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初见(2)
从太医院出来后,郁如烟跛着腿往虞淅川处走去。郁如烟一路反思,自己如何能做出这般自残的疯狂之事,这实在是有违自己进宫以来谨言慎行的初衷。也许是李二狗的经历着实打动了她,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虞淅川远远地看到了郁如烟,便迎着她走了过来,紧锁双眉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郁如烟轻笑道:“没什么,跌了一跤而已。”
虞淅川猛地伸出手要扶她,却又意识到此举不妥,手便定在了半空中。
郁如烟装作没看见这尴尬的一幕,从怀里掏出金疮药递给了他,说道:“那个……虞统领,保重身体。”
虞淅川接过来,看了看,问道:“这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郁如烟笑了笑,朝着自己的腿努了努嘴,说道:“太医院。”
虞淅川表面上的平静掩饰不住他内心的波涛汹涌,颤抖着双手过去扶了郁如烟在旁边坐下,过了许久才嗫嚅着说道;“疼吗?”
郁如烟轻笑道:“比之虞统领,奴婢这点伤,实在是不算什么。您的伤好些了吗?”
虞淅川强装镇定地说道:“好……好些了。”
郁如烟真诚地道:“这次真是感谢虞统领的大义,之前奴婢对您多有误会,还望虞统领见谅。”
虞淅川说道:“如烟姑娘何出此言,你为给我送药而不惜伤身自残,虞某才是大恩不言谢,何况姑娘秀雅端庄,兰心蕙质,虞某岂敢有怪罪之心。”
郁如烟微微皱眉,心想这个虞淅川真是打蛇随棍上,居然对自己直呼其名,何况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宫女,他居然对自己极尽阿谀奉承之词,实是令人厌恶不解。但念在他救了李二狗一命,表面上也不好发作。
郁如烟强笑了笑道:“虞统领对二狗之大恩,如烟在此拜谢了。不知他现今人在哪里?奴婢想去瞧瞧他。”
谁知虞淅川一听此言脸色骤然一变,面色难看得骇人,声音干涩地说道:“哦,原来你是来看他的……你行动不便,我去叫他过来吧。”
郁如烟刚要谢过,虞淅川便已转过身去,走了几步又回转,将手中的金疮药交还给郁如烟,说道:“你也受了伤,这个你用得着。我们做侍卫的,受伤是家常便饭,我那儿有的是这东西。”说罢不等郁如烟答话,回身便走。
郁如烟气得咬牙切齿,恨恨地低声骂道:“不识好歹!”
不一会儿,李二狗便来了,见到郁如烟他甚是开心,说道:“如烟姐,你怎么来了?”郁如烟答道:“听说你出了事,赶忙过来看看你,你没事吧?”
李二狗闻言低首道:“没事……”郁如烟奇道:“到底是什么物什掉了?以后你可要小心些,兹事重大,怕是要掉脑袋的。”
李二狗说道:“那……那是我娘的遗物,是块玉佩,我一直戴在身上,谁知……”郁如烟急道:“啊,那找回来了没有?”
李二狗点点头,说道:“嗯,虞统领后来偷偷帮我寻了回来。”说罢,从怀中将玉佩掏了出来。只见那是一枚羊脂玉,色泽乳白,表面泛着蜡状光泽,状似弯月,下缘打做五个如意云头,中有一大朵枝叶繁簇的牡丹,周边有菊花和栀子花作衬。
郁如烟打眼一看便知并非俗物,李二狗母亲家世之显赫可见一斑。李二狗说道:“我娘名中有一个‘月’字,因而这物件她自幼便配在身上,也随她嫁给了我爹。我娘死后,我家值钱的物件几乎都被典卖,唯独剩下这个,我爹舍不得卖。后来我进宫,我爹便把它给了我,便似我娘在身边伴着我一般。”
郁如烟心想,这个虞淅川虽说惹人生厌,倒也真不算是个坏人。
回到司衣司后,郁如烟一边为自己涂药疗伤,一边想着虞淅川莫名其妙的言行举止,心中着实烦恼。
要知郁如烟虽曾与胡容生有过秦晋之约,月下之盟,然对于男女之事,仍是一知半解,何况胡容生在时,郁如烟是个闺中大小姐,环境单纯,心思简单,胡容生对她始终以礼待之,相敬如宾,并未有过太多流露情感的言行。
胡容生毁弃婚约后,郁如烟便对男子不再信任,对男女之事亦是再不动念。但郁如烟是何等聪明之人,几番思索,便察觉出:“这个虞淅川,他不会是爱慕于我吧?”
