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紫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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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唐文宗慎勤为政 漳王府秋娘安身

唐文宗李昂独坐延英殿,思绪万千:自宝历二年(826)十一月王兄敬宗被弑于内宫,枢密使王守澄等宦官诛灭宦官苏佐明等宫中内乱者,与裴度等朝臣拥立自己即位以来,自己颇有上追太宗贞观之治之志。尊生母萧氏为皇太后,居大内;以王太后为宝历太后,居义安殿;郭太后因是令公郭子仪之孙、驸马郭暧和升平公主之女,仍尊居兴庆宫,这样可使后宫安静。自己身体力行,对三宫一视同仁,谨行孝道,堪为天下表率。每当得到天下珍宝,先荐于祖庙,然后奉敬三宫,再由三宫太后们按制派宫中太监进献给自己,颇得天下称道。

唐敬宗、唐文宗都是唐穆宗的儿子,敬宗为长子,元和四年(809)六月七日生;文宗为次子,元和四年(809)十月十日生,他比敬宗只小四个月,是弟即兄位。虽是如此,他即位后拜谒敬宗灵柩时,仍遵行祭大行皇帝之礼,全身素服,哭泣甚哀,不亚于祭父。同时只将引诱唐敬宗修炼“长生不死”之术(实际上唐敬宗年仅十七岁,在位才两年就死了)的宫中道士赵归真等人,流放到岭南或边地,没有一个被处死,朝内外因称其“仁孝”。

文宗即位后,改其名李涵为李昂,意其志行高超,气度不凡。他自以为在为江王时,就对穆宗、敬宗两朝的弊端看得十分清楚,所以自己即位后,就决计励精图治,去奢求俭,曾下诏凡宫女中非掌职事不可者,一律放出宫,这样诏命三千余名宫女出宫,与家人团聚;又按元和年间宪宗旧制,将五坊小儿执掌鹰犬之事的小太监,除按职事留下校猎者之外,也一律遣回民间。同时,还效仿李泌于德宗朝裁减冗官,对于教坊、翰林、总监等冗多人员,裁减一千二百名,停发了诸司于穆宗、敬宗两朝所增加的衣粮;对于御马坊场及近年来为多贮钱谷所占的陂田,全部退还有司衙门;对先朝所使用的精美刺绣、精雕物品,一律停止进贡和使用。他又将敬宗在位,每月上朝不过一两次的旧制加以废除;恢复宪宗时,皇帝及文武百官每月逢单日,必须上朝,而双日为辍朝、放朝日,臣工们于各衙署办公,皇帝有事可于延英殿召见朝官策对。这一切自去年十一月施行以来,得到朝内外的一致称贺,人们都以为又得贤明天子,从此又可希望重享太平了。于是,文宗也沾沾自喜,以圣明天子自居。到第二年(827)二月,就改元太和,大赦天下。

唐文宗还有“得意之作为”,就是严格了“朝会”“散值”制度,力行节俭。在他为江王时,就注意到《诗经·齐风·鸡鸣》中写道:“鸡既鸣矣,朝既盈矣……东方明矣,朝既昌矣。”古人鸡鸣即起,准备上值,这种制度至少在春秋之时就已形成,到隋唐已定型为卯时(今早上五时至七时),朝官上朝,各机关官员上值(即上班)。但这种制度在开元天宝时遭到破坏,玄宗自迷恋杨贵妃后,“从此君王不早朝”,致使文事散懒,武备松弛,终导致安史之乱,大唐天下险些丧失。此一惨痛教训,后代君王并未真正吸取,尤至穆宗、敬宗时,君王不坐朝更有甚之,朝纲如何整肃?为纠正这种弊端,文宗以身作则,上朝日寅时末刻即起身,由太监、宫女侍御盥栉,卯时准时上朝。

卯时上朝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夏季犹可,冬季卯时遇没有月亮的晚上,到处是漆黑一团。以往大臣们到达宫门口,宫门未开,皆于凛凛寒风中等待,个个瑟瑟发抖。为此,文宗即位后,命于皇城内的宫门两旁建筑朝房,大臣们可于朝房内等待宫门开启而进入皇宫。可进入宫门,要穿过一个很大的广场(即马球场),才能到达龙尾道。这龙尾道位于含元殿正南,为南北向三条平行的斜坡和台阶相间的砖石道,长为二十多丈(约合今七十米)。登上龙尾道,才能到达含元殿,其时文左武右,皆拾阶而上,按品级高低依次进入含元大殿。这途中,有无路灯,各朝不同。因唐代的含元、麟德两殿及其东面的郁仪楼、西面的结邻楼等都相接、相邻的,全为木质结构,谨慎的皇帝为避免宫中失火,都不设路灯。进入宫门后,大臣们都摸黑前行。上朝的规矩是,除一、二品大员年高者,特赏可以骑马或乘椅轿外(唐初尚无椅轿),其余都步行。臣工们的随从是不能进入皇宫的,所以无人为他们举灯照明,除朝房内有灯外,从宫门至含元殿都得摸黑而行,时称之为“无光族”。但也有“有光族”,即宰相、奏事官、各衙门的递奏官和各地省秦官,因他们提前送交的奏章、文书等,有许多是皇帝要在朝会上提出讨论,或要征询宰相、文武百官意见的,所以皇帝特许给灯,便于宦官持灯迎接他们,他们被称为“有光族”。

