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佾篇第三
季孙氏在自己家里用天子的规格奏乐舞蹈,这是典型的僭越行为。
【原文】
3.1孔子谓季氏[1]:“八佾舞于庭[2],是可忍也[3],孰不可忍也?”
【题解】
这段话是孔子直接针对季氏僭用礼乐的行为而发的。春秋末期,社会处于剧烈的变化之中,违背周礼、犯上作乱的事情不断发生。季孙氏用八佾舞于庭院,是典型的破坏周礼的行为。对此,孔子表现出极大的愤慨,“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一句,反映了孔子性格鲜明的一面,他对于理想的坚持是有原则的。
在孔子时代,鲁国有孟孙、仲孙、季孙三家权臣,整个政权都操在他们手上,国君对他们也无可奈何。季氏即季孙氏,他作为卿大夫本来只能用四佾规格的乐舞,但他却僭用了天子才能用的八佾规格的乐舞。飘风起于青萍之末,祸乱始于人心之变乱,风气变坏始于规矩之坏,故孔子以这件事断定,季氏将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果然,没过多久,季氏削弱鲁国公室,三家权臣联合起来攻打鲁昭公,昭公出奔到齐,后又至晋,死于晋国的乾侯。
【注解】
[1]季氏:季孙氏,鲁国大夫。[2]八佾(yì):古代奏乐舞蹈,每行八人,称为一佾。天子可用八佾,即六十四人;诸侯六佾,四十八人;大夫四佾,三十二人。季氏应该用四佾。[3]忍:忍心,狠心。
【译文】
孔子谈到季孙氏说:“他用天子才能用的八佾在庭院中奏乐舞蹈,这样的事都狠心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事不能狠心做出来呢?”
【原文】
3.2三家者以《雍》彻[1]。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2]’,奚取于三家之堂?”
【题解】
本章与前章都是谈鲁国当政者违“礼”的事件。对于这些越礼犯上的举动,孔子表现得极为愤慨。天子有天子之礼,诸侯有诸侯之礼,礼是根本的秩序,各守各的礼,秩序才能维持,天下才可以安定。因此,“礼”是孔子政治思想体系中的重要范畴,被孔子看得极重。
礼乐在孔子心目中具有神圣的地位,是国家秩序和传统文化精神的象征,远远超越单纯的娱乐和消遣之用。三家权臣僭用天子的礼乐,其用心昭然若揭。所以孔子引用古代的诗说:“相维辟公,天子穆穆。”意思是说,在中央天子奏《雍》这支国乐的时候,天子站在中央,辟公(即当时的诸侯)站在两边拥护着天子,然后天子目不斜视地从中间走过。这是十分庄严的,因为天子是社稷的象征。孔子所处时代的社会风气已然变坏,国家精神和人文精神亦在逐渐消失,所以孔子感到十分痛心。
【注解】
[1]三家:鲁国当政的三家大夫孟孙、叔孙、季孙。《雍》:《诗经·周颂》中的一篇,为周天子举行祭礼后撤去祭品、祭器时所唱的诗。彻:同“撤”,古代祭礼完毕后撤祭馔,乐人唱诗以娱神。[2]“相维辟公,天子穆穆”二句:诸侯都在助祭,天子恭敬地主祭。见《雍》诗。相(xiànɡ),助祭的人。维,用于句中的助词,可以译为“是”。辟(bì)公,诸侯。穆穆,庄严肃穆。
【译文】
孟孙、叔孙和季孙三家祭祖时,唱着《雍》这首诗歌来撤除祭品。孔子说:“《雍》诗说的‘诸侯都来助祭,天子恭敬地主祭’怎么能用在三家大夫的庙堂上呢?”
【原文】
3.3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1]?人而不仁,如乐何?”
【题解】
礼与乐都是制度文明,而仁则是人们内心的道德规范,是人文的基础。所以,乐必须反映人们的仁德。乐是表达人们思想情感的一种形式,在古代,它也是礼的一部分。礼与乐都是外在的表现。这里,孔子指出礼、乐的核心与根本是仁,没有仁德的人,根本谈不上什么礼、乐的问题。
仁是孔子学说的中心,它来自固有的道德,是礼乐所由之本。礼讲谦让敬人,乐须八音和谐,无相夺伦。一个人没有仁的本质,则无谦让敬人、和谐无夺等美德,即便行礼奏乐,也不具有实质意义。所以,人而不仁,礼对他有什么用?人而不仁,乐对他有什么用?这里即是说不仁之人,是用不了礼乐的。
【注解】
[1]如礼何:怎样对待礼仪制度。
【译文】
孔子说:“做人如果没有仁德,怎么对待礼仪制度呢?做人如果没有仁德,怎么对待音乐呢?”
