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从北京到商洛(2)
跑堂的先用托盘送来了一个拼盘和一壶酒,随后陆续地送上来两样热菜。牛金星一边吃酒,一边谈着朝中朝外的种种情形。由于他平素对朝廷不满,又感于尚炯的推心置腹,就把他平日不轻对人谈的话都谈了出来。最后他摇摇头,拈着胡子说:
“总之,目前的国运,好像一个害痨病的人一样,已经病入膏肓,成了绝症,纵有扁鹊再世,亦无回春之望。今上十一年来旰食宵衣,孜孜求治而天下日乱,以严刑峻法督责臣工而臣工徇私害公,泄泄沓沓如故。盖积渐之势已成,非一二人之力可以挽回。况又猜忌多端,措置失当乎?”
“据你看,是不是气数尽了?”
牛金星用右手中指蘸酒,在桌上写了“大明必亡”四个字,随即望望医生,悄声说:“但不知鹿死谁手耳。”
尚炯笑着说:“自然是捷足者先得之。”
金星叹口气说:“徒见天下扰攘,可惜尚未见像汉高祖和本朝洪武爷这样的人物出世。”
“也不能这么说。当洪武爷未成功时,人们谁知他是个创业皇帝?”
金星正端起杯子,听了这句话,心中有点吃惊,望着医生,不觉放下杯子,眼睛流露出不肯相信的神气;停了片刻,微微一笑,小声问:
“你这话可有所指?”
尚炯笑着点点头,也用右手中指在酒杯里蘸了一下,在桌上写了一个“闯”字。
金星问:“何以见得?”
“洪武爷虽是少有的创业之主,但是太残暴多疑。这一位,有其长而无其短。”
“请详言之,”金星说,不相信地拈着胡子微笑。他没有料到尚炯竟然如此推崇李自成,这倒要听个新鲜。
尚炯是那样地敬爱李自成,并且自认为对自成的了解很深,所以一谈起自成就不禁眉飞色舞。金星起初抱着个“姑妄听之”的态度,但是刚听了关于自成的几桩事情,就不能不频频点头,有时不自觉地用指头在桌面上轻轻一敲,脱口而出地小声说:“好!好!”正在这时,堂倌送来一盘葱爆羊肉和一碗用海参、鱿鱼和鸡丝做的三鲜汤,使尚炯的话不得不停了下来。牛金星很熟悉开封馆子的规矩是喜欢向客人敬汤,除客人自己要的汤之外,堂倌还要多送上几次汤,作为敬意,而这些汤都做得鲜美可口,很有特色。可是这个汤来得很不是时候,打扰他同尚炯的秘密谈心。他望着跑堂的说:
“今天你们不用敬汤,也不要多来伺候。需要什么汤的时候,我会叫你。”
堂倌笑眯眯地答应了一个“是”字,站在旁边仍不肯走,恭敬地问:
“有活鲤鱼,来一个吧?”
“别急。我们要慢慢吃酒。你等会儿来吧。”
堂倌又笑着答应了一个“是”字,才一弯腰,提着托盘走了。
尚炯拿起羹匙来作一个让客的姿势,同金星尝了一口,说:“味道不错,在别处的馆子里怕不会有这样好汤。”金星喝了一羹匙,说:
“咱们快回到本题吧。请快继续说下去。”
尚炯接着谈起来。他越谈越有劲,而金星也越听越暗暗地感到惊异。当尚炯谈到崇祯八年起义军十三家七十二营的荥阳大会时,金星不自觉地连饮了满满的两杯白干。
“崇祯九年,”尚炯又说,“十八子打回故乡。这米脂县古称银州,前对文屏山,后对凤凰岭,无定河斜绕城西。只有东、南、北三个城门,没有西门。十八子的人马占据了文屏山和凤凰岭,老营扎在无定河边的郭王庙,也就是相传郭子仪遇见仙姬的地方。一座弹丸孤城被围得水泄不通。城里住着十八子的几个仇人,有他当牧童时鞭打过他的主人,有向他放阎王债,又把他投进牢狱的人,有折磨过他的狱吏和书办。他的左右人都巴不得一下子攻破城池,替他报仇。城里兵力很单薄,要攻开城确实很容易。可是,你猜十八子怎么办?”
“难道他不攻城么?”
“不攻!”
“他要知县把他的仇人送出城来?”
“不,不。”
“那末他怎么办?要城中送出几千或几万两银子以助军饷?”
“哼,你简直想不到!”医生兴奋地喝干一杯酒,接着说:“他说,成大事不记小仇。还说,攻破城池,不管怎么都得死人,对不起桑梓的父老兄弟。他在城外驻了三天,秋毫无犯,赈济饥寒。还从四乡请了些年高有德的人前来赴宴。临走时候,他立马城外,唤知县到城头说话。他把两千两银子放在城下,嘱咐知县拿一千两修缮文庙,赒济贫寒士子读书,另一千两赈济城中贫民。他还说:‘你倘若贪污一两银子,我下次回来,定要剥你的皮!’当众吩咐完毕,率领人马离去。你说,如此人物,古今能有几个?比之本朝太祖爷何如?”
