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舞华裳:如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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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款曲(2)

自从朱见湜驾临过司衣司后,司衣司内都传闻朱见湜对郁如烟甚是看重,宫中人偏好见风使舵,郁如烟一时间收获了不少好脸色。

过去司衣司的宫人因着郁如烟是新入宫,资历浅,对其呼来唤去,有时连名字都不叫,如今年长些的宫人见到郁如烟便面带微笑亲切地称“如烟”,年幼的则呼“如烟姐”,这让郁如烟好不适应。

这日有个宫人过来和如烟说:“如烟姐,门口有个锦衣卫找你。”郁如烟皱皱眉,心说正当风口浪尖,还来找自己,不是让他人平添议论吗。

郁如烟出来一看,原来是李二狗。只见李二狗头戴水磨锁子甲护项头盔,身着甲胄,好不威风。

郁如烟一愣,随即笑着行礼道:“奴婢参见李统领。”李二狗不好意思地道:“如烟姐你可万莫如此,真真折煞我了。”

郁如烟道:“听闻你在比武中受了伤,不知现今好些了没有?”李二狗笑道:“早就没事了。”

郁如烟沉吟了一会儿道:“那……虞统领,伤好些了吗?”李二狗道:“如烟姐,现如今,怕是也只有你才会这样问了。”

郁如烟奇道:“怎么?”李二狗道:“这宫里头人们都势利得紧,只关心成功者,我在比武后升了官,大家便都来恭贺我,没有人去关心虞统领的伤了。要说这次比武,多亏了他之前对我的教导训练,比武中,我也感到他处处让着我,想让我一人博得圣上青睐。如今我着实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郁如烟道:“你升官也是为了老父,他帮你也是应该的。”

李二狗道:“如烟姐你有所不知,这虞统领也是个苦命人,从小因着母亲身份卑微,不是嫡出,在家里受尽了委屈。父亲一死,家中正房太太便把他母子赶了出来。他母亲拼着全力为他捐了这个侍卫,原也盼着他出人头地,可是谁想……他刚进宫没多久,母亲就病死了,如今他一人在这世上无亲无故,无依无靠,也是怪可怜。”

郁如烟心想,这虞淅川的身世好像张念芹说的那个人,转念一想又知不可能,虞淅川与张念芹在宫中碰面的机会颇多,要照着张念芹的说法,两人分别不过一两年,不至于见了面都不认识。

郁如烟不愿再提此事,便道:“李统领现今想必是军务繁忙,怎么今日有空来司衣司了?”

李二狗叹了口气道:“哎,如烟姐你有所不知,我如今遇到了点小麻烦,正想找你商量。”

郁如烟道:“哦,何事为难李统领了?”“如烟姐你不知道,自从上次比武之后,我被封了这个千户,皇上便对我关注有加,时常会来看我们训练。”

郁如烟笑道:“能得到圣上的青睐,这是好事啊,为何要愁烦?”

李二狗道:“我们平时的训练无非是骑射枪械之类,所穿服饰为方便训练起见,均是作战时的袍服。过去圣上很少来视察禁卫军的训练,如今不知为何,几乎每隔一两天就会来,可兄弟们的穿着,实在不适合向皇上行礼,每次皇上来,都得先脱去外面的袍服,再行礼,很是不敬啊。如此几次三番,皇上怕是也有些不悦。这不,我就想起如烟姐你来了,你一直负责为我们裁制衣装,一定有办法的。”

郁如烟沉吟了一阵方才道:“改良禁卫军服饰,这是大事,李统领,你还是直接找我们张司衣说为好,我这就去为你通报。”

郁如烟为李二狗引见了张念芹,张念芹听后道:“李统领,此事我会妥善考虑,不日给你答复。”李二狗谢过了张念芹便离开了。

李二狗刚走,张念芹便怒道:“郁如烟,你这小妮子,又在跟我玩花样!那李二狗的要求,怕是你早就胸有成竹了吧,偏要把他引见给我,是想故意看我的笑话吗?”

郁如烟赶忙道:“奴婢绝无此意。李统领所述之事,还要容奴婢细细考量。只是奴婢隐隐觉得,改良禁卫军衣装,此事牵涉颇大,奴婢不敢一人做主。应是张司衣向尚服局上报备案,方可践行。”

张念芹沉思了一会儿道:“所言有理,既是如此,你先将改良方案拿出,我再将此事上报尚服局。”郁如烟道:“奴婢明白了。”