孔子认为,礼之根本不在形式而在内心,治丧的核心是内心哀痛,而不是仪式上的面面俱到。
【原文】
3.4林放问礼之本[1]。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2],宁戚。”
【题解】
孔子在这里阐述了“礼”的真义:“礼”是以真诚的情感为基础的,而不是虚文浮饰的事物。林放问礼之本,孔子在这里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仔细一想,孔子明确说明了礼之根本的问题不在形式而在内心。不能只停留在表面仪式上,真实、真诚、真心才是礼的根本。
林放提的问题很大,本来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的,即使讲解了,也有可能因为受知识和阅历的限制而难以理解和领悟。孔子的回答是智慧的,他不去空泛地谈论礼的根本是什么,而是就现实中的礼仪的奢华铺排和丧礼的仪式周全发论。礼贵在得宜适中,铺张奢侈和俭约节省代表两个极端,都不是尽善尽美,但俭可以避免繁文缛节,比较接近礼的本源,就是真诚的心意。丧礼强调要真诚心意,更甚于其他的礼,所以孔子特别加以说明。知道礼之本后,就不会为虚荣心所驱使去做舍本逐末的事了。
【注解】
[1]林放:鲁国人。[2]易:治理,办妥。
【译文】
林放问礼的根本。孔子说:“你的问题意义重大啊!礼,与其求形式上的豪华,不如俭朴一些好;治丧,与其在仪式上面面俱到,不如内心真正悲痛。”
【原文】
3.5子曰:“夷狄之有君[1],不如诸夏之亡也[2]。”
【题解】
孔子这两句话乃是针对当时华夏诸国君不君、臣不臣现象的伤时之语。孔子的思想里有明确的“夷夏观”,后世则逐渐演变成“夷夏之防”的观念。这不是像有些人说的是在宣扬大汉族主义,孔子的本义是在提倡礼乐文明的传统。
夷狄是古代用于指文化落后的边疆地区,没有所谓的礼乐教化。当时诸夏是周朝诸国,为华夏文明区。春秋时期,周朝曾经五年没有天子;鲁国曾经九年没有国君。孔子的思想是以礼乐文化为中心,认为那些落后地区的蛮族,虽然也有君主,但没有文化,不如华夏文明区,即使没有了君主,但传统的文化精神还是在世世代代相传。所以孔子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有政权的存在而没有文化的精神,那有什么用呢?
【注解】
[1]夷狄:古代中原地区的人对周边地区的贬称,谓之不开化。[2]诸夏:古代中原地区华夏族的自称。亡(wú):通“无”。
【译文】
孔子说:“边远地区有君主而不讲礼节,还不如中原的没有君主而讲礼节哩。”
【原文】
3.6季氏旅于泰山[1]。子谓冉有曰[2]:“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
【题解】
在这一章,孔子对当时季孙氏的“僭礼”行径进行抨击,谈论的仍旧是礼的问题。祭祀泰山在古代是天子和诸侯的专权,这是礼的规定。季孙氏只是鲁国的大夫,竟然也去祭祀泰山,而冉有身为季氏的家臣却不能阻止。孔子对这样“僭礼”的行径,不说季氏如何,也不再谴责冉有该如何,而是唏嘘感叹:难道泰山之神还不如林放懂礼?因为林放作为一个普通人,尚且懂得问礼之根本,而身居上位的季孙氏却不遵循礼,而且还认为神灵会接受他这种无礼的人间欲求。
【注解】
[1]旅:祭山,这里作动词用。在当时,只有天子和诸侯才有资格祭祀名山大川。[2]冉有:名求,字子有,孔子的学生,比孔子小二十九岁。冉有当时在季氏门下做事。
【译文】
季氏要去祭祀泰山,孔子对冉有说:“你不能阻止吗?”冉有回答说:“不能。”孔子说:“唉!难道说泰山之神还不如林放懂礼吗?”