牛金星情不自禁地用拳头在桌上猛一捶,大声说:“来,干一杯!”同尚炯对饮了一杯之后,他连说:“想不到!真想不到!”随即目光炯炯地盯着医生的眼睛,问:
“还有么?”
“有,有。可惜一时说不完。启翁,咱们且不管知县肯不肯听他的话修文庙,赒济贫寒士子读书,赈济城中饥民。从此以后,十八子的好名望在延安府深入人心,不仅穷苦百姓爱戴他,连众多的清寒士子也都异口同声地称赞他。十八子做事,就会从大处着眼,出一班常人的意表。”
尚炯又说了一阵,用一句话结束了他的介绍:“敝东十八子做的只是想着如何救百姓,收人心。”金星连连点头说:
“我也听到人们说他有勇有谋,不贪色,不爱财,与部下同甘苦,他自己的老八队也不很烧杀奸淫,却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一个不凡人物。看起来他倒是胸怀大志,非赤眉、铜马[12]可比。像他这样的人……”
牛金星的话才说出半句,那个堂倌又匆匆进来,打断了他的话。堂倌提着一条约摸十二三两重的活鲤鱼的脊翅,请客人亲眼过目,满脸堆笑地问:
“请问,鱼怎么吃法?一吃还是两吃?”
“启翁,你是客人。你说,怎么吃?”尚炯望着金星问。
“两吃吧。糖溜一半,焦炸一半。糖溜的一半,吃剩的鱼骨头来一个鱼骨焙面。”金星对堂倌吩咐毕,转向医生笑着说:“这是咱们河南馆子的拿手菜,在别省馆子里是吃不到的。”
跑堂的按照河南馆子的老规矩,把活鱼往地上一甩,然后把半死的鲤鱼拎了起来。但是他还不走,望望桌上的三鲜汤,问:
“这碗汤不合二位的口味,我拿去换一碗吧?”
尚炯一看,汤果然早已冷了,笑着说:“不是不合口味,是我们忘记喝了。端去热一热,上鱼的时候一起端来。”
跑堂的答应一声,左手端汤,右手提鱼,笑眯眯地退了出去。
牛金星又一次站起来把门帘子揭开一个缝儿向外看一眼,重新坐下,接着低声说:
“像十八子这样的人,倘若得到几位有学问的人辅佐,那就如虎生翼,说不定会成大气候。自古成大事、建大业者,宁有种乎?虽有天命,亦在人事而已。”
这句话恰恰打在尚炯的心窝里,他赶快说:“目前缺少的就是宋濂、刘伯温这样的人物。他时常同弟谈到这一点,真是寤寐求之,恨不能得。我同他也谈到过你,他十分渴慕,说,‘咱如今池浅不能养大鱼,何敢妄想?倘获一晤,一聆教益,也就是三生有幸。’弟临来时候,他再三嘱咐:‘老尚,你要是在北京能够看见牛举人,务请代我致仰慕之意。’启翁,你看他是如何思贤如渴!”
“啊啊,没想到你们还谈及下走[13]!哈哈哈哈……”
尚炯不知道牛金星的这一笑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现在决计要试一试,劝说牛金星参加起义,至少拉他到商洛山中同闯王一晤。这种希望,他在今天同金星倾心谈话之前是不敢多想的。
“启翁,我有一句很为冒昧的话,不知道敢说不敢说。”
“但说何妨?”
“张献忠那里有几位举人秀才,给他帮助很大,令人实在羡慕。如蒙足下不弃,肯屈尊到我们那里,十八子定然以师礼相待。足下可有意乎?”
金星一笑,说:“实在惭愧,有负厚爱,务乞见谅。”
“你是瞧不起么?”
“非也。你知道,弟十年来株守故园,教子读书,苟全性命,不求闻达。不惟才识短浅,不堪任使,且又疏懒成性,无心世事。”
“是不是你觉得我的话不够至诚?”
“亦非也。兄的话自然是出于至诚,无奈阔别数载,兄今日对愚弟有所不知耳。”
“弟别的不知,但知兄平素满腹经济,热肠激烈。目今百姓辗转于水深火热之中,兄安能无动于衷?”
“当然不能无动于衷。然弟一介书生,纵热肠激烈,也只能效屈子问天,贾生痛哭[14]而已,更有何用!”
“诸葛孔明千古人杰,如不遇刘备,不出茅庐,也不过老死隆中,既不能建功立业,亦不能流芳万世。只要际会风云,谁说书生无用?”
“弟非佐命之才[15],岂能与古人相提并论?”
“请兄恕弟直言。我兄敝屣功名,高风可钦。然今日天下离乱,万姓望救心切。兄有济世之才而不用,洁身隐居,岂非自私?甘与草木同朽,宁不可惜?”
牛金星微笑不语,慢慢地拈着胡须。
“况且,”尚炯又说,“目今公道沦丧,奸贪横行,读书人想与世无争,安贫乐道,已不可得。兄年来备受欺凌,奔告无门,岂不十分显然?”
