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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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乔拉恩加德(6)

克里斯汀长途旅行回来后的第一个春天,拉格恩弗里德又生了一个女儿。父母无疑都希望能生个小男孩,但他们也没有为此而困扰多久,他们同样对小阿尔夫希尔德满满的都是爱。阿尔夫希尔德长得格外好看,身体健康,脾气好,快活而温柔。拉格恩弗里德非常爱她的小女儿,即便女儿两岁了她还是坚持亲自哺乳。出于这个原因,拉格恩弗里德听从西拉·埃里克的建议不再参加日常严格的斋戒活动,并且只要孩子还吃她的奶,她就会吃各种补充营养的东西。饮食更营养,加之阿尔夫希尔德带给她的快乐,拉格恩弗里德渐渐也红润丰满了起来;而拉夫拉恩斯觉得结婚的这么些年里,他从来没有见过妻子这么开心、这么美丽、这么平易近人过。

克里斯汀也觉得有个小妹妹是件特别高兴的事。她此前从来没有想过母亲郁郁寡欢的性格会让家里的生活变得沉闷。她只是按照事情应有的样子去想事情:母亲严格教管或惩戒她,而父亲则逗她、陪她玩。现在母亲对她比以前更温柔了,而且给了她更多自由;母亲爱抚她的次数也比以前更多,所以克里斯汀并没有注意到母亲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也少了。她同其他人一样喜爱阿尔夫希尔德,只要可以抱着小妹妹或荡她的摇篮就觉得高兴。过了一段日子,小阿尔夫希尔德更加好玩,因为她开始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克里斯汀也能同她一起玩。

就这样,乔拉恩加德这一家人过了三年好日子。财富通过多种方式增长,拉夫拉恩斯进行了许多建设,也对庄园做了改造。他刚到乔拉恩加德来时,房子和马厩又旧又小,因为格杰斯林曾将这个农舍租给过好几代人。

第三年的圣神降临周,拉格恩弗里德的兄弟桑德布的唐德·伊瓦森和他的妻子加德利得带着三个小儿子来拜访他们。一天早上,大人们都坐在阁楼的画廊聊天,孩子们就在庭院里玩。当时拉夫拉恩斯已经在那儿开工建一栋新房子,孩子们便贪玩地爬上建房子用的木料,那都是用马车拖过来的。格杰斯林三兄弟中的一个打了阿尔夫希尔德,阿尔夫希尔德哇哇哭了起来,于是唐德便走下去责骂自己的儿子,并将阿尔夫希尔德抱到手上。阿尔夫希尔德是你能想象的最漂亮、最温顺的孩子,虽然她的叔叔平时不怎么喜欢孩子,但对她也是分外怜爱。

就在那时,一个男人从谷仓前的空地上牵着一头巨大的黑公牛横过庭院,那头公牛很不听话,不知怎的它从牵牛人的手中挣脱了。唐德立马跳到木材堆的最高处,将年纪较大的孩子赶到他的前头,一只手抱着阿尔夫希尔德,另一只手抱着他最小的儿子。突然脚下的一根圆木突然滚了下去,阿尔夫希尔德就从他的怀里摔了下去。圆木也跟着滚动,直到重重地砸到阿尔夫希尔德的背这才停下。

拉夫拉恩斯连忙从回廊上冲下来。他跑过去想抬起那圆木。可突然公牛朝他猛冲了过去。他抓住公牛的角,却被公牛掀翻在地;之后他又努力扯住公牛的鼻孔,将它提到半空,并死命拉扯住公牛直到唐德回过神来,屋子里跑出来的人也连忙扔环套住牛。

拉格恩弗里德双脚瘫软,她想抬起那圆木。拉夫拉恩斯用力将圆木抬高,这样拉格恩弗里德就能把孩子拉出来抱到怀中。大家抚摸阿尔夫希尔德时,她抽泣得很厉害,只是拉格恩弗里德却大声地哭叫起来:“她还活着,谢谢上帝,她还活着。”

阿尔夫希尔德没有被压坏实在是一个大奇迹;圆木下落的时候刚好有一端搭在草地上的一块岩石上面。拉夫拉恩斯直起身,血从他的口中流出,他胸前的衣服也被公牛的角撕成了碎条。

托蒂斯拿着一块兽皮做的毯子跑了出来,她和拉格恩弗里德小心地将阿尔夫希尔德裹进去,但只要稍稍碰一下,阿尔夫希尔德便好像是受到很大的苦楚。拉格恩弗里德和托蒂斯将她抱到冬天住的房子里。

克里斯汀脸色苍白、全身僵硬地站在木材堆上;小男孩们紧紧地拽着她,都吓得哭了起来。农场所有的下人们这会儿都聚集到院子里来了,女人们号啕大哭。拉夫拉恩斯命令他们帮加尔德斯韦恩和另一匹马装好马鞍,拉夫拉恩斯跨身上马时差点摔在了地上。于是,他让阿恩骑马去请神父过来,而哈尔夫丹则骑马去南边找一个住在两河交汇处的睿智女人。