儒家倡导谦逊礼让的君子之争,反对恶性竞争。
【原文】
3.7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1]!揖让而升[2],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题解】
孔子在这里所说的反映了儒家思想的一个重要特点,即强调谦逊礼让而反对无礼的、不公正的竞争。孔子在这里所说的“君子无所争”,这个“争”指的是争斗,而不是合理的竞争,合理的竞争应该是有法则、有秩序的,这才是孔子所提倡的。射是六艺之一,为自古战阵所必需,是贵族男子必学的基本技艺之一。平时则有射艺比赛,定有明确的礼仪。君子谦谦,向来与人无争。一定说有的话,也就是射箭了。射礼在堂上举行,在走上堂和走下堂时,都会揖让作礼,无论胜负都会饮酒,负者先饮,胜者陪之。只有在射箭时,各显示其技艺,以求射中正中心,这就是所谓的“君子之争”。整个过程依礼而行,重点在参与人际互动,而不在胜过别人,不同于小人之争,显得雍容和谐。
【注解】
[1]射:指古代的射礼。大射礼规定两人一组,相互作揖然后登堂,射完再相互作揖退下。各组射完后,再作揖登堂饮酒。[2]揖:拱手行礼。
【译文】
孔子说:“君子没有什么可与别人争的事情。如果有,一定是比射箭了。比赛时,相互作揖谦让后上场。射完后,登堂喝酒。这是一种君子之争。”
【原文】
3.8子夏问曰:“‘巧笑倩兮[1],美目盼兮[2],素以为绚兮[3]’,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4]!始可与言《诗》已矣。”
【题解】
子夏问诗,认为丽质天生的美女,不必多作装饰,只要穿上素色衣服就很吸引人了,其本意在于礼仪形式之华美,而孔子的回答在于礼仪之实,即内容之美。子夏理明辞达,领悟力很高,马上受到启发,因论诗而知学。孺子可教,于是孔子赞扬子夏从“绘事后素”中体会到“礼后乎”,就是用绘画作比喻来说明仁和礼的关系。他认为,外表的礼节仪式同内心的真实情感应是统一的,如同绘画一样,质地不洁白,不会画出丰富多彩的图案。
【注解】
[1]倩:笑容美好。[2]盼:眼睛黑白分明。[3]绚(xuàn):有文采。这三句诗前两句见《诗·卫风·硕人》,第三句可能是逸诗。[4]起:阐明。
【译文】
子夏问道:“‘轻盈的笑脸多美呀,黑白分明的眼睛多媚呀,好像在洁白的质地上画着美丽的图案呀。’这几句诗是什么意思呢?”孔子说:“先有白色底子,然后在上面画画。”子夏说:“这么说礼仪是在有了仁德之心之后才产生的了?”孔子说:“能够发挥我的思想的是卜商啊!可以开始和你谈论《诗经》了。”
孔子借论古代礼仪文献缺失,教育弟子们做学问要严谨慎重。
【原文】
3.9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1];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2]。文献不足故也[3]。足,则吾能征之矣。”
【题解】
这段话表明两个问题。一,孔子认为,对夏礼、殷礼的说明,要依赖足够的历史典籍和贤人来阐述,这些反映了他对知识的实事求是的态度。二,孔子对夏商周三代的礼仪制度非常熟悉,他希望人们都能恪守礼的规范,可惜当时僭礼的人实在太多了。
孔子博学多识,但是不轻易下断语,对于有关文献典籍和历史事实则更是十分谨慎。夏朝的礼,孔子能说,但须取得证明。然而夏朝灭亡后,子孙封于杞国,积弱不振,多次迁徙,其文史记载不足以为证。殷朝的礼,孔子也能说,然而为殷朝后代的宋国,国势也每况愈下,其文献资料也不足以为证。夏、殷之礼,孔子虽然能知能言,却尚须寻求文献,以为征信,由此可见孔子强调言必有所据的一面。
【注解】
[1]杞:国名,杞君是夏禹的后代,周初的故城在今河南杞县,其后迁移。征:证明、验证。[2]宋:国名,宋君是商汤的后代,故城在今河南商丘县南。[3]文献:文,典籍;献,指贤人。
【译文】
孔子说:“夏代的礼仪制度,我能说一说,但它的后代杞国不足以作证明;殷代的礼仪制度,我能说一说,但它的后代宋国不足以作证明。这是杞、宋两国的历史资料和知礼人才不足的缘故。如果有足够的历史资料和懂礼的人才,我就可以验证这两代的礼了。”
【原文】