“宝丰虽不可居,伏牛山中尚有祖宗坟墓与先人薄田百亩。弟已决计俟官司完毕即迁回伏牛山中,隐姓埋名,长与农夫樵叟为伍,了此一生。”
尚炯知道牛金星并不是一个甘心与草木同朽的人,这话也不是出于真心,只不过时机不到,还不肯走上梁山。他决定暂不勉强劝他,笑着说:
“天下大乱,伏牛山也不是世外桃源。”
医生劝金星在北京多留几天,以便请教。金星归心很急,但又感于故人热情,颇为踌躇,只好说让他回去考虑考虑。直到结束这顿午餐,医生没有再劝金星入伙,只同他谈一些别的闲话。
这天晚上,金星回到下处,想着今天同尚炯的谈话,心中很不平静,连书也看不下去。仆人王德进来,看见他的神色和平日不同,却不敢多问,只提醒说:
“老爷,咱们后天动身走,当铺里的几件衣服明天该取出来啦。”
金星望望他,说:“急什么?后天再说吧。”
“不走了?”王德吃惊地望了主人片刻,又说:“可是住在这里没有要紧事,家里都在盼着老爷回去哩。”
他没有再做声,挥手使仆人出去。“走乎不走?”他在犹豫。坐在椅里沉思一阵,仍然不能决定。尚炯劝他去商洛山中入伙的话虽被他婉词拒绝,但是他的内心深处却又一次起了很大波动,好像有谁在不曾平静的池水中又投下了一块石头。他想,难道真有一天我会像诸葛孔明一样走出隆中么?他忽然抬起头来,用慷慨的声调慢慢地背诵着诸葛亮的《草庐对》[16]。
他像那个时代的一般读书人一样,一遇到心情兴奋或郁悒时总爱朗诵熟记的古文或诗、词,算是借他人杯酒浇自己胸中块垒。朗读的调子很好听,就像是歌唱一样,所以也是借着唱歌来抒发感情。但是这时牛金星的心中是兴奋呢还是郁悒?是不是在朦胧的意识中把自己比做等待三顾的孔明呢?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朗诵毕《草庐对》之后,他的心仍不能平静下来。过了很久,蜡烛熄了,木炭却着得更旺,火光照得他脸色通红。他心中慷慨,加上几分酒意,拿起铁筷子铿地敲一下火盆,震得火星飞迸,随即朗诵出曹孟德的著名诗句。
老骥伏枥,
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
壮心不已!
朗诵毕,他从火边站起来,绕室彷徨,直到深夜。后来刚躺到床上,他忽然想起来一个朋友,心中遗憾地说:
“要是宋献策没有离开北京就好了!”
第二天,尚炯给杨廷麟看病以后,又来约牛金星去梁苑春吃酒谈心。他只劝金星往商洛山中同闯王一晤,也被金星拒绝了。从梁苑春出来时,大街小巷,家家都在敬神,大门口挂着花灯,放着鞭炮,有的人家还放着烟火。尚炯和牛金星决定先到正阳门外商业繁盛的地方看看,然后往东城去看灯市。于是他们从西长安街转至江米巷,进武功坊到了正阳门内棋盘街。
在正阳门那里,只见月光下成群结队的妇女,有很多穿着白衣白裙,像潮水似的从城门洞涌进涌出,几乎连道路都阻塞住了。有不少年轻男人,故意在妇女群中乱挤,以便偷偷摸摸地占点儿便宜。有时,有些妇女因为身上什么地方被陌生男人的手摸一下或拧一下,或脚尖被人故意踏一下,发出来小声怒骂,但也有不少妇女吃了哑巴亏,一阵心跳,脸红,慌忙地躲进女伴堆中。那些盼望早日生子的妇女们,用力挤到大开着的城门边,把门上的圆木钉子摸一摸;往往还来不及摸第二个钉子,就被挤走了。有的妇女比较幸运,可以抢着摸几个钉子。摸过钉子之后,她们怀着幸福的心情,怀着甜蜜的希望,随着人潮离开了城门洞。
尚炯和牛金星在热闹的棋盘街看了一阵,又走到离大明门不远的地方站住,凭着围绕棋盘街的白石栏杆偷眼向大明门里张望。大明门朱门洞开,禁卫森严。门外挂着一排很大的朱红纱灯,垂着穗子。门内是东西千步廊,挂了无数纱灯,望不到尽头。金星悄悄地对医生说:
“千步廊北头是金水桥,过了金水桥就是承天门,再往里是端门、午门。听说承天门两旁有解学士[17]写的对联:‘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那午门内就是九重宸居!”