克里斯汀看到父亲的脸灰白一片,他流了很多血,淡蓝色的衣服上全部都是红棕色的血点。突然,他直起身来,从一个下人的手里夺过一把斧头,并大步朝之前那头公牛冲了过去,当时几个下人正扯着公牛。他用斧头砍向公牛两个牛角之间的位置,公牛一下子就栽倒在地上,但拉夫拉恩斯还是不停地锤砍它,直到公牛的血和脑浆溅的到处都是。然后他猛地一阵咳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唐德和一个下人连忙将他扶进了屋。

克里斯汀以为她的父亲死了,她一边大声尖叫一边跟在父亲的后面跑,撕心裂肺地叫着父亲。

冬屋里的阿尔夫希尔德被放在父母的床上。所有的枕头都被扔到了地上,这样她才能躺平。那种样子看起来就好像是她已经躺在了麦秆铺的死亡之床上。但她不停地大声呻吟着,拉格恩弗里德俯向她、抚摸她、轻拍她,伤心欲绝,因为她什么都做不了。

拉夫拉恩斯躺在另一张床上。他爬起身,蹒跚着走到屋子的另一边来安慰妻子。

突然拉格恩弗里德跳起来大吼:“不要碰我!不要碰我!上帝,上帝啊,我太没用了,你真应该把我打死——难道我带给你的厄运永远都无法结束吗?”

“你从来没有……我亲爱的,这不是你造成的。”拉夫拉恩斯说着将一只手放在妻子的肩头。拉格恩弗里德面对丈夫的轻抚不由耸动了肩膀,她那淡灰色的眼睛在干瘦且面色如土的脸上显得分外闪光。

“不用怀疑,她的意思就是说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唐德·伊瓦森粗暴地说道。

他的妹妹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回答说:“唐德知道我什么意思。”

克里斯汀奔向父母,但他们都把克里斯汀推到一边。只有拿一壶热水过来的托蒂斯轻轻揽过克里斯汀的肩将她带到一边,并说:“回你的房间去,克里斯汀。你在这儿会碍事。”

托蒂斯想照顾坐在窗梯上的拉夫拉恩斯,但他说自己伤得不重。

“可是你不能缓解一点阿尔夫希尔德的痛苦吗?上帝帮帮我们吧,听到她的呻吟,就连山上的石头也会动容啊。”

“神父或那个睿智女人伊恩格杰尔德没来之前,我们都不敢碰她,”托蒂斯说。

刚好这时,阿恩走了进来,报告说西拉·埃里克没在家。

拉格恩弗里德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绞着自己的手。然后她说:“传话给哈根的伏露·阿希尔德。只要能把阿尔夫希尔德救过来,什么都不重要了。”

没有人注意克里斯汀。她爬上床头柜后面的椅子,屈起双脚,头枕着膝盖。

此时,她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是被人用拳头重重地击碎了。他们要去请伏露·阿希尔德来!她的母亲从来没有想过要派人去请伏露·阿希尔德来,即便是在她自己差点因生阿尔夫希尔德而死掉她也没想过,克里斯汀发高烧病得不行的时候也没有动过这个念头。人们说伏露·阿希尔德是一个女巫;奥斯陆主教和大教堂的修士们已经对她盖棺定论。如果她不是因为出身高,类似于女王伊格伯杰格的姐妹,她早就被绞死或用火烧死了。人们说,阿希尔德下毒害死了自己第一个丈夫,然后又用巫术得到了现在的丈夫黑尔·比杰恩。黑尔年轻地简直可以当她的儿子。阿希尔德有子女,但她的子女从来没有来看过她。所以出身高贵的比杰恩和阿希尔德终日坐在他们位于多弗勒的小农舍里,一无所有。谷湾里的名流与他们没有丝毫瓜葛,但总有人秘密寻求伏露·阿希尔德的建议。穷人们甚至会公开地带着自己的苦恼和病痛去找她;他们说阿希尔德很善良,但他们仍然对她心存惧意。

克里斯汀觉得平时总祈祷的母亲本应向上帝和圣母玛利亚祈求的。她试着自己祈祷——尤其是向圣奥莱福祈祷,因为她知道圣奥莱福很善良,曾帮助过许许多多受病痛断骨折磨的人。但她无法集中精神。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她的父母。拉夫拉恩斯再次躺到了床上,而拉格恩弗里德仍然坐着倚向受伤的阿尔夫希尔德,不时用湿帕子拭擦女儿的额头和双手,并用酒滋润她的双唇。

很长的时间过去了。托蒂斯不时地从门外往房间里头张望;她十分想帮着做点什么,但拉格恩弗里德每次都把她打发走。克里斯汀无声地哭着、安静地祈祷着,但每过一会儿她就会想到那个巫婆,紧张地等待她的到来。

突然拉格恩弗里德打破了沉默:“你睡着了吗,拉夫拉恩斯?”