3.10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1],吾不欲观之矣。”
【题解】
这是孔子对鲁国举行禘礼是非礼的评论,反映出当时礼崩乐坏的状况,也表示了他对现状的不满。
禘祭是古代祭祀天地祖宗的大礼,源自于人类对不可知事物的敬畏心理,为人心虔诚之信仰。只有天子才可以主持,代表民众的愿望与天地祖宗进行沟通交流,使之降福人间。因此,不仅仪式隆重而盛大,更要在内心保持诚敬。
然而到了春秋末期,孔子看到的禘祭已经是徒然具有铺排的仪式而没有诚心敬意之实了。这标志着传统文化的衰落,所以孔子会痛心地说:“不想继续看下去了。”
【注解】
[1]禘(dì):一种极为隆重的祭礼,只有天子才能举行。灌:祭礼开始时,向代表受祭者献酒的仪式。
【译文】
孔子说:“举行禘祭的仪式,从完成第一次献酒以后,我就不想看下去了。”
孔子指着自己的手掌说,知道禘礼的人治理天下,大概就像把东西放在这里一样容易吧。
【原文】
3.11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1]!”指其掌。
【题解】
孔子认为,鲁国的禘祭已名分颠倒,不值一看,所以当有人问及禘祭,他故作不知。但紧接着又说,谁能懂得禘祭的道理,治天下就容易了。这就是说,谁懂得禘祭的规定,谁就可以恢复天下的秩序于礼了。
孔子说不知有三种可能性:一是问题太大了,无从说起;二是禘礼已被僭用,孔子为鲁君讳,不敢妄议其是非;三是孔子对禘祭没完全掌握,故不轻易言说。但他无疑知道禘祭的精神内涵:禘祭界定了人与天、地、祖先的关系,引发人的报本反始之心,意义重大,只要明白其中的道理,治国就顺理成章了。
【注解】
[1]示:有二义,一为“置”,摆或放的意思,即指放在手上的东西,一目了然;一为“视”。两说皆通,今从前说。斯:指后面的“掌”字。
【译文】
有人问孔子关于举行禘祭的内容,孔子说:“不知道。知道的人治理天下,可能像把东西放在这里一样容易吧!”说的时候,指着自己的手掌。
孔子诚心祭祀。
【原文】
3.12祭如在[1],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2],如不祭。”
【题解】
孔子平时很少提及鬼神之事,如他说:“敬鬼神而远之。”所以,这一章他说祭祖先、祭鬼神,就好像祖先、鬼神真在面前一样。并非认为鬼神真的存在,而是强调参加祭祀的人,应当在内心有虔诚的情感。这样看来,孔子主张进行的祭祀活动主要是道德的而不是宗教的。
【注解】
[1]祭如在:祭祀祖先时,好像祖先真的就在前面。祭,祭祀。在,存在,这里指活着。[2]与(yù):参与。
【译文】
祭祀祖先时,好像祖先真的在面前;祭神的时候,好像神真的在面前。孔子说:“我如果不亲自参加祭祀,祭了就跟不祭一样。”
【原文】
3.13王孙贾问曰[1]:“‘与其媚于奥[2],宁媚于灶[3]’,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题解】
古人认为奥神的地位高于灶神,王孙贾是卫国的权臣,在此以奥神比喻卫灵公,以灶神比喻卫灵公身边有权势的臣子,用这个当时的俗语暗示孔子与其奉承卫灵公不如奉承他身边的权臣。孔子不以为然,认为做事违背道理,得罪上天,到什么地方祷告也没用。只要顺理而行,也就不用去谄媚于人。
朱熹认为王孙贾是卫国权臣,他这样引用当时的俗语来询问孔子的看法,实际上是讽喻孔子,效忠君王不如阿附权臣(王孙贾自己),体现了人对于自身切近礼仪的维持和欲求。孔子却认为,一个人非分而求,便是得罪于天,必受天谴。
【注解】
[1]王孙贾:卫国权臣。据说他是周王之后,因得罪周王,出仕于卫。他的问话,用的是比喻,带有挑衅意味。[2]奥:后室的西南角,被视为尊者所居的位置。[3]灶:古人认为灶里有神,因此在灶边祭之。这里王孙贾以奥比喻卫灵公或其宠姬南子,以灶自喻,暗示孔子与其巴结卫灵公及南子,不如巴结自己更实惠。
【译文】
王孙贾问道:“‘与其巴结奥神,不如巴结灶神’,这是什么意思?”孔子说:“不是这样的。如果得罪了上天,到什么地方去祷告求情也是无用的。”
【原文】
3.14子曰:“周监于二代[1],郁郁乎文哉[2]!吾从周。”
【题解】