尚炯没敢做声,但心中闪过了一句话:“也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了。”
金星怕惹出是非,用肘弯碰碰他的朋友,向正阳门洞走去。他们随着摸钉的妇女们挤出正阳门,挤过正阳桥,才到了前门大街。牛金星笑着说:
“北京风俗,说是元宵节走过正阳桥可以除百病,腰不疼,所以这些妇道人家都要挤着过桥。咱们今晚一过,也可以一年无病了。”
尚炯说:“幸而有很多懒人和忙人不来过正阳桥,不然,北京城的医生只好抄着手喝西北风了。”
二人哈哈大笑,继续往南走去。正阳门大街十分热闹,有玩狮子的、玩旱船的、踩高跷的、放烟火的、耍龙灯的、猜灯谜的。看了几个地方,牛金星拉着尚炯的袖子挤进一处猜灯谜的人堆中,随便一望,立刻指着一个灯谜向尚炯咕哝说:
“这一个谜面是‘挑灯闲看牡丹亭’,用的是钱塘妓女冯小青的诗句,谜底我已经猜到了,很巧,也很雅。”于是他指着谜纸向主人大声问:“这个谜底是不是王勃《滕王阁序》上的一句:‘光照临川之笔’?”
“是,是。您先生猜中啦!”主人笑着说,赶快撕下谜纸,取了一把湘妃竹骨的白纸折叠扇交给金星。
周围的人们用欣喜和羡慕的眼光望着金星和扇子,有几个人称赞他猜得好,也称赞灯谜出得好。金星拉着医生走出人堆,笑着说:
“这把扇子虽然眼下没有用,可是这是一个吉利。走吧,我们进崇文门逛灯市去。”
尚炯愉快地说:“但愿你今年百事顺利。”
他们在崇文门内吃了汤圆,歇歇脚,继续往灯市走去。愈近灯市,人愈拥挤。等到了东单往北,米市大街上人山人海,简直无法前进。他们用力挤了一阵,看看不容易挤到灯市口,便从金鱼胡同穿过来,在八面槽和东安门大街看了看,从皇城南夹道转到东长安街。尽管所谓“九衢灯市”只看了少部分,而且最热闹的部分没有看,但尚炯已经为那些竞奇斗胜的彩灯惊叹不止。在东长安街上走着时候,他听见走在前边的两位外省口音的人正在谈话。一位老者向一位戴方巾的中年人问:
“听说因为万岁爷圣情寡欢,宫中今年的灯节不如往年之盛,未知确否?”
“我也听说如此。”戴方巾的叹口气,感慨地说:“在往年,每逢灯节,宫眷[18]与太监都穿灯景补子[19]蟒衣,并于乾清宫丹陛上安放牌坊灯,于寿皇殿安放方、圆鳌山灯。崇祯元年,宫中的灯节特别讲究,牌坊高至七层,鳌山高至十三层。目今国步维艰,当然不能像往年那样了。”
老者也感慨说:“国家愈来愈穷,自然是今非昔比。听说在崇祯初年,宫中有珍珠灯,高四五尺,全用珍珠穿成,每一颗珍珠有一分多重;华盖和飘带皆用众宝缀成,带下复缀以小珠流苏。一尺多高的珍珠灯,据说一共有四十九盏。宫中各殿都有极贵重之彩灯数盏。殿陛甬道,回旋数里,全有白玉石栏,石栏外边每隔数尺远有雕刻精致的龙头伸出,颌下凿有小孔,专为悬插彩灯之用。无殿陛石栏处,立有莲桩,每桩悬挂琉璃灯一盏。紫禁城中各处所悬各色花灯,共有数万盏。遇宫女成群嬉耍,碰落几盏,顷刻间就有太监拿新的换上。如此太平豪华景象,转眼间已成陈迹!”
尚炯用肘弯碰了金星一下,放慢脚步,小声说:“不要说宫中的珍珠灯,就以前天我在灯市上看见铺子里卖的那些灯,有一百两一架的,有数十两一盏的。一灯之费,可活数口之家。真不愧繁华帝都!”
金星冷笑一下,说:“玩灯的人们只知安富尊荣,何尝知道天下小百姓嗷嗷待哺,易子而食!”
尚炯把牛金星送到西长安街,快到府右街口时仍然依依不忍分手,又站在行人稀少的地方同金星谈了一阵。他苦劝金星暂留京师,将来同他一起动身;如金星怕家中悬念,可派仆人王德先回,川资不须金星费心。金星感于老友的深情厚意,只得同意。两人并商定二月下旬离京,由太原南下,以求安全。今天下午,金星曾同医生谈过宋献策是一位了不起的人才,不久前从北京赶往太原去经纪一位朋友的丧事,他们路过太原时也许能同他遇见。医生正想替闯王物色天下人才,对此更加高兴。
金星回到寓所,已经三更过了;虽然腿脚很困,却没有一星睡意。想着中原的局面不久就要大变,李自成的种种不凡,以及尚炯再三劝他同自成一晤,他的心情比昨夜更加不能平静。像一般孔门的读书人一样,他相信《易经》的卜卦,自己会文王课,也会邵康节[20]的梅花数。每逢遇到重大问题时,他往往自己起个卦,以决疑难或预卜吉凶。现在夜静无事,他洗洗手,坐在桌边,用三个铜钱占了一课,得“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之卦,心中一喜。又想了一阵,仿佛预感到自己扬眉吐气的日子快要来到,随即兴致勃勃地摊开猜灯谜得到的白纸折叠扇,挥笔写道:
大火流金[21],
天地为炉;
汝于是时,
伊、周大儒[22]。
北风其凉,
雨雪载途;
汝于是时,
夷、齐饿夫[23]。
噫!