“没有,”拉夫拉恩斯回答道,“我在听阿尔夫希尔德的声音。上帝一定会帮助她这天真无邪的小羔羊的,我的妻子——我们一定不要怀疑这个。但躺在这儿干等待实在是折磨人。”

“上帝因为我的罪过而恨我入骨,”拉格恩弗里德绝望地说,“我那几个孩子都已经永生——我不敢对此怀疑。而现在又轮到阿尔夫希尔德了。但他却把我排除在外,因为我的心是饱含罪过和伤痛的毒蛇窝。”

就在这时门开了。西拉·埃里克走了进来,进门时他那庞大的身躯挺得笔直,只听见他用他那浑厚清晰的嗓音说:“上帝会保佑这所房子里的每一个人!”

神父将装有药物的箱子放上床梯,朝火炉走去,在手上倒了一点热水。他取出自己的十字架,举着它依次走到四个屋角,嘴里用拉丁语念着什么。接着,他打开排烟口,这样光就能倾注到房间。然后他走到床前看阿尔夫希尔德。

克里斯汀害怕神父发现她把她赶走——平常很少有东西可以逃过西拉·埃里克的眼睛。但他这次并没有往四周看。神父从他的箱子里取出一个小瓶,在一团梳理得细致的羊毛上倒了点东西,然后把羊毛团放到阿尔夫希尔德的鼻子和嘴巴处。

“她的痛苦很快就能减轻的。”神父说。然后他走去照顾拉夫拉恩斯,并让其他人告诉他事情的经过。拉夫拉恩斯断了两根肋骨,肺部也受了伤,但神父认为他没有大碍。

“那阿尔夫希尔德呢?”拉夫拉恩斯悲痛地问。

“等我检查完再告诉你结果,”神父答道,“不过你得先到阁楼去休息;我们需要安静和更多空间来照顾她。”接着他将拉夫拉恩斯的手臂环过他的肩头,扶他出门。克里斯汀想跟父亲一同出去,但她又不敢露面。

西拉·埃里克回来时,他没有跟拉格恩弗里德说话,只是剪掉了阿尔夫希尔德的衣服;阿尔夫希尔德此时已幽咽地少了,看起来是半睡半醒的样子。神父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抚上阿尔夫希尔德的身子。

“埃里克,我的孩子真的糟糕到让你不知道怎么办吗?为什么你什么话都不说?”拉格恩弗里德强抑自己问道。

神父轻柔地回道:“看起来她的背受了重伤,拉格恩弗里德。除了让上帝和圣奥莱福来帮她渡过这一难关,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我真的是无能为力。”

拉格恩弗里德激动地说:“那我们就祈祷。你知道拉夫拉恩斯和我愿意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我们不惜一切,只要你能说服上帝让阿尔夫希尔德活下来。”

“如果她能活下来重获健康,那只能说是一个奇迹。”神父说。

“你不是整天都把奇迹挂在嘴边吗?你难道不相信奇迹会发生在我的孩子身上吗?”拉格恩弗里德仍然强忍着声音问道。

“奇迹确实可能发生,”神父说,“但上帝并不保证每个人的祈祷都能实现——我也不知道上帝那神秘的聆听方法。如果这个漂亮的小女孩长大后又瘸又跛,你不觉得那更糟糕吗?”

拉格恩弗里德摇头,轻声哭着说:“我已经失去了这么多孩子,神父,我真的不能再失去她。”

“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神父回答说,“用我所有的力量向上帝祈祷。可拉格恩弗里德,你必须努力去承受命运上帝施加给你的一切。”

拉格恩弗里德小声呢喃着:“她是我所有孩子中的最爱。如果她也被夺走了,我想我的心一定会碎掉。”

“上帝保佑你,拉格恩弗里德·伊娃斯戴特,”西拉·埃里克摇着头说,“你所有的祈祷和斋戒都只是想把自己的意愿加诸给上帝。现在落得这样的结局让你很意外吗?”

拉格恩弗里德固执地看了神父一眼,说:“我已经派人去请伏露·阿希尔德了。”

“好吧,你可能了解她,我可不了解。”神父说。

“没有阿尔夫希尔德我活不下去,”拉格恩弗里德的声音仍然听不出变化,“如果上帝不帮她,那我就寻求伏露·阿希尔德的帮助,或者把我自己献给魔鬼——只要他愿意帮忙!”

神父似乎想驳斥什么,但他克制了自己。他俯下身子再次碰了碰阿尔夫希尔德的四肢。

“她的手和脚已经冷了,”他说,“我们得放几壶热开水在她旁边——伏露·阿希尔德来之前,你不能再碰她。”

克里斯汀悄声地滑到凳子上,假装睡着。她的心害怕地怦怦直跳。她不是很明白母亲和西拉·埃里克之间的对话,但她确实被吓到了,她知道自己本不该听到这些。

母亲站起身去拿水壶,她崩溃了,抽泣着:“不过,西拉·埃里克,还是请你为我们祈祷吧。”

过了一会儿,母亲和托蒂斯一块进来。神父和屋子里的女人们围着阿尔夫希尔德转,后来克里斯汀也被发现了,于是被打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