郁如烟为改良军服一事苦思良久,不得其法,只得亲自前去看李二狗训练,以求找寻灵感。

训练场上,虞淅川纵马驰骋,大显百步穿杨之技,箭矢如流星般正中靶心。转身看到郁如烟,心中大喜,便走过来欲与其搭话,虞淅川边走边将衣袖挽了起来。

郁如烟见状,沉思许久,心中有了计较。但见虞淅川朝自己走来,郁如烟为避嫌,只得回身躲开。

回到司衣司后,郁如烟立刻紧锣密鼓地开始裁衣试验,郁如烟将服饰袖身改得更为窄小,使其紧裹腕臂,单缝制一袖头,使袖身加长,令袖端可覆手背。此一者方便骑射,二者亦可防冻。

同时,袖头缀于常服袖口之夹缝处,以纽扣相系。袖头平日可翻上,便于骑射,如遇皇帝或其他尊者降临,则可立刻将袖口翻下,跪拜行礼。

郁如烟将裁制好的衣装呈送给张念芹,张念芹看后道:“不错,此一作将常服礼服合而为一,甚是高明。只是如此服制,是为创举,当有个独立名号才是,你可曾有什么想法?”

郁如烟道:“此事当需张司衣费心赐名了。”张念芹瞪了郁如烟一眼,低头沉吟道:“既是为了骑射之便,将其命名为箭袖可好?”

郁如烟道:“此名甚妙。不过张司衣,既然此事要上报尚服局,张司衣莫忘记让尚服局的夏尚服来取名,以示尊重啊。”张念芹叹道:“你这小妮子真是猴儿精。”

虞淅川见郁如烟总是故意躲着自己很是落寞,心中郁郁,夜晚约了与己交好的侍卫黄达生小酌。

黄达生见虞淅川一杯复一杯,却一句话也不说,不免问道:“虞大哥,我看你今夜不是单纯相约兄弟我喝几杯的吧?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虞淅川咧了咧嘴道:“喝你的酒!我能有啥烦心事。”黄达生嘿嘿一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为了那个司衣司的小娘儿们?”

虞淅川瞪了他一眼道:“别胡说。”黄达生笑道:“虞大哥,你就别嘴硬了,你是个实诚人,你心里有啥事,我们兄弟几个能看不出来吗?不过作为兄弟我真得劝你几句,你要是真为了她,那可是不值得。”

虞淅川道:“为啥?”黄达生道:“你还不知道吧?我早听司衣司的宫女们传,咱们的那位和巽亲王,怕是看上你这位郁姑娘了。我听司衣司的人说,自从和巽亲王去了司衣司,还专门跟那位郁姑娘说了几句话,那郁姑娘可就再没来过咱们这儿。而且逢人就撇清她跟你的关系,这不,那天在训练场,你也看见了,她一见你来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虞淅川听到这儿,又默默地仰头喝了一杯。黄达生见状道:“不过虞大哥你也别在意,这但凡进宫来当宫女的姑娘,哪个不是为着攀龙附凤来的,那郁姑娘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咳,没法子,谁让咱就是个小小的锦衣卫呢。但话又说回来了,这世上好姑娘那么多,我瞅那小娘儿们对你忽冷忽热的,也没啥好,你要真想成亲,回头我让我娘在宫外给你寻摸个好的,又温柔又听话又贤惠,保证比那个强百倍。”

虞淅川抿了抿嘴唇道:“时候不早了,回去睡吧。”

黄达生走后,虞淅川辗转反侧,反复想着黄达生的话,但他感觉郁如烟甚是淡泊名利,始终不信她会是黄达生说的那样。

张念芹将箭袖的改制思路上报了尚服局,并请夏尚服为其取名。夏尚服笑了笑道:“此袖形制类似马蹄,又是骑射之服,不如便叫马蹄袖可好?”张念芹心中不悦,却也不好发作,只得道:“夏尚服赐名甚妙。”

箭袖的改制得到批准,后宫内廷阖宫上下俱知此衣出自司衣司郁如烟之手,郁如烟一时间有了炙手可热的感觉。无论走到哪里,郁如烟都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无数张嘴在议论自己。

虞淅川也听说了此事,便想着前去为郁如烟道喜。快到司衣司时,忽见一人也往司衣司走去,不是别人,正是和巽亲王朱见湜。

只见朱见湜走到司衣司门口,召唤了一名小宫女前来道:“去叫那个郁如烟出来,本王就不进去了,记住,你只叫她一人便可,千万不要让你们张司衣知道我来了。”小宫女应了。

不一会儿的工夫,郁如烟走了出来,向朱见湜行了礼。

朱见湜道:“如烟呀,本王上次见你便觉你甚是聪慧,看来果真如此,你的事情本王已听说了,按说以你的功绩本应直接破格升任女官的,但这段时间来你们司衣司已连升了郭尚服和张司衣,怕是无法为你破例。但本王甚是惜才,不忍你常年屈居人下,特为你在杨尚宫面前请了个破例,你今年便可直接参加女官考试,但成与不成,便要看你的造化了。”