每当“有光族”趁亮前行时,“无光族”便亦步亦趋地紧跟其灯的光亮前行,因谓之为“借光”,此即为“借光”一词的来历。这就形成了一种景观,即臣工们出了朝房,到达宫门口,只要看见前面有灯光来时,就一拥而上,“借光”前行。到了穆宗、敬宗时,两位皇帝都奉行奢华,于宫门至含元殿沿路两旁均设路灯,每当上朝日,值日太监早早点明路灯,皇宫内灯火辉煌。纵然如此,因二帝不明事理,不理朝政,臣工们对二帝很不满意。文宗是个节俭的皇帝,他以防皇宫失火为由,尽废前朝所设路灯,改以往“无光”的旧俗。上朝日,他命值日太监打着宫灯,排成两行,到宫门口迎接臣工上朝,然后沿途为他们两旁提灯照明前行。等臣工进入含元殿后,即将所点灯烛全部熄灭。这样就避免了以往在雨、雪天,臣工们摸黑上朝,因路滑而跌倒或跌伤事故的发生。因朝内外称颂他既节俭,又爱护、方便臣下。

文宗既要振兴朝纲,就敕令百官以“清、慎、勤”为本,首先恢复了点名签到制度。每当上朝日,便命监察御史点名,朝内外官员应“上值”(即上班)而无故不到的,缺勤一天处笞二十小板,每缺勤满三天的,罚加一等,满二十五天的处打一百大板,满三十五天的处徒刑一年,满百天的革职为民。天宝元年(742)所列灵武等十大军镇及边境地区的“边要之官”,倘要违背上述“上值”规定,还要罪加一等。无论朝官、外官,所在有司均由主管官员上午、下午点名。点名时不到的官吏,每缺一次,笞打二十小板,倘完全不来“上值”,就计算天数,按无故“不上值”的罪名议处。“散值”(即下班)时间,按制规定是春风后,于申正(约今四时)“散值”,秋分后于申初(约今下午3时)“散值”。京官上朝者,逢双日不上朝,即按此作息时间规定上、下班,处理各自公务,节假除外。因节假日的放假,历朝都有规定。白居易又在《晚归早出》一诗中写道:“退衙归逼夜,拜表出侵晨。”“逼夜”才回到家,“散值”似更晚。其实,在京有司都集中在南衙,其与百姓居住区相隔较远,都集中在宫城(又称子城)南,至皇城之南门(即朱雀门)的朱雀大街两侧,距官员们所住的里坊(长安有里坊一百零八个)远近不等,有些里坊距离很远的,回到家,即已“逼夜”了。

可见古代要做一个勤谨官,也是很不容易的。但自汉武帝以后,儒家入世之理论已根深蒂固,穆宗、敬宗朝京官“上值”很散漫,朝野上下人人怨望;文宗即位,严格朝值,人人“上值”很辛苦,却人人称颂。至于后来文宗失信于官民,那是因为他不能“言必行”所致,是另外一回事,不是因严格朝制所引起的。

唐文宗即位后的勤谨确受到群臣的称颂,他亲自主持的朝会,有朝例、大朝、常朝之称,他在诏书中称:凡是一切国务,必须先在朝会上咨询群臣的意见,所以百官应“旦日上朝,以议时事,前共筹怀,然后奏闻”。文宗是继肃宗之后,一位不近女色的皇帝,他逢双日不坐朝,往往在延英殿或手不释卷,或临时召见宰相等,是一位出名的博览群书的皇帝。闲暇时,他也召宰相讨论诗文。一日他在延英殿召宰相李珏、杨嗣复、陈夷行讨论《诗经》。他问道:“《毛诗》云:‘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苹是何草?”杨嗣复、陈夷行一时面面相觑,回答不出,只有李珏答道:“臣按《尔雅》:‘萍,。其大者苹。’郑玄笺:‘苹,萧。’故臣知苹是萧。”文宗摇摇头说:“陆玑疏:‘蒿(萧),叶青白色,茎似箸而轻,始生香,可生食。’朕看《毛诗疏》,苹叶圆而花白,丛生野中,似非萧。”他又问:“古诗云:‘轻衫衬跳脱。’跳脱是何物?”三人一时谁也回答不出,文宗说:“即今之腕钏也。《真诰》言:‘安姑有斫粟金跳脱’,是臂饰。”三人大惊,忙称颂:“陛下不仅博览群书,且有真知灼见。”此事一传开,群臣都知道文宗广学博闻,既好修辞,必能识臣下奏章之好劣。朝内外因称其为仁孝,文宗也自鸣得意。