孔子对夏商周的礼仪制度等有深入的研究。他认为,历史和文化是不能割断的,其必有所依循而复有所演变的发展之道,后一个王朝对前一个王朝必然有承继、沿袭。周礼就是在夏商二代之礼的基础上加以损益形成的,因此礼乐制度完备而盛极,所以孔子主张遵从周礼。我们今天的中国文化,也是周朝文化沿革、发展、损益的结果。“郁郁乎文哉”,是孔子对周礼的评价,意思是说周礼制度完备,仪式谨严,是多么的丰富多彩啊!于是发出了由衷的赞叹,表示自己接受周代的礼制。
【注解】
[1]监(jiàn):通“鉴”,借鉴。二代:指夏、商二代。[2]郁郁:文采盛貌。文:指礼乐制度。
【译文】
孔子说:“周代的礼仪制度是参照夏朝和商朝修订的,多么丰富多彩啊!我主张接受周代的。”
【原文】
3.15子入太庙[1],每事问。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2]?入太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
【题解】
孔子对周礼十分熟悉,他来到祭祀周公的太庙里却每件事都要问别人。所以,有人就对他是否真的懂礼表示怀疑。孔子听到后,不以为忤,亦不以为耻,还很坚持:这就是礼啊。孔子这种“每事问”的行为体现了他谦逊好学的态度,认为学无止境,故虚心向人请教。同时也说明他对祭祀大典的诚敬谨慎,不以问人为耻。
【注解】
[1]太庙:开国的君主叫太祖,太祖的庙叫太庙。这里指周公的庙,周公是鲁国最先受封的君主。[2]鄹(zōu):鲁国地名,在今山东省曲阜市东南。孔子的父亲做过鄹大夫,所以这里称为鄹人。
【译文】
孔子进入太庙,每遇到一件事都细细地询问。有人说:“谁说鄹邑大夫的儿子懂得礼仪呀?他进到太庙里,每件事都要问人。”孔子听到这话,说:“这正是礼嘛。”
孔子借射礼教导弟子们要注重养德。
【原文】
3.16子曰:“射不主皮[1],为力不同科[2],古之道也。”
【题解】
“射”是周代贵族经常举行的一种礼节仪式,属于周礼的内容之一。孔子在这里说明了射礼所重之事是在于能射中目标,而不在于要去贯穿箭靶的皮革。因为古时射礼所行之道在于观人品行,注重养德。古时不主张射穿其皮,但能射中靶心即可,即便稍偏,亦无不可。因为各人的力气大小不同等,君子无所争,君子尚礼不尚力。而主皮之射就是崇尚武力,流于粗野及争胜。
【注解】
[1]射不主皮:皮,代指箭靶。古代箭靶叫“侯”,用布或皮做成,中心画着猛兽等。孔子此处讲的射不是军事上的射,而是练习礼乐的射,因此以中不中为主,不以穿破皮侯为主。[2]为(wèi):因为。同科:同等,同级。
【译文】
孔子说:“比射箭,主要不是看能否射穿皮做的箭靶子,因为各人力气大小不同。这是古时候的规则。”
孔子向子贡表明自己不同意去掉告朔之羊的主张。
【原文】
3.17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1]。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题解】
古时天子在每年秋冬之际,颁发来年的历书给诸侯,诸侯领受后把历书藏放在祖庙,并按照历书规定每月初一杀一只活羊祭庙,这叫作“告朔”。当时的鲁国君主已不亲自去“告朔”,“告朔”已经成为形式,所以子贡提出免掉“饩羊”奉供。对此,孔子不以为然,表明了他重视古礼的保存的态度。当时鲁国国君虽然并没有废弃告祭祖庙的仪式,但已经不亲临祖庙告祭,也不听政,只是杀一只羊代祭。国君尚且不能做到循礼以为表率,则当时社会风尚之堕落亦可以想见了,故孔子大为叹息。
【注解】
[1]去:去掉,废除。告朔之饩(xì)羊:告朔,朔为每月的第一天。周天子于每年秋冬之交向诸侯颁布来年的历书,历书包括指明有无闰月、每月的朔日是哪一天,这就叫“告朔”。诸侯接受历书后,藏于祖庙。每逢初一,便杀一头羊祭于庙。羊杀而不烹叫“饩”(烹熟则叫“飨”)。告朔饩羊是古代一种祭礼制度。
【译文】
子贡想把每月初一告祭祖庙的羊废去不用。孔子说:“赐呀!你爱惜那只羊,我则爱惜那种礼。”
【原文】
3.18子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
【题解】
这一章从侧面表明了当时的君臣关系已经遭到破坏。其时臣侍奉君多无礼,故有人做到了服侍君主尽臣子之礼,却反被人认为是在谄媚,故孔子有此感慨。
【译文】
孔子说:“按照礼节去侍奉君主,别人却认为这是在讨好君主哩。”