郁如烟听闻,跪谢道:“奴婢谢王爷恩典。”

朱见湜笑道:“谢是要谢的,就看你怎么谢了,我看你们那张司衣的脑子不甚活络,你倒是个甚是乖巧的。这些年,这宫里宫外,多少女子倾慕于我,想进我的巽王府,做我的王妃。可惜多数是些庸脂俗粉。本王见你倒是有些不同,虽只是个宫人,倒是有些不同凡响的风韵,所以本王巽王府的大门,可随时为你打开着,你何时想来,着人通报一声,我即派人来接你。”说罢,伸手便要去摸郁如烟的脸颊。

虞淅川在远处看到此景,心中大痛,立刻转过身去不忍再看。这边厢郁如烟立时跪下道:“奴婢拜谢王爷提携之恩。”

朱见湜有些不悦,收回了手,讪讪地道:“真是个不识抬举的,也罢,看你的造化吧。”

郁如烟回到司衣司便向张念芹汇报了此事,张念芹笑道:“这是好事呀如烟,你定要好生把握。”

虞淅川心中郁郁,几日来反复思量,久久不能释怀。

女官考试之期日益临近,郁如烟一直专心备考,心无旁骛。一日,郁如烟想去找有经验的姑姑请教考试事宜,恰巧碰见了虞淅川,郁如烟无意在女官考试前多生事端,便想回避,谁想虞淅川见了她,竟也似没看见一般,刻意躲开了。

郁如烟回到司衣司,心中竟有些不快。原先总觉得虞淅川缠着自己甚是烦恼,如今虞淅川刻意冷落,自己竟有些不适应。

郁如烟心道:“是了,男人都是一般。我不过是个小宫女,他就算喜欢我,也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新鲜劲儿过了,自然也就淡了。”郁如烟这般想了,便也将此事看淡了,自此对虞淅川更加疏远。

离女官遴选大考的日子只有不到一月,郁如烟原本紧张的心情陡然放松了下来。前段时间为了此事忙碌,夜以继日,几乎废寝忘食,郁如烟心中反省,自己实不该如此。这般执念反倒不一定可以得到好结果,倒不如调整心态,从容面对。

这日郁如烟本拟在司衣司静下心来做活,小宫女却来叫她说:“如烟姐,外面有人找。”郁如烟想那必是李二狗无疑,此次禁卫军服饰改制,皇上龙颜大悦,李二狗也因此更得圣上青睐。谁想此人竟是虞淅川。这倒令郁如烟有些惊讶。

郁如烟道:“虞统领找我?”虞淅川道:“嗯……我找了几位相熟的姑姑,为你写了这个。”

郁如烟接过来一看,正是女官考试的类目和过往题目之类,其中内容郁如烟早已烂熟于心,倒并无太多新鲜。但毕竟是一番心意,郁如烟淡淡地道:“多谢虞统领费心了。”

虞淅川沉默了许久方才道:“那个……我想和你说,我其实……嗯,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一个姑娘家,在宫里的日子不容易,总要为自己找个出路。我……我从没奢望过你能嫁给我,真的,我是很喜欢你,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啊不,自从你来了,我们每次送来的新衣,都与过去大不一样了。”

“在我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常想,是什么样的姑娘才能有这样的巧手,裁制出这样的衣服来。我真的没想过能娶你,我只是想帮你、照顾你,如果你愿意,就把我当成大哥也行。无论你是嫁给巽王爷当王妃,还是什么别的王公贵戚,我都祝福你,真的。”

虞淅川这番话触了郁如烟三个忌讳:一、郁如烟从小有郁德全这么一个大哥,对大哥这个词甚是厌恶和忌讳;二、和巽亲王,郁如烟最不喜旁人说自己与那和巽王爷有任何瓜葛,更不愿意让人认为自己是攀龙附凤之人;三、虞淅川公然坦承不想婚娶自己,不知为何,令郁如烟有些痛心。

虞淅川越说,郁如烟的脸色越是难看,待到话毕,郁如烟还没有翻脸,已是看在虞淅川为自己打探女官考试的一番心意上了。

郁如烟面无表情地道:“虞统领说完了?”虞淅川低首道:“嗯。”

郁如烟道:“那虞统领要是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虞淅川万万没想到郁如烟的回应如此冷淡,一时间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

郁如烟转身离去,又忽地回身,恶狠狠地丢下了一句话:“你既不想娶我,以后便不要再来找我!”

虞淅川心想,这女人心,真是世上最难揣测的东西。

郁如烟回到司衣司,心中甚是落寞,一个人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几欲垂泪。郁如烟心中愁肠百结,自己之前所思果真不错,身为女子在世上,想找个良人托付,真是难上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