可得意归得意,一些积重难返之事,却使唐文宗忧急如焚。远的尚且不说,就说这朝中吧,自宪宗之后,皇帝的废立全由宦官操纵,本朝何不如此?宫中盛传宦官刘克明等人于内室弑敬宗李湛,欲立绛王李悟。枢密使王守澄、中尉梁守谦率禁军杀刘克明、李悟等,迎自己入宫立为皇帝,这样操纵皇帝废立的大权,由一个宦官集团之手,转入另一宦官集团之手。王守澄、梁守谦手握禁军的调动,全不由己。谁知道有一天朕不如他们之意,他们会不会对朕下手而改立他人?唐文宗李昂越想越害怕,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本来他一即位就有诛灭王守澄等人之意,可是自己刚即位,朝内外亟待安定,所以一直隐忍未发。而现在既已改元,新朝必有新气象。再说数月来,自己一直想找一位忠荩之臣,托以大事。想来想去,平蕃宰相裴度乃五朝元老,在朝内外享有盛誉,尽可以担当此任。想到此,他正准备宣召裴度密议此事,却见王守澄笑嘻嘻地走进来,毕恭毕敬地躬身奏道:“启奏陛下,裴度上书在此。”文宗一愣,心想裴度通过王守澄上书,究为了何事?不过他镇定了一下,说道:“呈上来!”王守澄将奏折呈上龙书案,文宗打开来看,见上写道:“臣年老体衰,近足疾益重,不便朝谒,难任机重,愿上政事。”文宗看罢,心中暗惊道,朕正准备委其重任,他却上书辞官,究是为何?他正这般沉吟着,抬头却见王守澄仍躬身于前,偷言观察,于是便又故作镇定说:“卿且退下,容朕思之。”王守澄连声诺诺,躬身退出。

却说裴度辞朝是有复杂原因的。年已六十二岁的裴度,看到朝中政事日坏,皇帝只不过是个傀儡,全由宦官集团操纵,宦官集团内部又钩心斗角,都想为拥立一个亲自己一派的皇帝而你争我夺。这样,皇帝就像走马灯一样变换。穆宗在位仅四年,年龄也只三十岁就死了;敬宗在位时间更短,只两年,年仅十八,就被宦官杀死,拥立了文宗。但近在咫尺的皇宫似五里迷雾,以裴度为首的朝官对宫中所发生的一切,根本无从了解,因而对皇帝庇护下的一个个宦官集团无能为力。老郭太皇太后死后,在宫中的郭太皇太后全不似她姑母,唯恐别人说她与其兄司农卿郭钊宫内外交通,而招来杀身之祸,因此对宫内外之事不闻不问,只想洁身自保。宝历二年(826)十二月二十三日,宦官集团在宫中为乱,杜秋娘并没有死,她和宫中女官宋若兰相扶携着从阴沟中逃出,得宋若兰族弟宋申锡收留,侥幸渡过大难关。后来,裴度由东都洛阳回京,杜秋娘夜访裴度,详说宫中所发生的一切,裴度虽已了解了宫中内幕,但枢密使王守澄、杨承和,中尉魏从简、梁守谦以卫队引时为江王的李昂入宫,尽领左、右神策军,飞龙兵,将刘克明、田务澄等宦官及苏佐明、王嘉宪等击球军将二十八人,尽行诛杀,禁军之权全部落入王守澄等四人手中。四人自恃肃禁宫、立文宗有功,任意指斥朝臣、擅行禁令,权力似在文宗之上,人们称“王、杨、魏、梁”为“四贵”。对此朝中大臣颇有议论,裴度虽已吃尽了宦官擅权的苦头,可为稳定朝中大局,多方做工作,安抚百僚臣工。

因杜秋娘和宋若兰是宫中女官,裴度就上奏文宗,要其召劫后余生的二人回宫。唐文宗倒是允准了,但王守澄深知宋若兰素来文弱,对自己尚无大碍;杜秋娘的智谋非常人可比,唯恐于己不利,就借口她原是皇子漳王李凑之师,可由漳王府供养。毫无主见的李昂就又听取了王守澄的建议,将杜秋娘由宜春院移居漳王府。裴度闻知,仰天长叹道:“皇上虚怀若谷而不能坚决,与宰相议事已定,寻复中变。宫中细事尚且如此,朝中大事更可由此而知了!”

裴度的这种看法,并非因一人一事之偏见,还有更主要的方面,这就是关于李德裕的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