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学术源流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3章 清初国情分析(2)

清王朝作为一个全国性的封建政权,自顺治元年(1644年)建立,迄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统一台湾,经历了整整40年的动乱。

顺治元年满洲贵族的入关,改变了明末阶级力量的对比,使之出现了新的组合。在北方,曾经受到李自成农民军严重打击的地主阶级,以吴三桂降清为标志,很快与满洲贵族合流。而在张献忠农民军所扫荡的南方,地主阶级亦纠集反动武装,对农民军进行拼死反抗。未曾受到农民起义沉重打击的江南官绅,则于同年五月,在南京建立起弘光政权,试图与满洲贵族“合师进讨,问罪秦中”[11]。清廷作为满汉地主阶级利益的代表者,一方面于顺治元年颁发圈地令,下令将北京附近各州县的所谓“无主荒田”,“尽行分给东来诸王、勋臣、兵丁人等”,以确保满洲贵族对土地的大量占有,使“满汉分居,各理疆界”;[12]另一方面,则在不与圈地冲突的前提下,明文规定保护汉族地主阶级的利益,于顺治二年宣布,因战乱出逃的地主,返乡之后,“准给故业”,任何人不得“霸占”,否则将以“党寇”惩处。[13]就全国范围而言,顺治之初,基本上是一个满汉地主阶级联合镇压农民起义的局面。

然而,清政权对汉族地主阶级的联合和保护是有前提的,那就是必须无条件地服从新王朝的统治,承认满洲贵族在这一联合政权中特殊的核心地位。对此不得有丝毫的异议,更不能“拥号称尊”,否则“便是天有二日,俨为敌国”。[14]所以,当南明政权拒不接受这样的现实之后,这一格局便迅速发生了变化。顺治二年四月,明末农民大起义的主要领袖之一李自成牺牲于湖北通山县九宫山。翌年冬,另一主要领袖张献忠亦在四川西充县凤凰山捐躯,轰轰烈烈的明末农民大起义,至此就更向低潮跌落下去。在农民军蒙受重大挫折,局促西南一隅的同时,清军挥师南下,以武力强迫江南官绅接受历史的现实。顺治二年五月,弘光政权崩溃。六月,清廷再颁剃发令,将满人剃发习俗强制推行于江南。清廷重申:“自今布告之后,京城内外,直隶各省,限旬日尽行剃完。若规避惜发,巧词争辩,决不轻贷。”还严格规定:“已定地方,仍存明制,不遵本朝制度者,杀无赦!”[15]这样的民族高压政策,虽然使不少江南官绅低头就范,但是也有更多的不甘民族屈辱者,挺而抗争,投身到风起云涌的反剃发斗争中去。形势的急剧变化,打破了满汉地主阶级联合镇压农民起义的格局,民族矛盾一度上升为社会的主要矛盾。

民族矛盾的空前激化,为大顺、大西农民军余部同继弘光政权后相继建立的南明隆武、永历政权联合抗清,提供了客观的条件。于是在清初历史上,出现了以农民军为主体的抗清斗争高潮。但是,一则由于南明政权的极度腐败,不惟官僚倾轧,党争不已,而且极力排斥、打击农民军。再则无论是大顺军还是大西军,又都没有形成一个强有力的领导集团,两支力量始终未能有效地合作,甚至还发生火并。这样,经过10余年的角逐,到康熙三年(1664年),抗清斗争终于被镇压下去。至此,全国范围的反民族压迫斗争基本告一段落,民族矛盾趋向缓和。

自康熙三年起,曾经出现过一个近10年的相对平静局面。之所以说它是相对平静,其根据在于,康熙帝亲政前后,鳌拜辅政,屡兴大狱,擅杀无辜,弄得朝野不宁。六年,康熙帝亲政。八年,总算把鳌拜除去。但是,此时台湾郑氏犹拥兵自立,不奉正朔;西北准噶尔部封建王公正在积聚力量,以与清廷抗衡;吴三桂、尚可喜、耿精忠等藩王,则已是尾大不掉了。所以,与其说是平静,倒不如说是更大规模对抗和动乱前的酝酿。一方面是清廷强化其中央集权政治需要的日益迫切,另一方面是以吴三桂为代表的封建军阀割据称雄欲望的恶性膨胀,矛盾双方力量的消长,演成了自康熙十二年(1673年)起,长达8年之久、蔓延10余省的三藩之乱。康熙二十年(1681年),三藩乱平。嗣后,清廷才于康熙二十二年降伏郑氏势力,统一了台湾。