“用之则行,
舍之则藏,
惟我与尔有是夫!”[24]
写毕,他念了一遍,认为方孝儒的这首《扇子铭》很能够说出他自己的思想和品格,并且想道,他今后怕要成为伊、周,要像孟子所说的“兼济天下”了。他从抽屉里取出八宝印泥,在题款下边盖了一颗小印,又在铭文前边盖一颗闲章,刻着“淡泊以明志”[25]五个篆字。等到墨干了,他把扇子合起来,放进箱里,然后熄灯就寝。但是过了很久,直到听见鸡叫,他还在胡思乱想,不能入睡。
二月下旬,他们从北京动身了。因为娘子关和倒马关两条入晋的道路都有游兵和土匪骚扰,他们干脆出居庸关,走阳和、大同入晋。路程虽远,倒是比较平稳。一路上虽然风餐露宿,不免辛苦,但幸而天气晴朗,遇马骑马,遇驴骑驴,遇骆驼骑骆驼,倒很方便。金星因为这条路是自古以来的军事要道和边防重地,所以沿路把里程远近,关山形势,一一记了下来。每到一个重要地方,他总是用鞭子指着苍茫的山川,雄伟的长城,古老的城堡,告诉他的朋友:某朝某代,某年某月,在这里发生过什么战争,经过的情形怎样。尤其是关于对蒙古也先的战争,土木之变[26],他谈得特别详细,好像亲自参加了战争一样,并时时流露出不胜愤慨的情绪。这些谈话使尚炯在心中十分惊佩,简直不明白一个长期住在内地的人竟然对边塞情形如此留心,这般熟悉。
“真是了不起的人才!”他在心中说。“我要想尽办法劝他同闯王一晤!”
不过半月,他们到了太原。把行李往客店一放,打去身上和脚上尘土,洗过脸,就一起去找宋献策。在太原府城隍庙前住着一位医生名叫袁潜斋,是河南开封人,十多年前以拔贡分发山西候缺,后来见天下大乱,无意在官场浮沉,遂以行医糊口,在晋省颇为有名。这位袁医生也精于六壬、遁甲,并善看相,深得柳庄[27]三昧,但是并不以这些数术小道卖钱,更不轻易替人看相。他住在太原,暗中结交了不少江湖豪杰,同早期陕西农民义军领袖王嘉胤也有过关系。宋献策同他是极要好的朋友,这次来太原就是为经纪他的丧事。牛金星和尚炯一路问到府城隍庙,找到了一座黑漆小门楼,果然看见门框上还钉着一块朱漆木牌,上写着“大梁袁寓”,两扇门关得很严。敲敲门,没人答应。询问邻居,回答说正月间从北京来了一位宋先生,照料了袁先生的丧事,已于三月初送袁先生的灵柩和家眷回河南去了。金星和尚炯不胜怅惘,叹息而回。
他们在太原休息三天,看看名胜古迹,游了晋祠,继续赶路。等他们到了平阳,金星的仆人王德已经从家乡回来在那里等候两天了。他向主人报告说,自从金星往北京去后,王举人有点心虚,害怕把事情闹大,经周拔贡和朋友们从中调停,答应和解。
“奶奶巴不得官司快了,”仆人说,“把大相公叫回宝丰,忍气吞声,同他和了。”
“怎个和法?”
“少不得治席请客,由大相公出面,在王举人面前低低头,赔个不是。另外卖了一处庄子,拿出八十两银子打扫衙门[28]。”
金星把桌子一拍,骂道:“混账!没想到小畜生这样骨头软,没有出息!”
“这全是奶奶的主张,怨不得大相公。按照大相公的意思也是宁折不弯,同王举人一拼到底。”
金星气得说不出话来,但事情既然是出于娘子的主张,他不能再骂儿子牛佺。过了半天,他又问:
“另外呢?关于那个死的?”
“叫咱家重新请了一百个和尚、道士,做了七天道场,替死的人念经超度。”
“唉,唉!”
金星沉重地叹两声,低下头去。他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但是当他重新抬起头时,看见王德的嘴唇嚅动了几下,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出口,就问:
“还有什么事没有说出来?”
“奶奶不叫我告诉你老人家,怕你生气。”
“快说出来。”
仆人吞吞吐吐地说:“王举人一心要讹去咱家的那只宣德炉[29]和那把扇子,非要去不依。奶奶想着既然他存心讹咱,如今人家有钱有势,刀把儿攥在手里,咱要留也留不住,留下反而是个祸根,不如给他,从此心净。奶奶气得流着泪,心一狠,牙一咬,说:‘把这两样东西都送给他!咱以后永远离开宝丰,少受欺负!’”
金星气得脸色发紫,两手打颤,抓起来桌上的茶杯往地上摔得粉碎。他想叫骂,但是他叫不出来,呼哧呼哧喘气,在屋里来回走着,脚踏得铺砖地通通响。尚炯听见他摔茶杯子,从院里走进来,看见他如此气恼,连忙问:
“启翁,莫生气。为了何事?”
