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君王(明代宫廷第一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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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风云突变 汗血忠魂(2)

蒯通又分两次服下解药后,高烧开始减退,但偶尔眩晕,疼痛依然。更糟糕的是解药已经服用过半,再服两三天就即将告罄,伯英深感焦虑。幸好,第三日上午,刘彦修带着一个发白如银的药师到了客房,他们对蒯通望、闻、问、切以后,又简单商议了一阵,然后才对伯英说:“我们昨天把毒物和解药都作了认真研究,认定了这是由某些深海剧毒鱼类腐烂的内脏,炼制而成的剧毒暗器,解药的具体配方还搞不清楚,但我们确信用刘庄特制的大清热、大解毒的‘九转还魂丹’能够彻底治愈蒯通。”说到此时,他不无忧虑地补充道,“‘九转还魂丹’的主药之一是牛黄,它盛产于河北天津一带,近年来战乱频仍,货源严重短缺,庄内药房存量不多,最多只能供应蒯通月余,到时如他体内残毒未尽,断药可能导致小蒯通长期昏迷,甚至终生瘫痪,那时我也回天无术了。现在最关紧要的是派人到天津附近收购上等牛黄,尽快赶回,至迟不能超过‘七七’之数,以确保蒯通康复。”“我去!”伯英坚定地回答。“蒯通是因我们兄妹受伤,我陪伯英哥去。”施成章也不含糊。刘彦修见了深为满意地说:“你们马上跟我到药房去识别真假牛黄,明晨就走,一定要在四十九天以内赶回!”次日清晨,秋风飒飒,云淡天高。伯英和成章都是素锦装束,披着灰绸披风,分骑骏马迎风疾驰。他们断黑方投店,鸡鸣早看天,日夜兼程,一路狂奔,才四天时间便快到山东济宁了。这天中午,伯英放松马缰,成章也缓缓跟在后面,寻找打尖小店。

他们信马由缰地走了一两里地,才在路旁找到一间只有四张桌子的小食店,店堂倒很干净,于是下马拴缰走了进去,挑了个靠里的木桌坐下。店主很快上了伯英他们要的酒菜,两人慢慢吃喝起来。此时店内并无其他顾客,店主和伯英搭讪开了“两位公子都是从金陵一带来的吧?”“店主好眼力。”“哪里,你们的装束和口音都不像本地后生;再看马蹄印,也知道你们是走过长路的。”“啊,看马蹄印!?”“跑长路不歇脚,最损马蹄了。看你们这两匹马的铁掌,都磨得快透蹄了。”店主一指店外的马,“到济宁快找家铁匠铺换掌,再跑下去不用三五天,马就要跑瘸了。”伯英和店主正闲谈间,店外走进一个短袷束腰的老人,看来和老板很熟,还未坐定就叫:“今儿个,俺要美美地吃喝一顿,先来四两酱驴肉,半斤大曲,待会儿再吃两碗大肉面。”店主一面打酒一面笑问:“今儿个劫了官银吗?平日里都是二两烧刀子和一碗杂碎汤呀!”老汉笑眯眯一指店外,一辆牛拉大车后沿拴着一匹高大污秽的黑马,说道:“俺有嘛说嘛,上月出门送货,十天前才往回赶,昨儿个早晨从胡家集出来,在一个偏僻的小山坡上,捡到一匹好马,刚八瓣牙,骨相不错,只是缺料掉膘,现在卖相不好,等俺回去好好侍弄一段时间,怎样也得卖百儿八十两银子。”“啊,捡的‘洋捞儿’呀!”店主边说边走出门端详那匹黑马,“骨架子倒还凑合,只是……”正在这时,伯英、成章也走了出来,围看黑马,只见它腰长肚细、头小脖高、眼圆耳尖,身长一丈有余,由蹄至脊高约九尺,果然牙才八瓣,确是一副良驹骨相。但它毛色污秽,满身灰尘,瘦得皮包骨头,站着都摇摇晃晃,又分明是一匹驽马。成章看后悄悄问伯英道:“什么好马呀!风刮大了都会被吹倒!”伯英低声回答:“相马我不在行,蒯通他爹可是行家,他对我讲过,伯乐在《相马法》上写道:‘旋毛在腹下如乳者,千里马也。’你看这黑马肚腹下面并排长着两丛乳头似的旋毛,说不定真是匹好马!”不知什么时候店主转到他们身后轻声说道:“别看它现在这副倒霉模样,很可能是匹乌孙马,或者蒙古大草原的巴尔虎良种马。你们想要,我可以代你们砍价,不过你们得给我马价一成的中钱。”伯英含笑点了点头,他在离家时,父亲按“穷家富路”的习俗,给了他五千两大明宝钞,现在才花了不到二百两,买这匹马作为备用,上当也吃不了大亏。他只是对店主说:“先问问来路正不正?”“你这马真好,风都刮得倒,不晓得是从哪个屠宰坊里买的病秧子;再不就是你罗老西趁天黑摸进了谁家马厩,瞎摸来的一匹驽马。”老板心领神会地问开了。

