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遴选(2)
郁如烟家中生变，朱见深的皇家亦是不太平。
成化初年，朱见深派兵征讨广西，凯旋时掠了不少当地的瑶族女子入宫。其中有名纪姓女子，身为瑶族土官之女，由于聪敏，又通文字，被封为女史。
万贵妃专宠善妒，但凡后宫有孕的女子都加以迫害。朱见深偶然来到藏书阁，与纪女史谈话，喜爱纪氏的才华，幸之，不想春风一度后纪女史便有了身孕。
万贵妃知道此事后，愤怒非常，命宫女前去堕胎，宫女良心发现，谎称纪氏只是病了，而非有孕。
万贵妃遂将纪氏赶出宫外。十个月后，纪氏生子。万贵妃得知后，让门监张敏溺死其子。张敏怜朱见深常年无子，便将其藏匿于别处。此事万贵妃与朱见深均不知晓，是以朱见深对于子嗣一事甚是无奈。
除此以外，朝堂之上也是波诡云谲。那边王氏宗族兵权被削后，却不料此消彼长，和巽亲王朱见湜竟将一批手握兵权的将领们收归麾下，眼看势力一天天坐大。朱见深日日坐立不安，惊怖惶恐，是以下令再兴禁锦衣卫比武，以求保得皇宫内廷平安。
一年之内两次比武，就连郁如烟也猜出了端倪。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朱见深为求勇士，竟为比武设了赏金，规定比武中拔得头筹者可得一千两白银，官升一级。这下锦衣卫各路勇士均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郁如烟闻之赏金一事长叹一口气，可惜后宫内廷未设此等比赛，不然自己也能凭手艺挣得这一千两银子，身为女子，难道只有委身嫁人一途才能求得富贵吗？
此刻的郁如烟，虽身在司饰司，心早已飞出了皇宫。但她知道，即便自己出宫去，也无处去筹那一千两银子。
正自忧叹之时，李二狗径直来到了司饰司：“如烟姐，好事，好事啊。”郁如烟心想，自己已是这般绝望，哪儿来的好事。
李二狗道：“如烟姐，你那一千两银子，有着落了。”郁如烟惊道：“你哪儿来的钱？”李二狗道：“不，不是我的钱……那个……嗯，我。”
李二狗向来忠厚，从不会说谎，此刻支支吾吾的，郁如烟心知其中必有内情，便道：“到底怎么回事，快点告诉我。这来路不正的钱，我可不能要。”
李二狗笑笑：“不是的，是，是虞大哥让我转交给你的。”这下郁如烟更加不解，道：“第一，他怎么知道我需要钱？第二，他的钱又是哪儿来的？”
李二狗道：“对不起如烟姐，那天我不小心把你家里的事儿告诉虞大哥了，后来比武的时候，他，他拿到了第一，这钱是皇上赏的，绝对不是来路不明！”
郁如烟沉默了好一阵子，实在不知道这钱她究竟该接还是不该。李二狗又道：“对了如烟姐，皇上还升了虞大哥的官，如今他和我一样，也是正五品的千户啦。”
郁如烟依旧沉默，不知该说什么好。李二狗见郁如烟一直没说话，心觉无趣，便道：“那如烟姐，我先走啦。”
郁如烟道：“等等！我和你一起回去，我……我去看看虞统领。”李二狗迟疑道：“你……你还是别去了。”
如烟奇道：“为什么？”李二狗回道：“他说让我不叫你来。”
郁如烟追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李二狗道：“他在上次比武的时候受了伤，一直没好，这次又……”
郁如烟一阵风似的冲到了虞淅川处，本有兴师问罪之意，见到了疼得在床上打滚的虞淅川，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郁如烟走到近前，紧紧握住了虞淅川的手，放在嘴边轻吻，随即立刻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他道：“你这是何必？”
虞淅川的痛楚似有所缓解，竟笑道：“没什么，闻之你有难，仗义应为之举。”郁如烟淡然道：“我有难我自有法子解决，你若因此伤了身子，可是一辈子的事，我可赔不起你一辈子。”
虞淅川依旧笑道：“不需要你赔。不过你倒说说看，你本打算怎么解决？”郁如烟回首嫣然一笑道：“我可以嫁给和巽亲王啊。”
