捍疆卫土张自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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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娘娘宫巧遇(3)

但,欧阳老人并没有些许惊讶,他的眼睛从张自忠脸上挪开,转向女儿,爽朗朗地说:

“兰儿,你爹眼力还可以吧?哈……”

房间里的三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三颗激奋的心,已经跳在一个点儿上……

暴风雨过去了。海河碧蓝如练,波光粼粼,色彩分外明丽,景象格外姣好……

这些日子,张自忠志得意满,心情格外愉快。闲暇时,在书房临摹碑帖,欣赏名家字画。他起小对书法就有兴趣,军旅倥偬之际,也忘不了写几笔,其中,对魏碑是颇下了一番功夫的。有时,他一边拍桌子腿,一边哼几句山东吕剧,虽然嗓子发哑,但唱得很有些韵味。

是的,近来有几件事很令他高兴不已。

前不久,我军驻丰台骑兵遛马,日军说妨碍了他们休息,双方发生口角,日军竟将我军包围。在自家门口岂能受鬼子欺负?我西苑驻军又开来将日军大包围。双方对垒,虎视眈眈,箭在弦上。宋哲元急令张自忠和日方交涉。然而,驻屯军司令官田代将军竟恶人先告状,一再强调责任由中国军队承担,并威胁说:“请张将军赶快设法制止,否则便要开火!”言语之间,欲让张自忠屈服。但,他十分从容而又十分强硬地说:“要讲责任,我认为主要责任在贵方。我来会见阁下,就是为了双方取得谅解,共同解决问题。阁下,中国有句成语,叫作‘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国家养兵,原为打仗。我们不向别国派兵,但对那些在我国土上胡作非为的人,中国的将士们是绝不会手软的!”

田代本来有病,加上他在任上没做出什么成绩,心情十分急躁、忧郁。原想这次丰台事件,会给中国军队一点颜色看看,没想到这个张自忠伶牙俐齿,口气强硬,无懈可击,一点不像《塘沽协定》《何梅协定》的谈判对手。他深感事情不妙,一时急火攻心,猛地一阵眩晕,向他的参谋长摆摆手,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撤!”

不过,张自忠并没给对手一点喘息之机,他趁热打铁,又给田代来了个下马威。平时,日本人随便抓我百姓,随处打枪放炮。张自忠让市公安局向日方下达一份公函:津市五方杂处,伏莽遍地,为保证百姓和各方人员安全,我们到处派有武装便衣密查。如贵方越界办案,须先通知我局,经我认可,然后会同办理;若贵军出外演习,须事前将时间、路线及场所通报市府,以便转告我驻军,以免发生误会。否则,发生意外,我方概不负责。

通过这两件事,田代算真正认识了张自忠。他愈加忧虑,愈加惊恐。张自忠任天津市长,无疑给他带来了灾难。他预感,他或者将被本国召回,或者会被张自忠气死在天津……

张自忠心情愉快的另一个原因,就是结识了欧阳父女。如果他们真的愿意在军中行医,那可是弟兄们的福分!军人的要求再简单不过的了:一是粮草弹药充足,二是负伤后能及时救治。有高明医生站在身后,比指挥官挥着手枪督战管用。医者,士兵的天神!

那天在归来客栈,他邀欧阳父女留在军中,老人沉吟半晌,说:“将军大名,如雷贯耳;但你我毕竟萍水相逢,容老朽考虑一些日子。”张自忠不敢勉强。老人身怀绝技,却多年在为军阀们的内战服务。如今已届古稀之年,岂能轻易依附于人。不过他相信,就欧阳老人忠诚、耿直的性格来看,只要自己诚心诚意,胸怀坦荡,老人终会答应的……

此刻,张自忠正在书房习字,廖副官进来说:

“师长,马秘书长说,赵子青的那批货到了。”

“哦,真的?”他那两撇剑眉往上一扬。

“下午两点,他和副师长、参谋长陪你到塘沽验货,晚上在利顺德宴请赵子青。”

“太好了!”张自忠放下笔,说,“你知道这是一批什么货吗?清一色的德国造!”

