣卫的千户,州、县官员见了咱家都要打躬作揖,你这小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他边说边退,从拴在大树上的马鞍旁边“刷”地抽出一对鎏金短戟,也不言语,一招“蟒蛇出洞”,直向伯英前胸刺来。伯英早有防备,霍地移步侧滑,躲开双戟,顺势拔出宝剑进行格挡。不过,伯英不想滋事伤人,对苟太监的攻击只是遇式破式、见招拆招。但那太监不识时务,以为伯英剑术无奇,功夫稀松,便一招紧似一招,双戟全向伯英身上要害部位“招呼”。这可惹恼了毕竟年轻气盛的伯英,他陡然一变剑法,只见弧光充斥,游闪如矢,只杀得苟报国连连退让,大声尖叫:“这小子是练家子,师兄,快来帮我!”那胖道人也不言语,只是悄悄从挂在腰间的革囊中,摸出一件暗器,远远站在一旁,等待机会射杀伯英。但伯英剑气如墙,紧罩全身,暗器根本无法近身;而且,胖道人还怕伤到自己的师弟苟报国,所以不敢贸然出手。正在此时,忽然锵地一响,伯英使用玄色陨铁锻造的“棠”字宝剑,竟将苟报国所使鎏金双戟齐刷刷削为四节。苟太监大惊失色,自忖必死,谁知不愿结仇的伯英,此时却轻轻往外一跳,欠身一揖说道:“承让,承让!”苟报国自知不是伯英对手,但还是狂言不改:“老子今天认栽,你小子留个万儿、亮亮招子,将来好找你算账!”伯英确实不愿和这两个无赖纠缠,因此还是谦恭地说:“小可田野村夫,学的只是庄稼本事,无门无派,更无万儿可留,两位官人还是上马忙公事去吧。”苟报国两人翻身上马,正待离去之时,手握暗器的黄胖道人,却突然回身扬手,“嗖嗖嗖”对准伯英射出“三连星”。正在欢欣鼓舞的小蒯通见伯英躲避不及,便侧身一跃,护在公子面前,舞剑横挡。他只击落两颗,却有一颗紫色暗器带着呼啸声扎进他的胳臂。蒯通激灵灵一个冷战,“哎哟”一声,遽然倒地,全身猛烈抽搐。两个无赖纵声大笑,鞭马急逃。
这一卑劣伎俩让伯英又急又恼,他知道蒯通中了毒物,便跃身上马狂抽两鞭,白鬃马四蹄腾跃,猛往前扑。但前面马速也快,一时难以追上。于是伯英从锦囊中取出一支钢镖,右手扬处,暴射一道银虹,猝然间钉入胖道人的马臀,那马痛得狂猛一跃,把胖道人从马背上硬掀下来,让他跌了个四脚长伸的“王八晒盖”。伯英飞身下马,一脚踩住道人,恶狠狠说道:“拿解药来!”苟报国在旁不敢来救,黄胖道人却直哼哼。伯英急了,便用剑尖刺进道人大腿上一绞,只见血花四溅,一个酒杯大小的伤口显现。伯英再用剑尖划破道人土黄色的道袍,在他腰间发现一个革囊,扯下一看,里面装着几十颗鸽蛋大小的紫色疙瘩砺石,革囊旁边还挂着一只羊皮手套。伯英戴上手套,抓出一个砺石,使劲摁进道人大腿上的伤口,恶狠狠几捺,只见他伤口边的皮肉马上发黑,血液变紫。胖道人又痛又吓,忙喊:“解药在我怀里,请公子爷务必给我留下一点,千万不要全部拿走!”这时,他从怀里抖抖战战摸出一个红色扁瓶,“外敷内服,止血解毒。”“按你刚才的下流行径,真该让你活活痛死。也罢,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就给你留下一些解药。但你这些下三烂暗器却要全部收缴销毁。”于是,伯英带走革囊和药瓶,摘下道旁两张树叶,留下一些解药,这才飞身上马,赶回密林深处。只见小蒯通不断抽搐,已经昏厥。那一对逃难的兄妹,正接了半碗山泉,撬开蒯通的嘴,在灌“诸葛行军散”。伯英滚鞍下马,向那兄妹称谢后说:“我追去打伤了贼道,逼着要来解药,现在用它内服外敷吧。”真是一物降一物,蒯通服下解药以后,抽搐渐渐减轻了些。
忙过这一阵子后,他们才发觉夕照黄昏,天色渐暗。伯英这时却发起愁来,蒯通亟须住下疗伤,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咋办呢?施成章见状知道伯英在为住处发愁,便说:“大哥不必担心,我们兄妹要去投靠的亲戚,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刘庄。那庄园不小,庄主本人的医术又十分精湛,而且品德高尚,乐善好施,投靠那里绝无问题”。
“你说的可是名满苏皖地区的神医刘彦修老先生?家祖父曾经和他八拜结交,订有生死之盟,他还在舍下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我知道他不仅医术精湛,而且武功上乘,是河间派有名的首领人物。”“啊,您对刘爷爷知道得还不少咧,但有一件您恐怕不知道吧?”施小娥宛然一笑说道,“他唯一的亲侄孙女刘莺,就是我哥的未婚媳妇。”伯英一听大喜,连连称好,毫不犹豫地将仍然处于高烧状态的蒯通抱起,轻轻放上马鞍,让施小娥骑另一匹马。自己挑上行李,和施成章一起步行,连夜投奔刘庄。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他们才摸黑进了刘庄,施成章对伯英说:“请大哥在门房稍等一会儿,容我们先向刘爷爷禀报一声,再来请您进去。”谁知兄妹俩进去了好一阵子,施成章才脸带泪痕、领着两个庄丁来到门房,对伯英说:“刘爷爷请您马上进去,尊价先由他们送去客房,你们见面后他马上就去诊治。”伯英随着成章去到院内深处一间陈设典雅古朴、满屋透着药香的书房,屋内一色檀木螺钿家具,书案上银高剔,案旁墙壁上挂着一把松纹古剑。书案后端端正正坐着一位白眉覆目、慈祥满面的老人。伯英整装肃容,行了跪拜大礼,然后躬身站着。
“走近些,请坐,让我看仔细点。”刘彦修亲切说道,“嗯,长得和你祖父十分相像。前次见到半山兄还是洪武九年,那时你爹的年纪和你现在差不多,他们都好吧?”伯英恭恭敬敬作了回答,寒暄中他绝口不提建文帝之事,只说这次是奉祖父之命,到口外漠北地区联系几笔大宗买卖。刘彦修也未深问,便说:“今天下午,你出手救了成章兄妹,书童却被暗器打伤,听说伤势不轻,现在咱们就看看去。”说完,他起身带头走向窗明几净、舒适简朴的客房。看见躺在床上的小蒯通呻吟不断,仍然发烧。刘彦修坐在床边仔细检查伤口以后,又戴上羊皮手套拿出毒物暗器——疙瘩砺石细看,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鱼腥味。他又倒了一点儿贼道给的“解药”在手指上细闻细研,还蘸了少许到口里尝尝,最后他才说道:“这种毒物非常奇怪,绝非中原所产,更非中原侠士所用。但不妨再将解药灌服小童两次,先保性命无虑。然后,我和庄内药师再作仔细研究,看如何将这少年彻底治好。”当夜,施成章也住进隔壁客房,既是陪伴伯英,也顺便照料蒯通。施小娥却住进未婚嫂子刘莺的闺房,两姑嫂作长夜之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