一如前述,明朝末年,社会经济已经是一个崩溃的烂摊子。清军入关之初,连年用兵,战火不熄,社会生产力遭到了严重的破坏,经济状况久久不能复苏。就连清世祖也不得不承认,顺治中叶的社会状况,依旧是“民不聊生,饥寒切身”,“吏治堕污,民生憔悴”。[16]三藩之乱平定后,康熙帝就曾及时指出:“今乱贼虽已削平,而疮痍尚未全复。”他深以“师旅疲于征调”、“闾阎敝于转运”为念,敦促内外官员“休养苍黎,培复元气”。[17]一时民生疾苦,当可想见。然而,毕竟经过明末农民大起义的冲击,腐朽的封建秩序在一定的时间和地域被打乱了,农民大众争得了生存下去的可能。而且,反民族压迫斗争的长期进行,也促使清初统治者不得不对明末积弊及清初虐政作出适当调整。明末的“三饷”加派,早在顺治初即已明令废除。宦官干政,官绅结党,也为清廷三令五申严行禁止。康熙帝亲政以后,鉴于圈地所造成的恶劣后果,于康熙八年六月,特为颁诏,宣布:“自后圈占民间房地,永行停止。”[18]所有这些,都为清初经济的恢复提供了可能。即以垦田数字为例,中国封建社会素来以农为本,于此正可窥见一时经济的盛衰。明末,已是一片混乱,不足为据。明中叶的弘治年间,为4228058顷。张居正执政之时,“天下田亩通行丈量”,为7013976顷。[19]当然,前者有欺隐,后者有虚浮,不尽实录,但是作为一个大致的依据数还是可以的。清初,经过顺治帝亲政后的10年,尤其是康熙初政10余年的努力,顺治十八年(1661年),全国垦田已达5493000余顷。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更增至607万余顷。[20]康熙中叶的理学名臣陆陇其曾经说过:“康熙二十年以后,海内始有起色。”[21]这样的话应当是可信的。平心而论,清朝初期,尽管有40年的动乱,但是无论是在经济上,还是在政治上,较之明末,都显然有调整,有进步。所以,以清代明,不是历史的倒退,而是历史的前进,只是这个蹒跚的前进过程,采取了曲折的动荡形式罢了。

注释:

[1]《清世祖实录》卷9“顺治元年十月甲子”条。

[2]《明史》卷77《食货志一》。

[3]顾炎武:《日知录》卷10《苏松二府田赋之重》。

[4]《明史》卷78《食货志二》。

[5]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72《崇祯治乱》。

[6]《明史》卷305《魏忠贤列传》。

[7]《明史》卷306《田尔耕列传》。

[8]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71《魏忠贤乱政》。

[9]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72《崇祯治乱》。

[10]同上。

[11]蒋良骐:《东华录》卷4“顺治元年七月”条。

[12]《清世祖实录》卷12“顺治元年十二月丁丑”条。

[13]《清世祖实录》卷15“顺治二年四月丁卯”条、卷18“顺治二年闰六月辛巳”条。

[14]蒋良骐:《东华录》卷5“顺治元年七月”条;《清世祖实录》卷6“顺治元年七月壬子”条所载同,唯“俨为敌国”作“俨为劲敌”。

[15]蒋良骐:《东华录》卷5“顺治二年六月”条。

[16]《清世祖实录》卷75“顺治十年五月己卯”条。

[17]《清圣祖实录》卷99“康熙二十年十二月癸巳”条。

[18]《清圣祖实录》卷30“康熙八年六月戊寅”条。

[19]《明史》卷77《食货志一》。

[20]《清朝文献通考》卷1《田赋一》。

[21]《清经世文编》卷28《论直隶兴除事宜书》。

三、由乱而治的清初社会

康熙二十年三藩之乱的平定,两年之后台湾郑氏势力的回归,使清王朝确立了对全国的有效统治。从此,清廷采取多种有力措施,使业已恢复的经济迅速发展,清初社会遂由乱而治。在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至六十一年(1722年)的近40年间,虽然由于旷日持久的储位之争,引起了政治上的许多麻烦,为维护国家的统一,清廷还曾两度在西北和西藏采取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而且局部的农民起义等也偶有发生。但是就全国范围而言,大体上可以说是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出现了一个由安定趋向繁荣的局面。