“俺罗老西活了六七十岁,还没偷过人家一根柴禾棒,更别说这马呀牛的。”老头气得涨红了脸,眼珠鼓得牛卵蛋大,立即道出了这匹黑马的来处。

那是前天上午,罗西老汉赶着他的牛车路过一座小土丘时,发现上面有匹孤零零的黑马,看见人来“咴咴”低叫。马旁的大柳树下僵卧着一个黑衣黑甲骑士。罗西老汉见了有些好奇,莫非那骑士病了?便停下车来,顺手操起防身用的朴刀上坡查看。那黑马见有人来连忙跑开,而树下的黑甲骑士却一动不动。罗西老汉趋前看到,那骑士满身血迹,面色惨紫,看来生前伤势很重,死了已经不止一时半刻。尸身上苍蝇乱飞,尸臭之气浓烈。信佛的罗西老汉强行压住恶心,一边念诵佛号,一边用朴刀刨开黄土,将尸体浅浅掩埋。正转身下坡时,只见那匹黑马走到主人埋骨之处,扬鬃长啸几声以后,竟乖乖地随着罗西老汉走下坡来,自动在牛车后沿站定。

罗西老汉仔细打量这匹黑马,见它鞍辔齐备,马鞭犹挂,但满身灰尘,鬃乱毛长,怕是走了很长路程又若干天没有洗刷过了,还较长时间不曾饱食,饿得瘦骨嶙峋。罗西老汉认定这马虽掉膘,但缰口犹硬;而且是一匹很有灵性的义马,便替它卸下马鞍,喂了净水,再给它套上草料袋,让它跟着牛车边吃边走,今天来到这里。

听过马的来路,店主眼询伯英、成章,伯英笑着点了点头,店主这才开始询价。经过双方激烈的讨价还价,罗西老汉最后让步说:“按行规卖马不卖鞍,今天我破个例,连马鞍、马鞭一齐奉送,八十两银子,外加一坛济宁大曲。干,就拿银子;不干,各走各。”伯英倒也干脆,马上掏出八十两大明宝钞送给罗西老汉,又转身给了店主四十两银票,说:“我先付那坛酒钱,再买两瓶你货架上的大曲酒,送给这位老人路上解乏。剩下的都算‘中钱’,该够?”“够了,够了。”店主笑得见牙不见眼。偏偏倒倒、步履蹒跚的黑马,于是被牵着跟上伯英、成章的坐骑向济宁进发。薄暮时分他们才进入人群熙攘的济宁城,在西关找了一家较为整洁的鸿升客栈,订了两间上房住下。客栈老板姓代,原是江苏人氏,先到济宁打工,后来自己经营客栈,因为诚信待客,所以生意红火,今天更加殷勤接待两位同乡。伯英他们深为满意,决定将黑马留此,精料净水寄养,留下二十两纹银,约定一个月后回来领去。

