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初见(3)
一日,郁如烟正独自一人低首,拿着一块小石子在地上反复摩擦,显得十分悠闲。张念芹见状,走近道:“如烟,你怎么如此悠然,你不想做女官了?这可是个绝好机缘啊!”
郁如烟抬首道:“念芹,你……想不想出宫去找……那个人?”张念芹被问得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意思?咱们宫女怎么可能出宫呢?”
郁如烟笑笑,拉着张念芹至一处僻静无人之地,说道:“巽王爷一事,我想过了,关于那女子衣装,我心中已有雏形,你若能献计于郭司衣,那女官一职,怕不就是你的了?到时,你便可出宫去寻那人了。”
张念芹一惊,面上阴晴不定,疑惑道:“怎么?你难道不想做女官?”郁如烟笑笑:“我进宫来本就是为了躲我那堂兄的逼迫,难不成我还要巴巴地出宫去自寻烦恼不成?”
张念芹还是不能理解郁如烟为何要将如此的大好前程拱手送给自己,说道:“难道你就不想做女官?不想为自己谋个好前程?”
郁如烟道:“我何尝不想做女官,但日子还长,两年以后,我亦可考取女官。念芹,我只希望着你若当真做了女官,能温和治下,善待我们这些小宫女。”张念芹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也罢,那你便说说看,你打算如何裁制那套女子衣装?”
“首先是衣裳,当今女子衣装,裙裳多为两片式,两侧开衩,裙带系于腰间。该种裙裳形制若步幅较大,则裙衩飞扬,有伤风化。因此建议将裙裳改为宽幅一片式围合,上襦交领窄袖,内束袔子。面料以棉线混入丝中纺制,沾水易干,行动坐卧亦不易起皱。”
“再说鞋履。若为攀登故,采用男子牛皮、鹿皮鞋靴,未免有失美观。且头层皮质坚硬,亦不适合女子穿着。然布底鞋靴沾水易湿,亦是不便。可将头层牛皮弃之不用,选用内侧二层皮,加以打磨,缝制成鞋底,再与丝缎拼接缝合而成。”
翌日,张念芹将郁如烟的服饰裁制思路转述给郭司衣时,郭司衣颔首表示了肯定。
张念芹虽说算不上郭司衣眼前的红人,但郭司衣也一直对张念芹赞许有加,毫无恶感。此番由她居此功劳,亦算实至名归。为朱见湜裁衣之事郭司衣钦点了张念芹负责,张念芹一向与郁如烟亲厚,此番负责裁衣,也尽派些轻松的活计给郁如烟做,郁如烟的日子便也好过了许多。
郁如烟很享受难得的清闲时光,便想去看看李二狗。谁想又碰到了虞淅川,他正在单独训练李二狗。
李二狗因为年幼,身体尚未发育完全,动作也笨手笨脚的,惹得虞淅川连连呵斥,郁如烟在远处听见了,不由得皱皱眉,却也不好说什么。眼不见为净,郁如烟干脆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看别的锦衣卫操练。
没过一会儿虞淅川就发现了郁如烟,他走过来道:“郁姑娘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你的腿,好些了吗?”
郁如烟笑笑:“没事了。”说罢往李二狗处看去。虞淅川的笑容凝滞在脸上,不无落寞地说道:“哦,你是来看李二狗的。再过一个月就是锦衣卫一年一度的大比武了,我们这几天正抓紧训练,李二狗底子弱,不得不多加练习。”郁如烟答道:“多谢虞统领费心了。”
李二狗远远见到郁如烟,立刻飞奔到近前,笑嘻嘻地说道:“如烟姐!”虞淅川一见李二狗,只得默默走开。
李二狗笑着对郁如烟说:“如烟姐,我告诉你个秘密吧。”郁如烟奇道:“什么秘密?”
李二狗故作神秘状:“你知道吗?我们虞统领,他有心上人啦。”郁如烟漫不经心地道:“哦,是吗……”
李二狗大为失望,说道:“你怎么不好奇是什么人呢?”郁如烟道:“我和他并不熟悉,好奇什么。再说这宫里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凡事还是少打听为妙。”
李二狗见郁如烟如此说,也没了兴致,说道:“哦,我知道了如烟姐,不过我猜测那人八成是如烟姐你呢。”郁如烟听得眼皮一跳,赶忙制止道:“这话你可别再说了,想害死我吗?”李二狗赶忙掩掩口,讪笑了几声。
李二狗见气氛有些尴尬,又说道:“如烟姐你知道吗,下个月就是大比武了。谁若是能借此机会崭露头角,得到圣上的注意,便有可能升官加爵,升任统领。只是这次比武名额有限,不是人人都能参加。不过,虞统领说,只要我这段时间加紧练武,便派我去参加。”
郁如烟皱皱眉道:“那个虞淅川不是向来不待见你吗,你又惹过那般大祸,怎么会同意派你去?”
