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号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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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故事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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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意味着要回去上班,内特很难集中精神。星期天晚上,他都已经准备好勘查大楼了,但第二天薇科要去圣莫妮卡上班,必须早早起床。探险只能暂缓。

他在薇科之前回到家,等了她两个小时。他下楼到她门口跑了四趟,确认她有没有到家。跑到第四趟,他发觉自己的表现很像跟踪狂。他到休息室打开电视。值得一看的节目只有《危险边缘》,他从小就不擅长这个,但在答案和问题之间磕磕绊绊让他觉得自己不那么像跟踪狂了。

阿历克斯?特莱贝克刚念完最后一轮的答案,他就听见薇科噔噔地爬上楼梯。她斜背着信使包,看见内特坐在休息室里,不由挑起一侧眉毛。“喂,”她说,“你不是在跟踪我吧?”

“不,当然没有。”

“那就好。”

“有几件事情我想和你谈一谈,”内特朝墙壁打了几个莫测高深的手势,“你明白的。”

她摇摇头,“这会儿我没时间。”

“为什么?”

“我接了个额外的活儿。意味着要加班。我没法拒绝钞票。”

“啊,”他说,“那是当然。”

她的嘴唇微微一抽,几乎露出笑容。“我等这个已经等了一年多,”她说,“别担心,星期六这幢楼还在原处。”

他回到自己的公寓,在网上搜索有关黑光灯的各种资料。搜索带着他打开了有关基础布线和各种术语的页面。三小时后,他觉得自己似乎并不比刚在电脑前坐下时更了解紫外灯的原理。

内特起身打开厨房灯。衬衫和袜子微微发光。他伸出手,看着指甲四周的蓝色光晕。

环绕微波炉四周有一些亮点。亮点彼此分开,横贯厨台。有些延伸进了电源插座,有些爬上墙壁。绿色蟑螂在黑光灯下犹如一团团小火苗。

一个亮点从冰箱底下钻了出来,爬到厨房中央停下了。内特蹲下去仔细查看。

还是那只多一条腿的变异蟑螂。它长大了,身体有一英寸长,触角也差不多。触角在空中舞动片刻,它转身逃回冰箱底下。多一条腿完全不影响它的速度。

他站起来,注意到又多了几个亮点。他向厨台俯身,两只蟑螂定住不动。辉光闪烁的触角前后摆动,努力感知他的意图。他望着甲壳上的发光图案和它们的——

内特大吃一惊,眯着眼睛仔细端详。两只蟑螂都多长了一条腿。右边四条,左边三条。

他望向其他蟑螂中的一只。辉光让他很容易看清细节。蟑螂感觉到他的视线,飞快地爬到了吐司炉底下,但他还是看清了它多长的那条腿。他抬起头,望向灯泡附近的一只蟑螂。七条腿飞快爬过天花板,消失在灯具里。他看着蟑螂小小的黑影在灯下出现了几秒钟,随即消失。

星期二仿佛以最慢的速度揭创可贴。又一箱退件送过来。一捆捆明信片和杂志才整理到一半,艾迪冒了出来,“员工会议。”

内特扭头去看。扎克和安妮还以困惑的眼神。他望向艾迪。“所以?”

“员工会议,”艾迪重复道,“老板要求所有人参加。”

“我只是数据录入员啊。”内特说。

“我只是临时工啊。”安妮说。

超重的男人耸耸肩,“他们希望你们感觉到集体的温暖。”

内特努力回忆过去两年有没有在工作时间内感觉到集体的温暖。“我确定她肯定没说我也要去,”他说,“再说我有好多新退信要处理。”他拍拍脚边的信件箱,“我已经落后进度了。”

“她要求所有人参加。原话。”

他不需要参加的会议在两小时后结束,内特在下班前有四十分钟需要消磨。他用大部分时间把新收到的退信粗略整理成几摞,估算开会害他少做了多少事情。本周晚些时候,等艾迪抱怨内特的进度拖得多么厉害,这条信息将会派上用场。

工作时间结束。他奋力穿过洛杉矶著名的交通高峰,花了近一小时寻找停车位。周三上午这附近有半数街道要进行清扫,人们已经开始争抢第二天的位置。

肯莫尔大道山丘的顶端是一小段路缘,夹在两条车道之间。这里可以停两辆车,但有人把一辆绿色金牛停在了正中央。内特嘟嘟囔囔骂了一分钟,忽然发现司机就坐在驾驶座上。司机盯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正在偷用不知谁家的开放无线网络。

内特加速发动引擎,然后又发动一次,但没有等来回应,他只好揿响喇叭。男人抬起头,冷冰冰地瞪着他。

“喂,”内特喊道,“能不能稍微往前开一点?只需要两三英尺,我的车就能停进来了。”

男人一扭头,注意力回到了电脑上。

“喂!”内特又揿喇叭。男人盯着他的双眼。“大家都需要停车。你别这么混账行不行?”