【原文】
3.19定公问[1]:“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题解】
这一章阐述了孔子君臣之礼的主要内容,即国君依礼役使臣子,而臣子侍奉国君要尽忠。从本章的语言环境来看,孔子还是侧重于对君的要求,强调君应依礼待臣,还不像后世那样:君主可以无礼,臣下必须尽忠,以至于发展到愚忠。
君臣相待,应当各尽其道。君应当以礼使臣,凡事当依国家所定的规矩而行,不要粗率简易。臣应当以忠事君,不要欺君罔上,要尽其应尽的职责。有圣明的君主则有贤臣,这样上安下顺,就是清明的政治了。
【注解】
[1]定公:鲁国国君,姓姬名宋,“定”是谥号。
【译文】
鲁定公问:“国君役使臣子,臣子服侍君主,各应该怎么做?”孔子答道:“君主应该按照礼节役使臣子,臣子应该用忠心来服侍君主。”
【原文】
3.20子曰:“《关雎》乐而不淫[1],哀而不伤。”
【题解】
孔子赞美《关雎》一诗的情感适度合宜,发乎情而止于礼,或乐或哀皆不失其正,体现了他对“中庸”之美的推崇。
《诗经》中正和平,温柔敦厚。它由国风《周南》开始,而《关雎》是《周南》的第一篇。《关雎》以《诗经》首篇的显要位置,历来受人关注。但在《诗经》的研究史上,人们对《关雎》诗义的理解却多有分歧。《毛诗序》认为,这首诗是赞美“后妃之德”的,以为女子只有忠贞贤淑、含蓄克制,才能够配得上王侯。因此,把这首诗放在《诗经》之首,以明教化。
【注解】
[1]关雎(jū):《诗经》中的第一篇。
【译文】
孔子说:“《关雎》这首诗快乐而不放荡,悲哀而不悲伤。”
鲁哀公问宰我祭祀土地神的牌位该用什么木料。
【原文】
3.21哀公问社于宰我[1]。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2],既往不咎。”
【题解】
古时立国都要建立祭土神的庙,选用宜于当地生长的树木做土神的牌位。宰我回答鲁哀公说,夏朝用松树,是取其不易凋零永久之意;殷朝用柏树,是取其万古长青丰茂的勃勃生机;周朝用栗木做社主是为了使百姓有所战栗畏惧。孔子对周朝的文治武功都很赞赏,只认为在这件栗木做社的事上做得还不大妥当,但对前辈的圣人,不便多加批评,所以他说过去的已经不可挽回,那就不必再加追究了。
【注解】
[1]社:土地神,祭祀土神的庙也称社。宰我:名予,字子我,孔子的学生。[2]遂事:已完成的事。
【译文】
鲁哀公问宰我,做土地神的神位应该用什么木料。宰我回答说:“夏代人用松木,殷代人用柏木,周代人用栗木,目的是使百姓战战栗栗。”孔子听到这些话,告诫宰我说:“已经过去的事不用解释了,已经完成的事不要再劝谏了,已过去的事也不要再追究了。”
【原文】
3.22子曰:“管仲之器小哉[1]!”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2],官事不摄[3],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4],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5],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题解】
在《论语》中,孔子对管仲的评论有四处,有批评,也有肯定。这里,孔子指出管仲一不节俭、二不知礼的缺点,目的是宣扬儒家的“节俭”和“礼制”。孔子说管仲器小,不是指管仲的器量,而是指管仲虽然懂得治国,却不懂得推行礼乐之道。管仲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成为春秋初期的霸主,有大功于民,但是未能继续修身立德,走入王道,以致终究局限在世俗的荣华富贵中,没有正大光明的气象,所以孔子说他的见识与度量小了些。管仲筑三归之台,以为游玩观赏之所,在经济上十分奢侈浪费,而且因人设官,重重叠叠设置了太多的部门,其实可以精简的而他没有简化,这是在行政上的不俭。国君齐桓公在大门外建立屏风——塞门,管仲的宰相府也建立有塞门,这是其僭礼之一。诸侯为了两国的宴会,设有放置酒杯的反坫之坛,非大夫所宜用,而管仲也有反坫,这是其僭礼之二。就凭这两点,如果说管仲也懂礼的话,那天下之人还有哪一个不懂礼呢?