李二狗低着头,半晌才道:“我爹身子骨不好,时常在信里骂我不争气,说整日在宫里瞎混,还不如回家种地。下个月正好是他老人家的四十大寿,我想借此机会送他老人家一个大礼,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
郁如烟道:“所以虞淅川就让你去了?”李二狗道:“那日虞统领见我边读信边落泪,问我何事,我把信给他看了,他就许我去了。”
郁如烟叹了口气,要知此次比武事关重大,不仅影响到个人,李二狗的成绩亦影响到虞淅川带领的百户所和他自己这个统领之职。郁如烟浅笑着想,这个虞淅川,还真是面冷心热,而且居然和自己一样,在这宫里头的名利场,还能视前程富贵如云烟。
和巽亲王朱见湜对司衣司交出的服饰甚是满意,临行前未忘记履行他的诺言,为司衣司请了一大功。
郭司衣终于如愿以偿,升任了正五品尚服。张念芹被破格擢为正六品司衣,主管司衣司各项事务。
张念芹的授髻仪式上,郁如烟连同司衣司全体宫女一道,向张念芹行礼,齐声道:“奴婢叩见张司衣,恭贺张司衣!”张念芹道:“免礼。望各位今后加倍勤勉。”
仪式结束后,张念芹跑到郁如烟面前,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郁如烟受不住了,说道:“张司衣,您为何要这么看着我,我……我好像也没犯错吧?”
张念芹浅笑道:“如烟,你就真的不妒忌?刚才站在那上面的人,本应该是你才对。”郁如烟不知为何脊背有些发冷,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她是耳熟能详的,虽说张念芹一向待自己亲厚,但兹事重大,一旦她说出真相,张念芹这个女官之位怕是坐不稳了,因此也不能不防着她猜忌自己。
郁如烟沉吟了一阵说道:“张司衣,我郁如烟进宫是为了避难,这您是知道的,这出风头的事我是避之不及,我只想安安稳稳地熬过这几年,等宫外那人把我忘了,我再出宫,好好地寻觅个人家嫁了。今日授髻,张司衣风光无限,我是打心眼儿里为你高兴。”
张念芹盯着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的郁如烟说道:“如烟,你果真不是凡人,他日你若发迹,定势不可当。”
郁如烟心中一惊,面上却不表露,不动眼珠地盯了张念芹一阵子,方才说道:“张司衣,奴婢在家中曾学过一阵子堪舆之术和相术,过去碍于身份,此话不便明说,如今您已是这司衣司的司衣,这话,奴婢也就斗胆说了。”
张念芹不知郁如烟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便道:“直说便是。”郁如烟道:“奴婢观您这面相,双眉高居额中主贵,鼻如玉柱主富,眼尾圆润,主姻缘美满,双眼眼角上翘,眼珠乌黑,此为凤目,下颌微尖,脖颈细长,此为凤头。此面相贵不可言,为……为……”
张念芹问道:“为什么?”郁如烟跪下道:“奴婢不敢说。”
张念芹知郁如烟又在耍花样,赶忙将她拉至一偏僻无人处,问道:“你这小妮子,又在耍什么花样?”郁如烟道:“此为皇后之相。”
张念芹气道:“我还以为你要说出什么来!你这么说,不是存心害我是什么!”郁如烟不疾不徐地道:“苍天在上,奴婢绝无欺瞒之意,相书上的确是如此写的,只是……”
张念芹道:“只是什么。”郁如烟道:“张司衣前程不可限量,只是千万要记得,身居高位定要温厚御下,万不可草菅人命。”
这下张念芹彻底明白了郁如烟的用意,气道:“你这贱婢,说话总是拐弯抹角!不就是怕我猜忌你,进而加害于你吗!”郁如烟笑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张司衣若真想要我这颗项上人头,如烟自当双手奉上,只是奴婢观张司衣真非池中之物,还望张司衣为己广积福报。”
张念芹道:“好啊,我们不是有约定吗,苟富贵,毋相忘。我若真能享得那大富贵,定不会忘了提拔你这贱婢。”这下轮到郁如烟诚惶诚恐了,说道:“那不过是一句戏言罢了,张司衣可万万不要当真。如烟此生只愿安稳地做个凡人百姓。”
张念芹看着她冷笑了几声,未再答话便离去。其实郁如烟根本没学过什么相术,只是为了糊弄张念芹,照着书中的皇后之相胡诌了一番,没想到说完之后,郁如烟却越发觉得张念芹的面相果然不一般。就连张念芹自己,居然都有几分相信了。
此时前朝后宫风云诡谲,已是山雨欲来。万贵妃一力打压后宫嫔妃,但凡宫妃有孕,均被强迫喝下堕胎之药,已诞出的皇子也难逃万贵妃毒手,接连早夭。皇帝朱见深膝下无子,少年时的落魄生涯令他的身体十分脆弱,如今年逾不惑,大有日薄西山之势。
然朱见湜正当壮年,朝堂大有拥立之势,当初若非皇帝因着英宗景帝之事,甚是厌恶兄终弟及之事,朱见湜差点就成了皇太弟。
如今皇帝朱见深忽然发病,前朝后宫议论纷纷,人心惶惶,此时朱见湜申请云游,也是有避嫌之意。朱见深正求之不得,因此朱见湜为郭司衣和张念芹要官,皇帝朱见深也是无所不允。而朱见湜此举亦有深意,是想借机拉拢郭尚服,令其成为自己在宫中的耳目。
但这一切都离郁如烟甚是遥远,作为最底层的小宫女,犹如惊涛骇浪中的一介浮萍,除却奋力拼搏,以图不令自己太过沉沦,亦是别无他法了。好在张念芹的确听了郁如烟的建议,宽厚御下,郁如烟的日子倒也不算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