次日上午,伯英他们替马换了蹄铁以后,又继续北上,未旬日即已抵达天津附近的武清县。据刘彦修讲,这里不仅盛产牛黄,而且口外、关外的药商也常来此销售牛黄,大约二两纹银才能购买一两真货。为何牛黄如此珍贵?因为它是一种牛的胆囊结石,有极强的清心解毒、消肿镇惊作用,对治疗恶伤肿毒、神志昏迷、癫痫抽搐常有奇效。牛黄中又以平、津附近所产为上品,称为“京牛黄”。

伯英他们到后的第二天,便外出打听牛黄货源情况。因为连年战乱,交通堵塞,口外货源减少,牛黄价格涨至三两纹银一两。伯英倒不十分计较价格,但让他大伤脑筋的是如何分辨真伪,万一买些赝品回去,那不害死了小蒯通?最初他们按照“便宜无好货”的原则进行采购,挑着价格高的买,一天之内大大小小收购了约计半斤,但拿回客栈老板一看,却说他们买的牛黄倒有一半是赝品。气得两人哭笑不得。最后他们只得听从老板的意见,每天花三两银子,聘请一位从天津达仁堂退休回家的老药师把关,让他眼观、鼻闻、口尝、“挂甲”,逐个检查,仅仅五天就收购了三斤多精品,大大超过刘彦修“力争收购一斤牛黄”的要求,便连夜结清账目,跃马扬鞭,满载而归了。回经济宁,仍住鸿升客栈,当天人困马乏,吃过晚饭,简单洗漱,倒头便睡。

第二天清晨伯英起床时,发现成章又像往日一样,早早起床,抢先去干饮马、加料、配鞍这些杂活。他好生过意不去,脸也未洗便匆匆赶去马厩,果见成章正在那里忙碌。伯英叫了一声便抢着拿起刷子准备刷马,成章却喜滋滋地对他用手一指“快看那匹马,伯英哥!”伯英略微侧身抬头,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只见一匹雄骏矫健的黑色良驹正竖着一对尖藜似的短耳、瞪着一双铜铃样的眼睛望着自己。细看它通身上下锦缎般漆黑光亮,没有一根杂毛,唯独额上长有一块菱形白毛,分外抢眼。它高约九尺,前胸宽阔,臀部滚圆,四腿修长有力,腹下生着两团乳头似的旋毛。伯英一时竟看呆了,不觉脱口说道:“好一匹‘乌云托月’,哪里来的?!”“咦!你咋忘了?它就是您用一百二十两银票买的那匹又脏又瘦、走起路来歪歪倒倒的驽马呀!这里的代老板也真够仗义的,专人精料饲养,经过三十来天调理,它脱胎换骨似的变了样了。但马倌却说这马性子暴烈,莫说骑它,就是走近一点它就鬃毛硬竖,乱踢乱咬,连马鞍都搭扣不上。”伯英听后倒来了劲,偏偏走将过去,准备摸摸黑马,谁知它毫不领情,低声咆哮,伸腿就踢,根本不让伯英近身。越是这样,伯英越是喜欢:“走,成章,拿鞍辔去。”不一会儿,伯英抱来一副镶银鞍辔和一对白铜脚蹬,成章拿着一卷青褥马褡,来到“乌云托月”身边。说来也怪,那黑马见着这套熟识的马具却一下愣住了,任由伯英二人铺好褡褥,放上鞍蹬,勒紧肚带,带上辔头和嚼子。但当伯英解开缰绳,刚刚翻身上马时,这畜生发觉不是原来主人,便立即嘶叫咆哮,乱耸乱跳,竟一下把伯英摔下马来。伯英一个“鲤鱼打挺”弹起身躯,脚尖轻轻一踮又飞身上了马鞍。黑马前仰后颠,花样百出,又把伯英摔下鞍来。成章惊呼:“算了,算了,饿这畜生两天,再来骑它。”伯英却不答应,他轻功好,耐性长,摔下飞上,翻上摔下,如此折腾了五六回,总算坐稳马鞍。他轻轻一磕铜蹬,黑马抬起头来“咴咴”一声长啸,便箭似的冲出马厩,跃上马道后更飞驰如电,伯英直听得耳旁风声呼呼,眼前光影后掠。正疾驰间,这畜生突然前蹄腾空,身躯后仰,又想把伯英摔下鞍来,但伯英早就防它这招,俯首曲腰,紧紧贴身马背,任它颠腾,依然扬鞭驱进。眨眼间,前面出现一道高埂,黑马也不停步,腾空跃起,滑翔似的飞过土埂,继续向前狂奔。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它就跑出二三十里地,这才慢慢放缓脚步,企图停下。伯英此时却不干了,他狠抽两鞭,逼着黑马再度飞奔,再停再鞭再跑,如此反复折腾,一直跑了百十里地,黑马全身涔涔汗湿,伯英这才松鞭缓步,让马渐渐歇下。看来它老实多了,伯英让它歇够以后,又才腾身上马,勒转马头。双腿略微一夹,黑马慢跑起来。它跑得那样平稳,微微起伏,踏沙有声,让人骑着一点也不费力,看来黑马已经服输任骑,听凭驾驭了。