【注解】
[1]管仲:名夷吾,齐桓公时的宰相,辅助齐桓公成为诸侯的霸主。[2]三归:三处豪华的公馆。[3]摄:兼任。[4]树塞门:树,树立。塞门,在大门口筑的一道短墙,以别内外,相当于屏风、照壁等。[5]反坫(diàn):古代君主招待别国国君时,放置献过酒的空杯子的土台。
【译文】
孔子说:“管仲的器量太小啦!”有人问:“管仲节俭吗?”孔子说:“管仲有三处豪华的公馆,他手下的人从不兼职,怎么能称得上节俭呢?”“那么管仲懂礼仪吗?”孔子说:“国君在宫门前立了一道影壁,管仲也在自家门口立了影壁;国君设宴招待别国君主、举行友好会见时,在堂上设有放置空酒杯的土台,管仲宴客也就有这样的土台。如果说管仲知礼,那还有谁不知礼呢?”
【原文】
3.23子语鲁大师乐[1],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2];从之[3],纯如也[4],皦如也[5],绎如也[6],以成[7]。”
【题解】
乐是孔子教育的重要内容之一。这一章孔子告诉鲁国乐官音乐演奏的全过程,反映了孔子的音乐思想和高超的音乐欣赏水平。
音乐对人有感染浸润的作用,孔子提倡乐感教育,他自己对音乐是很内行的。他给鲁国大师讲解奏乐技艺时说,音乐开始的时候,是轻轻地舒展开来。接着由小而大,但是很纯正。后来到了高潮,或激昂慷慨,或庄严肃穆,有着勃然的生机,又有敦厚蕴藉的内蕴。最后乐曲奏完了,但还是余音缭绕,好像还有幽幽未尽的情韵。这便是成功的音乐。
【注解】
[1]语(yù):告诉,作动词用。大(tài)师:太师,乐官名。[2]翕(xī):意为合,聚,协调。[3]从(zònɡ):放纵,展开。[4]纯:美好、和谐。[5]曒(jiǎo):音节分明。[6]绎:连续不断。[7]以成:以之而成,即以从之纯如、曒如、绎如三者而成。
【译文】
孔子给鲁国乐官讲奏乐过程:“奏乐过程是可以了解的:开始演奏时,各种乐器合奏,声音宏亮而优美,听众随着乐声响起而为之振奋;乐曲展开后美好而和谐,节奏分明,连续不断,如流水绵绵流淌,直至演奏结束。”
【原文】
3.24仪封人请见[1]。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2]。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3]?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4]。”
【题解】
孔子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已经是十分有影响的人,信服孔子的人很多,仪封人便是其中之一。他在见过孔子之后,就认为上天将以孔夫子为圣人来教化天下,预言了孔子将垂教万世。
木铎是用来敲响警惕人心的。天下之无道也久矣,人心渐已倦怠,但只要还有人在不倦地追求,这世界就还会有希望。天下不能永远无道,既然无道已久,上天将以夫子为木铎,来警醒世人,以先王之道来施教于天下,进而唤起民心。
【注解】
[1]仪封人:仪,地名。封人,镇守边疆的小官。请见:请求会见孔子。[2]从者:随从之人。见之:让他被接见。[3]二三子:你们这些人。患:忧愁,担心。丧(sànɡ):失掉官位。[4]木铎:以木为舌的铜铃,古代用以宣布政教法令。
【译文】
仪地的一个小官请求会见孔子,说:“凡是到这个地方的君子,我没有不求见的。”孔子的学生们领他去见孔子。出来以后,他说:“你们几位为什么担心失去官位呢?天下无道已经很久了,因此上天将以孔夫子为圣人来教化天下。”
孔子为弟子讲解《韶》乐与《武》乐。
【原文】
3.25子谓《韶》[1]:“尽美矣[2],又尽善也[3]。”谓《武》[4]:“尽美矣,未尽善也。”
【题解】