牛金星恨恨地说:“我就知道,他早就存心讹我的这两样东西!”
尚炯摸不着头脑,又问:“到底为着何事?”
“我现在气得说不出来,随后谈吧。唉,光甫,我,受尽欺负,简直要把肚皮气炸!”
“天色还早,咱们到汾河岸上走走如何?”
金星没有回答,又来回走了几步,把牙根咬得生疼,然后站在仆人面前,怒气冲冲地问:
“家里还有别的事情么?”
仆人说,他来的时候,全家已经搬回卢氏了,宝丰只留下一个老伙计看房子,照管庄子。金星点着头小声说:
“搬得对,搬得对。”
“奶奶说‘小乱住城,大乱住乡’,早就该搬回伏牛山里。”
金星不再问家里事情,转向尚炯说:“走,光甫,咱们到外边走走,散散心去。”
他们走出平阳西门,信步来到汾河岸上。渡口有不少逃荒的难民,扶老携幼,瘦得皮包骨头。岸上的庄稼长得很不好。麦苗已经打苞,可是又黄,又低,秆儿又细,并且很稀。豌豆还没结荚,可是官路两旁有不少豌豆苗儿已经给灾民吃光了。在渡口旁边的河岸上坐下以后,尚炯见牛金星的脸色仍很难看,劝解说:
“官司了了,家也搬了,事情已经过去,不必放在心上。我听说有个宣德炉给王举人讹去了,虽说欺人太甚,但究竟是身外之物,为这点事气坏身体实在不值。将来有报仇的日子。”尚炯笑一笑,小声补充一句:“有朝一日,不须你牛启东动动小指头,叫你的仇人跪在你的脚下求饶。到那时,你愿意怎样报仇就怎样报仇。这样的日子,我看不远。”
金星不觉小声问:“不远?”
“等麦后我们来到河南,我包管你能报仇。眼下让他们横行去,‘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30],大丈夫报仇十年不迟,何况只用等几个月?气坏了身体可不值!”
“光甫,你不知道,这口气实在难忍。起初先严作宝丰教谕,为着伏牛山中过于闭塞,决定在宝丰落户。可是寒舍在宝丰住了几十年,到底是漂来户,强龙不压地头蛇。王举人倚势欺人,言之令人发指。如今弟才明白,原来他处心积虑想讹走舍下所藏的两件东西!其实,弟平日对古董并不看重,只是这两件东西是先父遗物,弟虽不肖,何能将先父遗物拱手送人!王举人趁弟不在家,贱内怕事,讹诈而去,叫弟如何甘心?此仇不报,弟将无面目见先严于地下!”
“一件是宣德炉,还有一把什么扇子?”
“扇子是万历初年先严在北京候选[31]时在古董铺中买的,为马勋[32]所制,上有文待诏[33]的书画,先严甚是宝爱,目前文待诏的书画不难见到,马勋的扇子就很少了。更痛心的是,扇子上有几行跋语是先严手泽!”
“请放心,不要多久,这两件东西定会完璧归赵。此事放在弟身上好啦。”
“此仇不报,弟死不瞑目!”
“既然官司已了,府上已安然迁回故乡,兄心情如此郁悒,何不同弟入陕一游?”
牛金星没有回答。这时他的心中仍在矛盾,又想到商洛山中同闯王一晤,又担心万一将来大事不成,身败名辱。另外,既不是李自成“三顾茅庐”,又不是由自成正式礼聘,而仅仅是由尚炯相邀,他便由北京到商洛山中,终觉心上有个疙瘩。但是他又想着自己已经快四十五岁了,难道就这样白白地郁闷以终?他望着奔流的河水,忽然不胜感慨地叹口气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34]同时他想着不惟半生抱负落空,反而丢掉了举人,断送了前程,身入囹圄,贻祖宗父母之羞,又不禁发出恨声。
尚炯问:“老兄为何不语?”
“我还是想先回到舍下看看,再作决定。”金星慢吞吞地说,自己也觉得这句话并没有多大道理。
“贵价刚回,府上情形,兄已尽知。如怕令嫂夫人悬念,可差贵价明日回府,就说足下安抵平阳,顺便往西安访友,不日返家。这样,府上也就放心了。”
牛金星苦笑不语,心中盘算:“怎么好?去不去?嗯?”
“既然老兄对去商洛山中仍有犹豫,弟不敢勉强。西安为自古建都之地,老兄何妨趁此时机,前往一游,岂不比闷居深山为佳?”
看一看关中名胜,长安古都,也是牛金星的多年宿愿。但是他明白尚炯劝他去西安的真正用心不在看名胜古迹,而是希望拉他同十八子一晤,所以他突然笑着说:
“光甫,我们少年时同窗数载,你跟我一样都是读孔孟之书,受师长之教,真没料到,你今日变成了这样人物!”
“你说我变在何处?”