司机的视线变得凶恶,内特不禁心头一沉,有几秒钟觉得他找错了人斥责对方的停车技能。那人以最慢的速度把电脑放在乘客座上,发动金牛的引擎,向前开了五英尺停下。

内特的大众向前开、向后开,总算停好了车。他小心翼翼地远离前面那辆车的保险杠。内特不想待在他背后的车道上,但更加不想碰到那辆金牛车。

他抓起包,锁好车,走下山坡,经过金牛的时候尽量诚恳地说了声,“谢谢。”

那人没有理睬他,注意力全放在电脑上,正在看YouTube视频或者在线色情片之类的东西。

内特开了趟信箱,将垃圾邮件扔进垃圾箱,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领带扔在桌上,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啤酒,边喝啤酒边抬头看厨房灯。

快到八点,他下楼去找薇科。

“你越来越吓人了,”她说,“要知道说这话的人对这地方相当着迷。”

“抱歉,”他说,“我只是有很多想法。”

“但我没有很多时间。正在拼命完成那个额外的任务。”

“就一点。”

“我说真的,”她叹道,“我非得做完不可。值五百块呢。”

“你查没查过那几块铭牌?”

“铭牌?”

“就是楼梯底下的那几块。”他朝楼梯间侧了侧脑袋。

薇科耸耸肩,“这是一幢好莱坞边缘的老房子。我不觉得会有什么特殊的。”

“为什么?”

“那些人就喜欢把附近所有地方都弄得好像很特殊。多半只是因为亨弗莱?鲍嘉在这儿住了一个星期之类的。”

“你认为亨弗莱?鲍嘉住过就能让这儿变成国家历史地标?”

她大吃一惊。

“另外,不管为什么会有那些铭牌,多半能找到许许多多有关这幢楼的信息——至少是线索。”

她盯着内特看了几秒钟。“我是白痴。”她嘟囔道。

“以后记得让我提醒你。”内特安慰道。

15

“内政部,”男人说,“请问要接哪里?”

“嗨,”内特说,“我想找人谈一谈国家级地标。”

“内政部网站上有完整的清单,列出所有登记在册的地点和国家历史地标。网址是三W点——”

“不,我的问题与一个特定的地标有关。有人能和我谈一谈吗?”

和所有优秀的接线员一样,男人的叹息微不可查,“请稍等。”他说。

内特扭头张望。他可以用手机打这个电话,但要是艾迪突然走进来,见到他在用手机打电话很容易惹来一段长篇大论。用固定电话可以伪装成工作通话,挥挥手就能驱走干扰。

他痛苦地等了两分钟,在此期间,他告诉自己这个电话非常重要,线路终于通了,对面的女人说,“档案科。”

“嗨,”他说,“我叫内特?塔克。关于一个特定的国家级地标,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希望你们能帮助我。”

“什么样的问题?”

“呃,我这儿附近有一个国家历史地标,但铭牌上没有提到它为什么是地标。希望贵部门有人知道。”

“你上网查过吗?我们的网站上有完整的地标清单,链接到——”

“对,我查过,但清单上没有。”这是真的,前天晚上他花了一个小时上网搜索。这幢楼没有列在任何清单上,无论是联邦、州还是市级的

对方犹豫片刻,“什么意思?”

“不在你们的清单上。我猜想它或许有别名还是怎么的?”

“你确定它是地标吗?”

“大堂里有一块大大的黄铜铭牌——实际上是三块。”他敲击键盘,调出薇科寄给他的铭牌照片。

“在大堂里?”

“对。地标是一幢楼。其实我就住在那儿。”

他几乎能看见电话另一头的女人皱起眉头。“一幢楼有可能登记在册,但不应该成为历史地标。你住的不会是蒙蒂塞洛[1]吧?”

“不。是洛杉矶的一幢旧褐砂大楼。”

“你确定那是个历史地标铭牌?”

内特形容了一下那块黄铜铭牌,读出上面的文字。

他好像又看见了女人皱起眉头,听见敲击键盘的声音,“你说你住在洛杉矶?”

“对。”

“地址?”

他把地址告诉她,又是一阵键盘敲击声,接着是点鼠标的嗒嗒声。“你说铭牌上的日期是一九六〇年?”

“对。”

她气恼地吐了口气,继续点击鼠标,“卡瓦奇大楼?”

“对!”他猛地坐直,扭头朝门口张望。扎克从小隔间伸头窥探,内特挥手赶开他。“对,就是这儿。你知道它为什么是地标吗?”

他听见鼠标又点了几下。“咦,”女人说,“这就怪了。”

“什么?”

“卡瓦奇大楼是一九六〇年由西顿国务卿列为第一批国家历史地标的九十二个地点之一,在清单上名列第三,但基本上只知道这些。”

停顿片刻。“什么意思?”内特问。

“没有链接,没有参考文献,什么也没有,”鼠标咔嗒咔嗒点个不停,“按年份和所在州列出地标能找到它,但其他地方都没有。我能告诉你的只有它在加州洛杉矶,属于第一批历史地标。就这样。”

“这怎么可能?”他问,“没有任何其他的资料?”