虞淅川直视着郁如烟道：“我就是不想让你嫁他。”郁如烟道：“那我也不会嫁你！”
虞淅川笑笑：“我知道。”郁如烟突然快步走到虞淅川面前，盯着他说道：
“你最好不要有任何指望，我入宫前和我娘发过誓，进得宫来，终身不嫁。”
虞淅川苦笑着点了点头。郁如烟道：“这钱，我会慢慢还你的。”
郁如烟拿到钱后，第一件事便是向杨尚宫告了假。一来亲自将钱送回家最为稳妥，二来郁如烟也想找个法子整治下郁德全，让其今后不敢再胡来。
当时宫中人心惶惶，朱见深为万氏所惑，早已无心理政，更无心整肃后宫。最高尚宫杨尚宫见朝中乱象，知难保太平，便拟在位时多敛钱财，不日辞官归家。
是以郁如烟将自己入宫后的所有积蓄都交予了杨尚宫，杨尚宫见郁如烟别无他求，只求告假还家，便欣然准许。
历时一年零两个月，郁如烟的脚步总算踏出了皇宫的大门。走出皇宫的郁如烟心情如早春的阳光一般明媚。
在宫中，只能穿着宫女和女官的统一服饰，这令郁如烟很是不快。此次告假出宫，郁如烟终于换上了属于自己的衣裳。出宫之日，郁如烟身着淡绿色府绸上袄，米白色提花贡缎下裙，袄裙均有绿色梅花刺绣，并以《诗经》“摽有梅”之篇名为其命名。
踏出宫门后没多久，郁如烟初出皇宫的兴奋就被迷路的茫然与慌张取代了。郁如烟自打出生便从未一个人出过远门，入宫时，也是官府统一将她们带进宫中的，是以郁如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从皇宫回到自己的家中。
郁如烟依稀记得家乡的位置在皇宫的南方，便看着日头的方向往南走，没走几步便腰酸腿痛。
正自绝望害怕之时，一辆马车从身后驶来，在郁如烟身边停了下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郁大人，您就打算这么走着回家去？赶紧上车吧。”
郁如烟一抬眼，马车上的虞淅川正自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郁如烟背着诸多行装，又不认识路，形状着实窘迫，便只得低眉顺眼地上了虞淅川的车。
虞淅川说道：“我以前没告诉过你，其实我和你也算是同乡。这次我亦告了假，正好也回家看看。”郁如烟张口想说什么，心觉不妥，便闭口不言。
郁如烟心知虞淅川早已没有了家人，所谓回家看看，不过是托词，真实目的还是想送自己回家。
这一路水温山软，春光正好，郁如烟小女孩儿心性，自打出宫，便每日换一身衣裳。一忽儿是粉色双皱半臂配菱纹罗白底淡蓝花下裙，一忽儿又是紫色武侯锦云纹刺绣袄裙，裙下摆有大朵的荷花刺绣。
郁如烟每日都着新装并非为了取悦谁，只是她自幼恋慕衣装，喜爱华美新衣为自己带来的愉悦感。只是这华服美衣，配上如花美颜，看得虞淅川是赏心悦目，心猿意马。
后来虞淅川回想，这一路的时光虽非他们一生中最为甜蜜的时刻，却是最无忧虑，心情最为畅快的一段时光。
愉悦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到家之前，郁如烟心中有些犹豫。郁如烟心知虞淅川已没有家人，本想邀他回家同住，但胡容生一事后，郁如烟再不想让任何男子住进家来，便一直没有提及此事。
虞淅川也猜到了郁如烟心中顾忌，所以主动提道：“我送你回家后便在附近找家客栈住下，去看看我幼时的老友们，你有事可以随时来找我。”郁如烟只得应了。
郁如烟回到家后，郁母惊喜无限。母女二人分别多时，似有说不完的话。孟氏得知女儿已然升任女官，心中百感交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郁如烟奇道：“娘，我升任女官，您应该高兴才是，为何要叹气呢？”
孟氏道：“鸿儿，如今你以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从一介小宫女升任了女官，完成了其他宫女三年、五年甚至一生都没完成的事，可见鸿儿你深谙宫廷生存之道。鸿儿你虽没说，但是娘对自己的女儿还是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