郁如烟随后即否定了自己的推断,虞淅川在宫中地位虽低,好歹也是个正六品的锦衣卫百户侯,而自己不过是个小宫女。
入宫之人不论男女,都想替自身谋个好前程,这个虞淅川不想着攀附权贵,求娶那王公大臣之女,和自己这样一个小宫女胡缠什么。何况宫女侍卫若被查出有私情,便是大罪,虞淅川何必要惹这等麻烦。
一念至此,郁如烟反复告诫自己,毋忘入宫初心,切勿纠缠于此等无意义的事体之上。
这日司衣司气氛格外奇妙,司里的每名宫女都似怀有心事一般,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左顾右盼。
郁如烟亦是好奇,向张念芹打探道:“念芹,咱们司衣司,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呀?”张念芹哂笑道:“什么大事!不过是咱们这些下贱人又开始做梦罢了。”
郁如烟更加好奇,说道:“怎么?”张念芹道:“你听说过和巽亲王吗?就是当今圣上的弟弟,文治武功我朝第一,英气俊朗,举世无双的巽王爷。”
和巽亲王朱见湜乃是英宗宠妃万宸妃所生,英宗复辟后,一直深受宠爱。
郁如烟思考了一阵方才道:“刚入宫时听人提起过,并不是十分了解。”张念芹道:“听说这位巽王爷一直未有婚娶,少时曾与一位宗室少女定亲,可谁想那女子早夭,想来也是没有福分。后来有一回,当今圣上携巽王爷出外游猎,巽王爷的骑射之技艺惊全场,这事传回宫中,加之巽王爷本就生得身姿伟岸、唇红齿白、玉面轻须,一时间赢得了无数宗室朝臣之女的倾慕。”
张念芹又阴阳怪气地道:“谁想到,现而今,咱们这群小宫女们,也有了非分之想了。”郁如烟依旧不明就里,问道:“这和巽亲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张念芹轻嗤道:“这不是再过一个月,便是巽王爷的母妃,靖庄安穆万宸太妃娘娘的忌辰,巽王爷要前去祭奠,而后去周边各大佛堂、庙宇云游九九八十一天,为太妃娘娘诵经,超度。是以委托司衣司为他裁制祭奠、云游的衣装。这群宫女们,一听说巽王爷便似豆蝇见了蜜一般……”
郁如烟叹了口气道:“咱们做宫女的,实是不该有非分之想。然宫中生活清苦,总是得给自己虚构些念想的,不然,也是着实无趣。”
郁如烟思量着张念芹的语气有些不对劲,便试探道:“只是念芹你容貌过人,又天资聪颖,出身在宫女中又属上乘,你若是有些想法,还是正常的。”
张念芹笑笑:“你这贱婢!说话拐弯抹角的,我如何不懂得你的意思。这个和巽亲王,我也是只闻其事,未见其人,若说真有什么想法,无非是恋慕那王妃的名分罢了,只是王妃的名分岂是那么容易得到的,若是单纯为了个位份,却不能托身良人,我实是不愿意。”
张念芹长叹一声复又道:“如烟,不瞒你说,我年少在家时,曾有个青梅竹马,那人身世说来凄惨,听说本也是士绅贵族之子,奈何他的母亲因着家世没落,被卖作侍婢,被主人强占而怀有身孕,生下了他,谁知那家的正房夫人妒忌心极重,容不下他们母子,背着主人将他们赶出了家门。”
“他们母子一直相依为命,却从不肯透露他父亲的姓名,我猜测怕不是个显赫的王公贵族。我家看他们母子可怜,便时常周济于他,他也常来伴我玩耍。记得幼时,他心灵手巧,时常打造些小玩意儿送给我把玩,逗得我甚是开心。我没有兄长,他便像兄长一般呵护于我。后来他的母亲意外离世,他不知何故,竟也不辞而别。我伤心至极,便了无牵挂地入了宫。”
郁如烟听后,握住张念芹的手说道:“念芹,你也别太伤心难过了,兴许他真的有什么要事,不得已而离家。只要你努力,过几年考取了女官,便可出宫去找他,与他共结连理。”
张念芹笑了笑,说:“我早就不难过了,离合生死,本是前世注定,今世的缘分,我只想随遇而安罢了。只是若要嫁人,我也想嫁如他那般的男子。”
郭司衣为和巽亲王一事召集了司内所有宫女,说道:“巽王爷祭奠过太妃娘娘后便要去各山中寺庙云游,此次云游,巽王爷要轻装简从,因此对服制的要求甚高。”
郭司衣随即压低了声音说:“巽王爷还特地嘱咐了,要咱们裁制一套女子衣装,既要形制美观,亦要方便行走山路。此事务必要秘密进行,你们任何人都不许外传!”
郁如烟秀睛一转,心下便已了然,那巽王爷哪里是去为亡母诵经,多半是不知在哪里勾搭了个女子,嫌宫中耳目众多,多有不便,便借云游之名行那苟且之事。郁如烟一念至此,心下甚是嫌恶。
郭司衣接着道:“巽王爷说了,此番我司衣司若能办好此事,他定会向圣上请愿,为我司衣司争取一个升任女官的名额,还望众位加倍勤勉,切勿错失良机。”
郁如烟心想,那巽王爷都替宫女寻好了前程,不知给那郭司衣还许了个什么官做。要知皇上龙体一直欠安,膝下又无子,而那巽王爷正值青春壮年,宫中诸人猜测,若是皇帝殡天,巽王爷至少也是摄政王,总理朝政。因此和巽亲王若是许了谁前程,那人定会感恩戴德,从此忠心耿耿。
这几日司衣司分外忙碌,巽王爷朱见湜有关升女官的许诺,令许多宫女蠢蠢欲动。但郭司衣却有些愁烦,其他服饰倒是容易,可那套女子衣装,可该如何裁制?
朱见湜特地叮嘱,要维持女子衣装形制,注重美观,然女子之衣裳多为衬托女子婉约内敛之美,行走时步伐不可过大,需缓步提裙,裙裳需盖过脚面。一旦步伐过大,内衫肌肤,便有自裙裳开衩处显露的危险。朱见湜要求女子衣裳需可攀山涉川,这让郭司衣有些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