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坚贞的爱情
1.
自打结婚后,我就发现李孟不太对劲儿。他时常找借口远离我的视线,不和我待在一个房间内。
比如今天,我们正在讨论冬天来了,要不要换一件新的被套,话还没说完,他就面色凝重地出去,说要上厕所。
一个晚上反复十几次。
我问:“李孟,你拉肚子?”
他说:“没有。”
见我疑惑,又改口称自己的确拉肚子,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可是他那副神采奕奕的样子,根本不像拉肚子的人。
又或者,我俩一块走在路上,正谈笑着,忽然他放慢脚步接电话。问他谁打来的,他语焉不详。
此类情况一次又一次地发生。
我并不是一个充满控制欲的人,允许另一半拥有个人空间,但他那鬼鬼祟祟的样子,早已超出正常范围。朝夕相处、同床共枕,这种直觉不会错,他有事儿瞒我。可他究竟瞒着我什么呢?
我不知道。
我猜测他在外面可能有别的女人,或者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种猜测使我吃不好,睡不好。为了恢复正常生活,我不得不翻看他的手机,检查他的通话记录和短信。我还在他上完厕所的时候,进厕所查看。
女人是天生的侦探与幻想家。我很快发现了更令我不安的事,那就是——根本没有人给他打电话!
我的意思是,当他佯装接电话离开我的时候,根本没有人给他打电话。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删了通话记录,可后来我到移动公司查询,发现不是的,即便一整个晚上没有一个人给他打电话,他也会出去“接”好几次电话。
同样,他在厕所里的时候,根本没上厕所。我故意放掉抽水马桶里的水,关掉水闸,他却毫不知情,厕所里的气味也清新如常。
他在搞什么?
思来想去,他若不是极其讨厌和我待在一块儿,就是精神有问题。
2.
我决定和李孟开诚布公谈一谈,向他诉说这些天来的思虑。我问他是不是不愿意和我待在一起,否则为什么总是借故离开?李孟的表情有些尴尬,眼珠子提溜提溜转,随即一屁股坐在床上,摆出一副抵赖的样子。
“你们女人就是喜欢多想!我接电话,上厕所,走开一下不是很正常嘛?”
“可是……”
“可是什么?公司的事嘛!”
“你们公司的事儿干吗背着我?”
“不方便,有时候也有私事儿。”
见我还很疑惑,李孟滔滔不绝诉说开来。
他说公司的财务老王经常和媳妇儿闹矛盾。昨天他和媳妇儿又闹矛盾。媳妇儿朝老王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老王气不过,甩了媳妇儿一个耳光,媳妇儿不干了,收拾东西要回娘家。老王就打电话给他,让他出主意。他说公司的前台小美怀疑男朋友出轨,苦于没有证据。他还说公司的岑经理为了竞争部门总监,和另一个经理钩心斗角。
他越说越多,越说越起劲,配上表情和动作,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儿。
我怔怔地望着他,不知该做什么反应,这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呀!
他却刮了刮我的鼻子:“傻瓜,我怎么会不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呢?”说完,再次接起电话跑出去,留我一个人待在房里。
我的心狠狠揪起来。
我记得以前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类似妄想症之类的病,得病的人总会看见或听见一些别人看不见、听不见的东西。难道李孟得的是这个毛病?
我赶紧打开手机上网搜索,几个有关妄想症的关键词跃入我的眼帘:行为神秘、坚持错误的想法、精神分裂中的一种、幻觉……
是的,每一项都与他无比契合。
他得了妄想症,他是个妄想症患者。
3.
我和李孟从相识到恋爱再到结婚,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曾想哪怕他躺在床上全身瘫痪,人事不知,我也一样爱他。现在我的想法并未改变,所以区区一个妄想症,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我坚信它是上天给我们的考验,我与李孟可以顺利通过,从而得到情感的升华。
为此,我应当率先做出努力。
我特地去第三医院,挂了心理门诊,坐在诊室里向医生诉说我们之间的问题。医生的看法和我一样:妄想症。当然也不排除其他器质性的病变,最好能让患者亲自来看一看。
“可是,该怎么说服他?”
一路上,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回到家中我准备了一套说辞,他恰好在房间里听音乐,我开门进去。
“李孟?”
他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拽着我出去。
“怎么了?”
“别进来,我刚刚喷了杀虫剂!”
“可是我们家并没有杀虫剂啊!”
“这……”
李孟的脸红了,从脖颈到头皮,眼睛圆鼓鼓地瞪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我赶紧找话:“是不是你下班回家买了一瓶?”
“是的,是的!”他松了口气。
我悄悄打量他,不知在他的脑海里又幻想出了什么东西,这令我无比心疼。因为不论他幻想的是什么,一定都很辛苦。我试探性地提议去医院做一个体检,李孟完全赞同。
“注意健康是个很好的生活态度!”
“嗯,当然。不过我的意思是,不仅检查身体,还检查检查心理。你知道的,身心是一体的,它们连结得异常紧密!”
李孟笑起来。
“你这家伙,最近古里古怪!”
“是吗?我古里古怪?”
“嗯!”李孟又笑起来,“你是不是要来大姨妈了?”
天知道,古里古怪的人分明是他!