“自从咱俩在北京见面,你的心时时刻刻都在为十八子经营的买卖着想,你完全忠心耿耿帮他做生意,同他那个商号的人们变成了一家人,已经是水乳交融。光甫,你入他们的伙只有几年工夫,变化如此,令我为之欣羡,更为之吃惊。”
医生笑着说:“启东,你说欣羡是假,吃惊倒是真的。”汾河岸上的春风吹动着他的三绺长须,有一绺散乱地飘飞肩上。医生捋一捋长须,然后接着说:“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可以吃惊的。你我虽系少年同窗好友,同读孔孟之书,同受师长之教,可是从根子上说,你我毕竟大不相同!”
金星:“嗯?……”
医生说:“府上在卢氏与宝丰两地都有田产,虽非富有,也有三百多亩土地,两三处宅子。令尊大人为卢氏名拔贡,受地方大吏[35]保荐,由吏部选授宝丰教谕,也算是朝廷命官。弟家三代在乡下行医,既非富裕,也无功名。这就是足下与我在根子上大不相同之处。”
牛金星轻轻点头,没有做声,等医生再往下说。
“自幼读书,老兄受师长父母之教,一心想从科举仕途上飞黄腾达。只是后来会试不第,老兄才淡于功名富贵,留心经世致用之学。弟在少年时候,虽不如足下那样富有才华,但在乡里儿童中也有颖悟之称。只是,我从没有想到读书做官,功名富贵。先王父[36]与先严都盼望我继承家风,长大后做一个好的医生。我自己也很用功读书,指望在塾中读书时打个好根基,日后读古人医书不难。咱们那里的乡下内科大夫往往只会背熟《汤头歌》,连《本草纲目》也只能看懂一半。至于所谓城里名医,真正能看懂《黄帝素问》、《灵枢经》、《金匮要略》与《伤寒论》等书的,十不有一。弟矢志读书,就是为此。在许多醉心举业的同学眼中,我是素无大志,卑卑无足道也。启东,我幼年学做八股文的笑话你忘了没有?”
牛金星一想起尚炯的幼年趣事,忽然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但他故意说他已经记不清了。尚炯回忆幼年生活,越发兴致勃勃,趣味风生地接着说:
“我十二岁那年,先生出了一句‘四书’题是‘三十而立’,叫咱们学做破题[37]。你跟大同学们都是用心用意做的。先生对你做的破题特别夸奖,说你日后必有大成。先生看了我做的破题,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把醒木一敲,厉声问我:‘尚炯!你写的这两句是什么意思?说!’启东,你还记得我是怎么写的?”
金星笑着点头:“记得,记得。你写的是‘两过十五之年,虽有板凳、椅子而不敢坐焉’。”说毕,纵声大笑,笑声压倒了头顶飞过的一阵雁声。
医生接着说:“我原是故意闹别扭,也知道自己要挨打,可是一板正经地对先生说:‘我这个破题做得很恰切,没有做错。’我随即解释说:‘两过十五之年’就是三十岁,有板凳、椅子不坐,那就只好‘而立’了。先生又将醒木一拍,大喝一声:‘跪下!’我是一个秉性倔强的孩子,硬不肯跪。无奈先生叫大学长[38]将我按倒在板凳上,扒开我的裤子,由先生狠打一顿板子,打得我屁股红肿。打过之后,先生问我:‘尚炯,你以后还敢不用心学做八股么?’我哭着说:‘先生,常言道读书人如不能为良相,当为良医。这话你也对我们说过。我不像牛金星他们有大志气,也不是做宰相的坯子,只想长大了做个良医,替人治病。做八股对我没有用,请你以后莫逼我做破题吧!’后来先生看出我确不是那种‘学而优则仕’的上等材料,不再鼓励我在举业上争取上进,把我学做八股的一课免了。”
牛金星感慨地说:“少年时想从举业上飞黄腾达的同学们都饱尝了世路坎坷,落得灰心丧气,更莫望能为良相,你倒果然成为良医了。”
尚炯说:“且不说我是不是成了良医,再接着谈我走的道路如何与别人不同。我十八岁跟着先严在乡下行医,一年四季同穷百姓打交道。咱那儿行医,照例没人给钱。每年麦收和秋收之后,到各村去向病家收点粮食。多的给三升五升,少的给一升半升,实在日子艰难的就一粒粮食不给。百姓苦,我家也苦。百姓如何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比你做举人老爷的清楚得多,和穷百姓有同感。七八年前,我就是为着替穷百姓打抱不平,一怒打死了富豪家的狗腿子,与富豪为仇,只得逃到山西,做一个有家难归的走方郎中。后来遇到了高闯王率大军自秦入晋,路过平阳一带,我一狠心投入义军,成为十八子帐下医生。义军中优待识字的人,尤其优待会点儿医道的人。在家乡为着糊口,也为着百姓的病很杂,我原是内科、妇科、儿科的病都治。只是我家世代在外科上比较拿手,有些祖传的外科手艺和秘方,只传长子。我这手外科本领,在义军中颇有用处,大家对我就更加青眼相看。我呢,平生既不想做官,也不想发财,就有点喜欢侠义,所以投入义军以后,同大家一混熟,如鱼得水。所好的是先严、先慈都在弟去山西以前病故,拙荆也在弟去山西后不久病故了,故乡中别无牵挂。”
牛金星说:“你遇到像十八子这样英雄,待为知己,肝胆相照,也算是三生有幸!”