因为乐教对孔子个人及他的学生,都居于非常重要的地位,所以他曾和当时的乐人不断有交往。前面“子语鲁太师乐”一章,及《卫灵公》“师冕见,及阶,子曰,阶也”一章,可以得到证明。《微子》“大师挚适齐,亚饭干适楚”一章,必系孔子对于鲁国这七位乐人的风流云散,发出了深重的叹息,所以他的学生才这样把叮咛郑重地记下来。孔子对音乐的欣赏,《论语》上有很多的记载。
孔子不仅欣赏音乐,而且曾对音乐做了一番重要的整理工作。所以他说,“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子罕》);这使诗与乐,得到了它原有的配合与统一。《史记·孔子世家》说“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礼乐自此可得而述”,这种陈述也是可信的。
“尽善尽美”一词后来成为著名的成语,是孔子就《韶》乐和《武》乐表达了他的美学理想。他既重视艺术的形式美,更注重艺术内容的善。
一个时代的国家精神往往可以从当时的音乐中感受到,因为音乐是人心的流荡,浸染着当时的风俗。《韶》相传是舜帝时的音乐,雍容和雅。《吕氏春秋·古乐篇》载:“帝舜乃命质修《九韶》、《六列》、《六英》以明帝德。”由此可知,舜作《韶》主要是用以歌颂帝尧的圣德,并示忠心继承。《韶》乐表达了尧舜时代以德治国、清明和泰的气象;《武》,是周武王之乐,武王之有天下,由于伐纣而得,其乐演奏起来,虽然宏大壮美,但犹有杀伐之声,不如舜的音乐那样调和。说明孔子崇尚和平,反对武力战争,故评论《韶》乐尽美而又尽善,《武》乐尽美未尽善。
【注解】
[1]《韶》:相传是舜时的乐曲名。[2]美:指乐曲的声音言。[3]善:指乐曲的内容言。[4]《武》:相传是周武王时的乐曲名。
【译文】
孔子评论《韶》,说:“乐曲美极了,内容也好极了。”评论《武》,说:“乐曲美极了,内容还不是很好。”
孔子批评那些身居高位却不具备宽厚德行的人。
【原文】
3.26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题解】
这一章充分反映了孔子以礼治国的思想。身居上位的人基于恕道,为人要宽厚,多为百姓着想,不能过分苛刻。因为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为人太过精明,在下位的人就不容易发挥他的才能。在礼的范围之内,居于上位者要爱护下面的人,下面的人也就会由衷地对身居上位的人恭敬。参加丧礼而没有一点哀戚之意,表现得与自己毫不相关,又何必去呢?孔子提出的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这三点,是有感于当时社会风气的颓坏现象,说像这个样子的社会,就没有什么可看了,感叹当时文化思想的衰落。
在这一章里,孔子所说的实际上是“礼”要以内在的真实感情为基础,认为人的道德内在性是自我实现的必要条件,不能化约为一套外在的力量。在古代历史中,在上位者有一套完整的维护统治的政治制度、礼仪制度和行为规范,可是,如果没有内在的真实感情、对他人的爱和尊敬,那么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维护统治,实现无限膨胀的私欲的规定而已。
“礼”的根源在于人的心灵的自然感情。如果这种礼的规定寓于其中的感情是冷漠的、丑恶的,甚至是残酷的,那么规定这种礼和执行这种礼的人就是虚伪的和丑恶的。
从孔子的学说来看,“礼”是外在的形式,而“仁”是内在的内容,没有仁的内容而徒有礼的形式,那么这个礼就没有了积极的意义,没有了价值。“仁”是什么呢?仁的核心是爱,是对人要有爱心。怎么爱?不仅仅是亲人之爱、恋人之爱,它的基础是道德的理性和感情的真实性,是一种自觉的对于他人的尊重和爱护。
【译文】
孔子说:“居于统治地位的人,不能宽宏大量,行礼的时候不恭敬,遭遇丧事时不悲伤哀痛,这个样子,我怎么看得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