回到客栈以后,成章见此情况也分外高兴。他们拴好马匹,回到住房,成章又从包袱内摸出一节泛着暗蓝光泽的管子,在伯英面前一晃:“看,还有一样宝贝!”伯英接过看到,原来是一节长约六七寸的由精钢锻造成的管子,管壁上有一长盖,可以打开装物;管子另一侧安有机括按钮。伯英正待揿动按钮,却被成章猛地伸手按住,“别动,它能伤人!”他拿过钢管,对着天花板,用力一揿按钮,只见管口闪出一道寒芒,“嗤”一声响,一支尖针钉到天花板上。伯英不解地望着成章:“你创制的?”“我哪有这本事,”成章压低声音说道,“今早我清刷黑马的马褡子时,在褥边发现此物,我偷偷对着大树射击,五步以内射出劲仗很大;超过七步就是强弩之末,难透轻裘了。”成章撬开管壁的盖子,抠出一支钢针又说,“管子内径不大,只能装四支钢针,射完还得另装。”伯英接过钢针细看,也是精钢打造,长约两寸,锋利无比。他略一纵身把天花板上的那枚钢针拔下,装入管内,对成章说,“过去曾听家父讲过,西域武林有人能连发钢针暗器,可能就指此物。这针锻打起来并不困难,蒯通最会干这类活计。待他疗好毒伤以后,不妨叫他比着葫芦画瓢,再做一个管子,还多锻些钢针,你们每人一管,留着防身吧,但切记不能随意伤人。”“你不要这玩意儿?”成章忙问。伯英摇摇头道:“小时爹叫我选学暗器,我当时在钢镖、袖箭、飞蝗石、索命针、紧背弩、铁蒺藜、追魂钉、蒙眼沙等多种暗器中,偏爱钢镖,我学用了十多年,已经习惯了,何况这钢针射程不远。”伯英、成章收拾好马匹、行李,真诚谢过代老板后,飞身上马,往归途方向疾驶而去。为了不误七七四十九天的期限,他们依旧日夜兼程,加上“乌云托月”的脚程奇快,让跟随它的马匹虽然四蹄狂奔仍然追赶不上,两人终于提前三天回到刘庄。

由于刘庄远离城镇,刘彦修又不爱交结官府,尽管他以医术济人,名重一时,但庄里通常还是较为冷清。可是今天不同,伯英与成章刚到庄外就发现庄子内外屋檐下、墙角边到处是人,有的坐着,有的躺着,一个个病容满面,甚至蓬头垢面、鹑衣百结。刘莺与施小娥在院子里忙着替这些人分发药品和食物,令人惊异的是小蒯通也忙前忙后在搬运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