医生说:“其实自古为良相的并不是都从举业出身,一靠自己确实有经济之才,二靠风云际遇耳。启翁,同我去西安一游如何?”
“到西安一游?”
“到西安以后,我陪你玩几天,看一看名胜古迹,那大雁塔是必然要看的。然后,足下暂留西安,弟回商洛山中一趟。十八子听说足下到了西安,一定欣喜欲狂,立刻派人迎接足下驾临山中。你们见过之后,弟亲自送兄回卢氏,决不留你久住。”
“好吧,就同你作西安之游吧。”金星说,心上的疙瘩解开了。停一停,他又加了一句:“至于商洛之行,到西安后看吧。”
注释:
[1]串——一千铜钱叫做一串。当时银价大约是一千二百钱一两。在以后几年中银价不住飞涨,变化很大。
[2]宗主爷——明朝太监们对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尊称。
[3]价——仆人。
[4]云树之思——从前知识分子口头上和书信中常用的话,指朋友阔别后相思之情。典出杜甫怀念李白的诗句:“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渭北指杜甫所在地,江东指李白所在地。
[5]二毛——黑发杂有白发,古人称做二毛。
[6]《方技列传》——我国有些正史中有《方技列传》,其中有最著名医生的传记。
[7]祥符——宋、明、清三朝的祥符县就是开封县。
[8]兰阳——后来改称兰封县。解放后与考城合并,改称兰考县。
[9]乡试——每三年各省举行一次考试,称做乡试,考中者为举人。
[10]不入流——明代官阶最低的是从九品,从九品之下叫做不入流。
[11]坐馆——在家塾或私塾中当教书先生。
[12]赤眉、铜马——王莽的新朝末年,两支重要的农民起义军。
[13]下走——即奴仆,古代士大夫对朋友的自谦之词。
[14]屈子、贾生——屈原和贾谊。因前者做过《天问》,故有“屈子问天”的话。后者是西汉文帝时人,常感慨时事,叹息流涕。在他给文帝上的《治安策》中,用了不少“可为痛哭流涕者也”这样的句子。
[15]佐命之才——辅佐开国皇帝打江山的人才。“命”是天命,封建皇帝都认为自己的得天下是受有天命。
[16]《草庐对》——陈寿在《三国志·诸葛亮传》中记叙了刘备到隆中三顾草庐,向诸葛亮请教大计。诸葛亮的一段答话很有名,后人把这段答话题做《草庐对》或《隆中对》。
[17]解学士——解缙,明初人,官翰林学士,为历史上有名的才子,民间流传许多解学士的故事。
[18]宫眷——妃嫔和宫女统称宫眷。
[19]补子——缀在蟒衣前后心的方形丝织品,上边按照品级绣着不同的图案。灯景补子只在灯节时用。
[20]邵康节——北宋人,邵雍字尧夫,门人谥为康节先生。在哲学上是一个主观唯心主义者,编造了一种叫做梅花数的占卦方法。
[21]大火流金——意思是太阳毒热,把金属晒得熔化。
[22]伊、周大儒——伊尹和周公。
[23]夷、齐饿夫——不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的伯夷和叔齐。
[24]用之……是夫——孔丘的话。
[25]淡泊以明志——诸葛亮有两句有名的话:“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
[26]土木之变——公元1449年秋天,明英宗亲征蒙古,在土木堡兵溃被俘,历史上称做土木之变。
[27]柳庄——袁琪字廷玉,号柳庄,明初鄞县人,以相法著名,受成祖所重。后代所说的柳庄相法就是他父子传下来的。
[28]打扫衙门——官司结束时,输的一方或被告拿出钱来送给衙门中的官吏和衙役,并治席请客,叫做打扫衙门。
[29]宣德炉——明朝宣德年间(1426—1435)宫中制造的铜香炉,十分名贵。
[30]多行……待之——这是引用春秋时郑庄公的话,见《左传》隐公元年。
[31]候选——明代举人、贡生在京候吏部选授官职,叫做候选。
[32]马勋——明朝永乐年间,折叠扇才开始流行。在宣德和弘治年间(1426—1505)出现了几位以制扇出名的民间工艺美术家,马勋是其中之一。
[33]文待诏——文征明(1461—1559),明朝常州人,大书画家兼诗人,曾做翰林院待诏的官。
[34]逝者……昼夜——这是孔丘的话,把光阴比做逝水,昼夜不停地奔流而去。
[35]地方大吏——指省一级的地方长官。
[36]先王父——死了的祖父。
[37]破题——八股文的开头二句,点明题目意思,叫做破题。声调有一定格式,常用“焉”字落尾。学童学做八股文,要从学做破题入手。
[38]大学长——私塾中老师指派年纪较长和他信得过的学生帮他管理学生,俗称大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