廖副官走后,他那激动不已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了。他搁下笔,合上碑帖,哼着戏文。

敏慧不免觉得有些奇怪:自忠难得有这么高兴。他平日本来不苟言笑,加上政务、军务繁忙,常使他眉头紧锁。不过,真要是高兴起来呀,倒是乐得像个孩子。她不便进去,只在书房门口探头看一眼。自忠却发现她了,哈哈笑起来。

“看把你乐的!”敏慧被他的笑感染了。

“我想吃脆薄饼。”自忠笑着迸出这句话来。

“那我就给你做去。”平时有厨师做饭,只有当自忠想吃点家乡饭的时候,敏慧才亲自下厨。

工夫不大,小云叫父亲吃饭。餐桌上,摆着一摞脆薄饼,一盘大葱,一盘面酱和几个小菜。

自忠拿两张饼,夹几截大葱,抹些面酱,吃一口,嚯,那个香啊!做脆薄饼是母亲的拿手。起小培养的口味和嗜好,一辈子改不了。母亲过世后,敏慧发扬母亲的手艺。每当他高兴的时候、苦闷的时候、疲倦的时候,敏慧总要亲手给他烙几张脆薄饼吃……

吃过午饭,他倚在沙发上翻阅报纸。饭后看报,既是休息,又是享受,也是他的午休方式。

《国权报》《振报》,大肆鼓吹日本如何发达,皇军如何威武,天皇如何贤明……翻来覆去是一个调子:日中亲善,共荣共存。张自忠浏览一下标题,放到一边,又去看《大公报》《益世报》等其他报纸。这时,一个标题映入眼帘:

女子光天受辱,江湖父女勇斗日蛮。

他的目光,即刻落在这篇报道上——

本报讯:今早,一女子在日租界被仨军曹施暴,巧遇江湖父女搭救脱险。

一名叫陈椒香的年轻女子,头插草标,跪于街头,泪流满面地诉说自己的不幸。她和母亲从四川老家到天津投奔舅父,没想到舅父的商店被日本浪人捣毁,日银行催逼贷款甚紧;在走投无路之下,舅父投河自尽。陈母悲痛交加,于昨日身亡。人们同情女子,纷纷解囊。可是,三名日军曹巡逻至此,见小女子甚有姿色,连声叫着“花姑娘”,虎狼般扑来,竟将女子衣服剥掉。小女子大声哭喊、挣扎,那哭喊声撕心裂肺般地惨。

就在这时,在津卖膏药的父女俩路过河边,听见女子的喊叫,急奔过来。他们使出拳脚,把三名军曹击倒在地,帮女子穿好衣裤,飞也似的离开日租界。据悉,日便衣正在,搜捕那父女俩……

不看便罢,张自忠看了,却被惊出一身冷汗来。他像弹簧似的从沙发上立起,紧锁眉头,沉思,却把下午到塘沽的事抛到了脑后。他急忙走下楼去,和廖副官驱车赶到归来客栈。

天气炎热,正是午休时候,客栈不见人影。廖副官向里面吆喝一声:“掌柜的!”这才从账房里面伸出一个脑袋来,打着哈欠,流着口水,瓮声瓮气地问:“是住店吗?”

“我们找卖膏药的欧阳师父。”廖副官说。

“是那父女俩?嗨,已经走啦!”

“什么时候走的?”

“走不大一会儿。”那老板这才清醒过来。

“他们留下过什么话吗?”

“你们是……”

“我姓张。”张自忠走上前,和老板答话,“前几天我来过,还吃过饭,掌柜的还记得吗?”

掌柜的眯着眼睛出神,摇着头。正巧,那个小伙计听见声音,从里屋出来,见果真是那天打听欧阳师父的那位先生,忙问:

“您就是张先生?”

“正是。”张自忠笑着问,“小二哥好?”

“欧阳师父走时留下一封信,让我亲手交给先生。”小伙计从怀里摸出个牛皮纸信封。

张自忠接过信,见那封皮上写着:“张先生亲启”。他拆开,匆匆瞟了几眼,遂谢过小二哥,告辞归来客栈,急忙赶到西火车站。

汽车在车站前停下,张自忠趋步进到站里,就听见一声汽笛长鸣,火车隆隆声起。来到月台上,只见一列南下的火车已经开出津浦线,车轮由慢变快地转动着,给车站留下了一团烟雾。两道锃亮的铁轨闪着白光,从火车的肚子里吐出来,吐出来,一直延伸到远方。

他在月台上,悻悻然,惴惴然,怅惘若失。他不觉将那张元书纸笺展开,龙蛇般舞动的几行墨迹,化作欧阳老人的声音——

张先生:如晤。

日前邂逅,又匆匆叩别。先生乃坦荡君子,不谋个人私欲。但平津为日倭所包围,望先生好自为之。先生所邀之事,老朽实难从命。时局复杂,人心不测,日久见人心,还是多观察些时日为好。如果有朝一日先生真需要老朽之时,某会不邀自来的。

谨颂

台安

采药山人 欧阳樽叩首 即日己午之交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车站“当当当”地响起了铃声,又一批旅客检票进站了。在嘈杂的人声中,值班站长手举信号灯,向进站火车画了三个圈。啊,火车开来了,有旅客下车,也有旅客上车,驶向自己要去的地方。

欧阳父女俩,将会浪迹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