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谍先生系列(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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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杰斐逊从衣服的内侧胸袋里掏出微型录音机,询问对方是否介意。科马罗夫的脑袋朝旁边倾斜了一下,表示对大多数西方记者不会使用速记表示理解。库兹涅佐夫朝杰斐逊鼓励地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科马罗夫先生,当前的新闻是国家杜马的最新决定,即把临时总统的任期延长三个月,但把明年的总统大选提前到了一月份。您对此是怎么看的?”

库兹涅佐夫很快进行了翻译,并倾听科马罗夫用响亮的俄语做出回答。科马罗夫说完后,翻译转向杰斐逊。

“显然,我和爱国力量联盟对这个决定感到很失望,但是作为民主人士,我们还是接受了。你应该也知道,杰斐逊先生,我深深热爱的这个国家,目前的状况不是太好。无能的政府长期放任经济挥霍、腐败和犯罪。我们的人民深受其害。这种状况持续时间越长,就会越糟糕。因此,推迟总统大选非常令人遗憾。我深信,我们能够在今年十月份赢得大选,但即使是明年一月,我们也照样能够获胜。”

马克·杰斐逊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记者,经历过多次采访,他明白这种回答太做作了、排练得过分了,好像一位政治家多次被问及同一个问题,能够现成地把答案背出来似的。在英美国家,政治家已经习惯于与媒体人士相处,他们会相当放松,叫得出许多记者的名字。杰斐逊感到自豪的是,他的文章能够描绘出丰满的人物形象,既有受访者的原话,又有他自己的印象,从而写出一篇真正的新闻报道,而不是那种冗长枯燥的陈词滥调。但眼前这个人就像是一台自动运作的机器。

多年的记者经验告诉他,相比英美的政治家,东欧的政治家一般更尊重新闻媒体,但这个人却不同。这个俄罗斯人很拘谨、很正式,就像裁缝师傅用的假人一样。

问到第三个问题时,杰斐逊明白了:科马罗夫显然讨厌媒体和整个采访的程序。这个伦敦人试图采用更为轻松的方法,但俄罗斯人没有表示出一丁点的幽默。政治家表现得非常严肃并不奇怪,但这个人极为自大,回答仍然像跟着自动提示机在朗读一样。

他迷惑地看了一眼库兹涅佐夫。这位年轻的翻译显然在美国接受过教育,是双语人才和外向型人才,久经世故,但他对待伊戈尔·科马罗夫就像狗一般忠心。他又尝试了一下。

“您知道,先生,在俄罗斯,总统拥有很大的权力,比美国总统和英国首相的权力要大得多。如果您当选为总统,那么在开始的六个月里,人们能看到哪些变化?换句话说,您首先会做哪些事情?”

回答依然像政治宣传册子上的文字一样程式化。习惯性地提到了打击有组织犯罪活动、改变官僚主义体制、恢复农业生产和改革货币。当进一步问及如何去实现这些目标时,回答依然是毫无新意的老一套。换作是西方的政治家,这样的回答肯定过不了关,但显然库兹涅佐夫期待杰斐逊能够完全满意。

回想起之前报社编辑对他的情况介绍,杰斐逊问科马罗夫,他打算如何重振俄罗斯民族的雄风。这时候,他看到对方第一次有了反应。

杰斐逊的话里似乎有什么触动了科马罗夫的某根神经,他好像受到了电击一般。这位俄罗斯人坐在那里,淡褐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杰斐逊被他盯得受不了,于是把目光转向了录音机。他和库兹涅佐夫都没有注意到,爱国力量联盟主席已经脸色惨白,两侧的脸颊上分别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红点。科马罗夫突然站起来,一言不发地离开房间,进入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了房门。杰斐逊迷惑地朝库兹涅佐夫扬起了眉毛。显然,这个年轻人也感到茫然,但他很快就恢复了礼貌。

“我肯定,总统不会离开太久的。显然,他是突然想起某件急事,必须立即处理。完了之后,他会马上回来的。”

杰斐逊伸手关掉录音机。过了一会儿,在打了一通简短的电话后,科马罗夫回来了,他坐下来后字斟句酌地回答提问。他开始说话时,杰斐逊重新打开了录音机。

一个小时后,科马罗夫示意采访结束。他起身朝杰斐逊僵硬地点了点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到门口时,他招手让库兹涅佐夫跟过去。

过了一会儿,公关顾问回来了,脸色颇为尴尬。

“恐怕我们的交通工具有点问题,”在陪同杰斐逊走下楼梯进入大厅时,他这么说,“您来时乘坐的那辆轿车临时有急用,其他汽车都是正在加班的员工私家车。您坐出租车返回民族大酒店可以吗?”

“嗯,我想应该可以吧。”杰斐逊说,现在他后悔没让酒店派车送自己过来了,要是那样,他可以让汽车等他,“也许你可以打电话帮我叫一辆车?”