“你要是半小时前问我,我也会说不可能,”她说,“我应该有百科全书那么厚的历史说明、各种照片、由指定人员每年呈交的报告……肯定是出了什么纰漏。”

内特背后的门打开了。他扭头去看,见到艾迪站在门口。他举起一根手指,胖子挑起一侧眉毛。“我能回头再打给你吗?”内特问,“方便吗?”

“可以,”女人说,“我叫艾琳,分机是823。我尽量查查看。”

“谢谢。你可帮了大忙。”

“谢谢你才是,”艾琳咯咯笑道,“我六年来从没这么兴奋过。你多保重。”

“好的,你也是,”他说,“再见。”

他放下电话,深深吸气,稳住翻腾的胃部,然后转动椅子面对艾迪,“怎么了?”

“那是谁?”

他眨眨眼,“谁是谁?”

“电话上。”

内特扭头看了一眼。“哦,”他说,像是已经忘了那个电话,“我在跟一个地址变更通知。档案里有电话号码。不巧碰到她不方便的时候。她说我可以回头打给她。”

“你为什么要打电话?没人叫你打电话吧?”

他耸耸肩,脑筋转得飞快。“呃,”他说,“根据档案,她是我们的长期订户。我……我只是不想眼看着只是因为地址变更没填清楚,就害得我们丢掉一个客户。”

艾德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他的这个空白表情在办公室很有名。内特看不出他是在前思后想还是已经神游天外。

“算你走运。”艾迪说。

内特强作镇定,“什么?”

“算你走运。通常你让对方有机会挂电话,事情一般就到此为止了,但她说你可以回头打给她,这个很好。”

“呃,大概吧。”内特说。

“这次咱们就算了,”腮肉松垂的男人说,“但以后你把联络人交给征订部就好。或者收账部。”

“没问题。抱歉。”他鼓起勇气面对接下来的对话,但他知道必须换个话题。“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对了,”艾迪问,“想看看这一批你处理得如何了。快整理完了吗?”

内特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尽量假装是在打哈欠。

注 释

[1].美国独立宣言起草人托马斯?杰斐逊设计并居住的宅邸,被列为文化遗产。

16

这一周剩下的时间仿佛沙漠里的垂死旅人般慢慢爬过。星期五,内特回到家,把包扔进厨房,自己倒在沙发上,勉强把领带拉开了几英寸。

几分钟后有人敲门。来的是蒂姆。“我看见你进来,”年长的男人说。他拿着一扎六瓶装的啤酒,上面刚刚凝出露珠。“你看上去很需要喝瓶啤酒。”

“天哪,对。”

“凉台?”

“好,先让我烧了这条领带。”

五分钟后,两人坐在躺椅上望着天空变成橙红色。内特伸出酒瓶,两人碰碰瓶子。“谢谢,”他说,“你都没法想象我有多需要这东西。”

蒂姆点点头,“对待压力,最好有一点就处理掉一点,免得积累起来需要你认真减压,事后还得花时间恢复。我花了十年才想明白这个。”

“几次叫我看日落就是为了这个?以免我积累好几年的压力?”

蒂姆咯咯笑道:“介意我自怨自艾几分钟吗?”

“我成天自怨自艾。你请便。”

蒂姆望着天空看了一会儿,狠狠灌了一口啤酒。“我觉得我好些年连一个真心朋友也没有,”他说,“我有很多同事、业务伙伴和同一个项目的协作人员。有我喜欢和信任的人。但称得上朋友的恐怕一个也没有。实在没时间交朋友。”

“所以现在你只想坐在屋顶上喝啤酒?”

“大家想象中的美好生活不就是这样的吗?放轻松,吹牛皮,看着日落喝啤酒,一瓶三瓶随我便。”

内特耸耸肩,“应该是吧。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从没想象过美好的生活?”

内特仰头喝掉最后一口啤酒。“有一阵没想过了。在大学里当然很简单。遇到合适的姑娘,找到喜爱的工作,找个地方住下,就这样。”他又耸耸肩,“结果发现事情比这些要复杂得多。”

蒂姆摇头道,“其实不比这些复杂,相信我。”

内特把空酒瓶放回去,抽出一瓶满的。“公平起见,介意我问个问题吗?”

“尽管说。”

“有点奇怪。”

“那我先回答好了,”蒂姆说,“你是好人,但我不感兴趣。”

内特对着酒瓶哈哈大笑,瓶口撞在门牙上。“王八蛋。”

“只是想趁早掐断花蕾,免得你以后感情受伤。”

“你来这儿多久了,两周?”

“没错。”

内特的酒瓶在两手之间换来换去。“有没有在你那套公寓里注意到什么异样?”

“怎么个异样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