4.
不论我说什么,李孟都不愿意去心理门诊。他觉得这种提议荒谬至极,因为他既不抑郁也不躁狂,更不用说什么失眠和神经衰弱。他快乐得不得了,有什么必要进行心理体检?我料到他会拒绝,可我没料到他的症状已经开始加重。
晚饭完毕,我们照例坐在房间里看电视。我去了一趟厕所,回来的时候发现他拿着一把扇子,对着一团空气模样认真地扇着,就好像那团空气里站着什么东西。
我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李孟?”
他迅速将扇子收在身后,整个人吓了一跳:“你怎么没声没息的?”
“我走路轻。”
正要坐下,他又一把拉开了我,要我换一个位置。
“难道这里有人啊?”
“瞧你说的!”李孟迅速挪开,将我安置在他边上。我下意识看了看他,他下意识看了看那团空气,嘴巴努着,像在示意什么。
难道他的妄想已经从手机来电演变到了现实中的人?我盯着那团空气,胆战心惊,偷偷回房间给医生打电话,述说这一切。
“如果不放心,就强制送医!”
“强制送医?”
“是的!”医生说,“我们很难保证他幻想出来的人会不会教唆他做什么危害自己或别人的事情,强制送医虽有可能‘错杀’,但不失为最保险的方式。我会通知医院,马上来你家接人。”
我握着电话,想象李孟被一群人抬上救护车的画面就心如刀割,“怎么了?”李孟问。
我回头给了他一个拥抱。
“没什么,我爱你!”
“傻瓜,我也爱你!”
我的眼泪流出来,他吻着我的额头,我们就这么抱着,好像时间静止,直到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出现在我家门口。
“你们要干什么?”开门的刹那,李孟很不解。
医生没有解释,径直进屋,将李孟五花大绑。
“丽丽,丽丽,绑架,快报警!”他目光焦灼地看着我。
我背对着他泪如雨下。
我们会渡过这个难关,对吗?我虔诚地仰望天空。
5.
李孟就这么走了,家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我做了一宿的噩梦,第二天一早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
“来医院接人!”
“什么意思?”
“办理出院手续!”
“你们的意思是说,他还不需要住院?”
“不,他根本没有病!”
“那为什么……”
“来了再说!”医生撂下这句便挂断。
我只好急匆匆赶到医院。
李孟一脸疲惫地坐在病床上,医生招呼我过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医生没有回答,却问我李孟一般什么时候“发病”。
“晚饭后。”
“那就对了!”他笑起来,“你有没有想过,他的种种举动只是为了掩饰一些尴尬?”
“尴尬?比如?”
“比如放屁!”
“放屁?”
“是的,放屁!严格说来,这也算是一种心理问题,患者过于关注某些事情,导致……”
“你是说,他假装接电话、上厕所,只是为了不在我面前放屁?”
“没错!”
一股无名怒火从我心中升起!这么多天,我担惊受怕,辗转反侧,以为上天给我们的爱情设置了障碍和考验,竟然只是一个屁?
李孟低垂着头坐在我身边,默认了这一切。医生说因为不影响生活,所以不需要住院治疗,可以接受门诊咨询,并请家属一同配合矫正。
我不知该说什么,我只觉得荒唐!
还有一种说不出口的、难以言喻的恼怒!
6.
我就这么带着李孟回家了。
此后每周六,他会去医院接受一次心理咨询。一次心理咨询的治疗费是三百,我总很难忘记,他花这个钱是因为一个屁。
他谨慎地遵守医嘱,每天在小本本上记录自己的进步。
一个半月后,他成功地在我面前放了第一个屁。
那是一个很臭的屁,响,且不干脆,嘀嘀咕咕一整串。他观察着我的反应,我佯装无所谓,笑了一下。他露出如释重负的样子。
然后他又放了第二个,第三个……你简直不知道他的肚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屁!我借口去厨房倒水,离开他的身边,他紧张地跟过来。
“你是不是嫌弃我的屁?”
“怎么会呢?”
我假意安慰,他再次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三个月后,他结束了心理治疗,终于不再畏惧在我面前放屁。
“噗!”
“噗噗!”
一个又一个的屁,炸响在我的生活中。
他康复了!
可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并不好过,我有时候甚至希望他得的是妄想症,而不是什么放屁恐惧!更糟的是,经过这么一长段时间的“配合”,我的脑海里总是抑制不住出现着他放屁的样子。无论我们在吃饭,在玩笑,在听音乐,那些放屁的动作和声音都会忽然浮现出来。
发展到后来,我甚至出现了幻嗅,总能闻见空气里弥漫着屁味。
“你放屁了吗?”
“没有!”
“你放屁了吗?”
“没有!”
“你放屁了吗?”
“……”
我几乎要疯了。
而这疯狂的原因只是因为屁!我有时候想,他若瘫痪该有多好?我定不离不弃,伺候左右。可惜没有,他没有瘫痪,他只是在放屁,一个又一个的屁。
噗噗,噗噗。
终于,在半年后,我克制不住自己,我对他说:“我们离婚吧!”
他竟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抬头看了看我,长出一口气。
我们平静地吃了晚饭,上床睡觉,第二天签署了离婚协议。
就这样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