“恐怕现在他们不接受电话订车了。”库兹涅佐夫说,“但我可以告诉您到哪里去打出租车。”

他把这位迷惑不解的时政评论员从主门领到铁门边。铁门缓缓打开后,他们来到外面的小街上,库兹涅佐夫指向了一百码远的基赛尔尼大街。

“到了大街上,您马上就可以拦到一辆出租车,这个时候马路上很空,十五分钟之内您就能回到酒店了。希望您能谅解。见到您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先生。”

说完后他就走了。马克·杰斐逊极为沮丧,他沿着狭窄的小巷走向大街,边走边摆弄着录音机。最后,在走到基赛尔尼大街时,他把录音机放回西装的内侧胸袋。他抬头前后张望,寻找着出租车。可以料想,马路上没有出租车。他烦躁地皱起眉头,转向左边,朝着莫斯科市中心走去。他不时地扭过头去,看看后面有没有出租车。

两个穿黑色皮夹克的人看到他从小街出来,朝他们走来,于是他们打开车门下了车。当英国人距离他们只有十码远时,他们不约而同把手伸进夹克里面,掏出上了消声器的自动手枪。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分别扣动扳机。两颗子弹都击中了记者的胸部。

子弹的冲击力使杰斐逊停住了脚步。他双腿一软,坐了下来,躯体开始倾倒,但两个杀手已经插到了他的两边。其中一人扶住他,另一人把手伸进他的西装里面,很快从一边的胸袋里掏出录音机,从另一边掏出了钱包。

他们的汽车驶过来,开到旁边,他们跳上了车。汽车轰鸣着开走后,一个路过的妇女看到了地上的身体,以为是一个醉汉,但在看到流淌的鲜血时,她尖声叫了起来。没有人记下汽车的车牌号。记下也没有用,车牌是假的。

第八节

离枪杀地点不远处的一家饭店里,有人听到妇女的尖叫声后张望窗外,然后用饭店经理的电话拨打03,呼叫救护车。

救护人员原以为是要抢救一名心脏病患者,但他们看到的却是一个穿双排扣蓝色西服的人,胸前有弹孔,身下则是一摊鲜血。他们报了警,然后救护车朝着最近的医院疾驰而去。

一小时后,波特金医院的创伤科里,刑侦处凶杀科瓦西里·洛帕京警官阴郁地盯着推车上的尸体,夜间值班的外科医生在一旁摘下了乳胶手套。

“没希望了。”大夫说,“一颗子弹直接穿透心脏,是近距离射击的。子弹还留在体内,尸体解剖时会找到的。”

洛帕京点点头,出人命了。莫斯科枪支泛滥到足以装备起一支部队。他知道,要找到发射子弹的那支手枪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不用说枪主了。他已经在基赛尔尼大街上确认,目睹枪杀案的那位妇女已经走了,她似乎看到了两个杀手和一辆轿车,但没有其他描述。

在不锈钢轮床上的死者皮肤苍白,满脸雀斑,姜黄色的络腮胡十分醒目,表情略显吃惊。勤杂工把一条绿色的床单盖在尸体上,遮住了照射在尸首身上的灯光。

现在尸体全身赤裸,旁边的一张桌子上放着衣物,一只铁制的肾形盘子里盛着几件个人物品。刑警走过去拿起外套,看了看衣领内的商标。他的心情更加沉重了:是外国货。

“你认识这些字吗?”他问外科医生。

大夫查看西服里镶边的标签。

“兰……道,”他慢慢读出来,然后是该服装商店名字下面的字,“邦德街。”

“这个呢?”洛帕京指向衬衣。

“玛莎百货,”外科医生读了出来,“那是在伦敦,”他补充道,“邦德街应该也在伦敦。”

有关人的排泄物和两性生殖器的骂人词语,在俄语里有二十多个。洛帕京在脑子里把它们全都过了一遍。英国游客,噢,天哪。行凶抢劫搞错了对象,肯定是英国游客。

他翻看了一下个人物品,东西不多。当然,这其中没有硬币,俄罗斯硬币早就毫无价值了。里头有一块叠得很整齐的白手帕、一只透明塑料袋、一枚图章戒指和一块表。他猜测,也许是那个妇女的尖叫声把凶手吓跑了,所以没能来得及把手表从死者的左手腕摘下,也没能把戒指从小指头上脱下来。

但这些东西都证明不了身份。最糟糕的是,没有钱包。他又去翻找衣物。鞋子里面有“教会”的字样,是普通的黑色系带鞋;袜子是铁灰色的,没有商标;内裤出现了同样的“玛莎百货”字样;领带——根据医生的说法,是来自杰明街的滕博阿瑟时装店,毫无疑问,也是来自伦敦的。