康熙帝是一个很有作为的封建帝王。他在少年时代,从清世祖手上承继过来的是一个草创未就的基业。亲政之后,他顺乎人心,以“与民休息”为治国宗旨,指出:“从来与民休息,道在不扰,与其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朕观前代君臣,每多好大喜功,劳民伤财,紊乱旧章,虚耗元气。上下讧嚣,民生日蹙,深为可鉴。”[1]从面临的实际情况出发,他“以三藩及河务、漕运为三大事”,“书而悬之宫中柱上”[2],朝思夕虑,念念不忘。八年的三藩之乱,是对年轻的康熙帝的一次严峻挑战。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锻炼和显示了他驾驭国务的卓越才干。三藩乱平,隐患根除,台湾回归,海内一统。此后,康熙帝励精图治,一如既往地兴修水利,奖励垦荒,集主要精力于河务和漕运的处理。他指出:“漕运关系重大”[3],而河务又“关系漕运民生”,因此他说:“今四海太平,最重者治河一事。”[4]为此,他在1684年至1707年,六次南巡,调查黄淮的治理和漕运的整顿。在他的精心部署和督导之下,“淮黄故道,次第修复,而漕运大通”,出现了“漕囗安流,商民利济”[5]的景况。这样,就为农业生产的迅速发展和南北经济的沟通,提供了可靠的保证。

随着生产的发展,国家日趋富足。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国库存银较之顺治末年成数百倍增长,达到4000余万两。[6]由于国帑充裕,清廷一再蠲免地方赋税,一则旨在舒缓民力,再则亦可收藏富于民之效。康熙四十九年十月,清圣祖颁谕,普免天下钱粮,他宣布,全国各地应纳赋税,“自明年始,于三年以内,通免一周”[7]。五十一年二月,清廷更把作为封建国家重要财政来源的人口税冻结,明令:“将直隶各省见今征收钱粮册内,有名人丁,永为定数。嗣后所生人丁,免其加征钱粮。”[8]到康熙末、雍正初,全国耕地面积较之顺治末年成百万顷地增长,接近并逐渐超过明代万历年间的水平。与之相一致,此时的清王朝,国力强盛,威震四方。经过一连串的军事行动之后,清廷牢固地确立了对内外蒙古、新疆和西藏的统治,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疆域,至此大致奠定下来。

在我国封建社会晚期的历史上,由康熙中叶开始出现的安定和繁荣局面,是自明代永乐年间以后200余年来所未曾有过的。它为其后雍正、乾隆年间国力的鼎盛,奠定了雄厚的基础。旧史家曾于康熙一朝有过如下讴歌:“风移俗易,天下和乐,克致太平。其雍熙景象,使后世想望流连。”[9]“想望流连”云云,既多余,复可悲,自不足取,但是,清除其间所包含的腐朽气息之后,这样的评价与历史实际也相去未远。

注释:

[1]《康熙起居注》“康熙十一年十二月十七日戊午”条。

[2]《清圣祖实录》卷154“康熙三十一年二月辛巳”条。

[3]《康熙起居注》“康熙二十八年三月二十六日癸巳”条。

[4]《康熙起居注》“康熙二十八年正月二十三日辛卯”条。

[5]《清圣祖圣训》卷33《治河一》。

[6]《清圣祖实录》卷229“康熙四十六年五月戊寅”条。

[7]《清圣祖实录》卷244“康熙四十九年十月甲子”条。

[8]《清圣祖实录》卷249“康熙五十一年二月壬午”条。

[9]《清史稿》卷8《圣祖本纪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