绝望超过了希望,洛帕京又去看西装。医院的勤杂工忽略了一件物品,在有些男士放眼镜的上口袋里,有个硬东西。他取了出来,是一张穿了孔的硬塑料卡片。

这是酒店的房间钥匙,不是那种老式的,而是电脑的磁卡钥匙。为安全起见,钥匙上没有房间号码,这样可以防止小偷进入房间行窃,但上面有民族大酒店的商标。

“这里有电话吗?”他问道。

假如现在不是八月份,那么这会儿,民族大酒店的本尼·斯文森经理是会待在家里的。但最近游客众多,而且两名员工因患热伤风请了病假,所以他一直在酒店里工作到很晚。这时,酒店总机的电话响了。

“是警方来电,斯文森先生。”

他按下“连接”开关,接通了洛帕京的电话。

“什么事?”

“是经理吗?”

“是的,我是斯文森。您哪位?”

“洛帕京警官,莫斯科民警局刑侦处凶杀科的。”

斯文森的心往下一沉,对方说是凶杀科的。

“你们酒店是不是有一个英国游客?”

“当然有,好几个呢,至少有十二个。怎么啦?”

“我给你描述一下,看看是不是能想起来:身高一米七,姜黄色短发,姜黄色大胡子,深蓝色双排扣西装,领带上的条纹很怪。”

斯文森闭上眼睛,咽了一下口水。哦,天哪,这只能是杰斐逊先生。晚上还在酒店大堂看到他在等车呢。

“出什么事了?”

“他遭到了抢劫,现在波特金医院。你知道那里吗?在马戏场附近。”

“当然知道。可你刚才说是凶杀科?”

“很抱歉通知您,他已经死了。他的钱包和所有身份证件似乎都被偷了,只剩下一张塑料的房间钥匙卡片,印有你们酒店的标志。”

“请别走开,警官。我马上过来。”

本尼·斯文森在他的办公桌前坐了好长时间,内心十分惊恐。他做了二十年的酒店生意,从来没有听说过客人被谋杀的事情。

业余时间,他唯一的爱好是打桥牌。他想起来有个常常一起打牌的搭档,是英国使馆的职员。他查阅了自己的电话本,找到那位外交官的住宅号码,打了一个电话给他。这时候已经快午夜时分,那人已经睡着了,但听到消息后很快就清醒过来。

“老天爷呀,本尼,是他吗?是为《每日电讯报》写稿的那位记者?我不知道他来这里了啊。不管怎么样,还是感谢你。”

外交官放下电话。这事闹大了,他心里想。英国公民一旦在国外遇到麻烦,不管是死是活,都是领事部的职责范围,但他认为应该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某个人。于是,他拨打了乔克·麦克唐纳的电话。

苏联,莫斯科

一九八八年六月

瓦列里·克鲁格洛夫回家已经有十个月了。在国外招募的线人,回国后总是会有改变主意或不来联络的风险,会销毁已经得到的密码、隐形墨水和特殊纸张。

对此,招募间谍的情报机关是无能为力的,只能谴责那个间谍,但这样做也没有意义,而且残忍,也没有好处。在敌人内部从事反对暴政的工作,是需要头脑冷静的,但有些人并不具备这一点。

与兰利的每一个人一样,蒙克从来不把反对莫斯科政权的人与美国的叛徒相提并论。后者是背叛了全体美国人民及其通过民主选举产生的政府,如果被捕,他会得到人道的待遇和公正的审判,他可以找最好的律师。

苏联人反对的,则是一个只代表了全国不超过十分之一人口的利益,却控制着其余百分之九十国民的野蛮专制政府。一旦被抓,他会遭受毒打,不经审判就会被处决,或者被送去劳改营。

但克鲁格洛夫信守了诺言。他已经三次通过死信箱,投递了从苏联外交部得到的有价值的内部文件。经过适当的编辑并对信息来源进行捏造后,美国国务院得以在坐到谈判桌之前,就已经了解苏联人的谈判定位。在一九八七年到一九八八年间,东欧卫星国开始公开反叛。波兰已经离去了,罗马尼亚、匈牙利和捷克斯洛伐克都闹得沸沸扬扬。关键是要了解苏联想采取的对策,重点是要知道莫斯科本身是不是已经力不从心、人心涣散。克鲁格洛夫披露了这些信息。

但五月份的时候,“德尔斐”表示想见个面。他有重要的事情,想见见朋友杰森·蒙克。哈利·冈特烦恼了。

“当初雅尔塔的会面,我们就很担心,连觉都睡不安稳。还好让你得手了,没出什么事情,因为那有可能是个陷阱。这次也有可能。没错,密码表明这真的是他,但有可能他被抓住了。他有可能已经全盘招供了,这种事情你懂的。”

“哈利,现在有十万美国人在游览莫斯科,时代不同了。克格勃不可能实施全面的监控。只要伪装得好,混在十万人里面不成问题,除非是当场被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