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当我们爱上葵花

（一）

我穿着白色连衣裙，光着脚在高草间奔跑。手里拿着一只葵花，那枝葵花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它的头非常的大，根本支撑不住瘦弱的茎，葵花随着我的奔跑摇头晃脑，仿佛随时要掉下来，我的脚已经结成了厚厚的茧子。沾上了许多泥土，那些草刺的我的脚非常的疼。可是我停不下来，我顾不了这么多。我已经很累很累了。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可是我一直在微笑。

终于我跑到那棵茂盛的树下，慢慢的扒开地上的泥土，把那朵葵花插在土里，可是那只花已经死掉了，他根本无法重新立住。我一面流泪一面把它靠在树下。轻轻的闭上眼睛，喘着气许愿。仿佛自己叩响了上帝那扇紧闭的门，上帝懒洋洋的打开门，看到长长的头发，脸脏脏的，赤着脚的我，睥睨的问：“你想要什么？”

我瞪着圆圆的眼睛虔诚说：“我想要它把头重新扬起来。”

（二）

桑果告诉我沿着这片荆棘走到尽头，我便可以找到上帝。他可以救活我的爱人。于是我来了。可是这是怎样的一段路途呵。不停的走啊走啊。刺把我弄的遍体鳞伤，我太迫切找到上帝，可是没有人为我引路，于是我经常迷路。

我的眼睛经常可以看到的是那片荆棘过后的葵花丛，他们硕大而一直向阳。和我爱的他一样漂亮。可是其实并没有这样的葵花。我在心里笑自己，这里也有海市蜃楼么？还是当你太迫切想要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眼前就会出现很多假象来迷乱自己，结果发现不过是些空欢喜。那些大大小小的玩笑最终总是让我们笑不起来。可是你说上帝看到我们种种笨重而潦倒的姿态会笑的前仰后合么？

我曾经嘲笑过一个男孩子，那个男孩子最喜欢的就是葵花，他说要为心爱的女孩子种一院子的葵花，我当时觉得葵花是最丑的花，因为他们的头太大，没有了太阳他们的头就重重的耷拉下来，毫无生气。我当时喜欢的是红玫瑰，艳丽而热情，最重要的是它象征爱情。在我眼里，爱情都应该像玫瑰一样艳丽而致热。爱要么疯狂，要么什么都不是。

可是一次我被玫瑰刺的体无完肤，我爱的那个男孩子丢给了我很多承诺，也送了我很多的玫瑰。可是他并没有兑现他的承诺爱我生世。那些花朵不出三天就是都死在我的花瓶里。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初那么热爱玫瑰，因为我只看到了美丽的外表，却忽略了本质，我只看到了玫瑰的样子，却忽略了花茎上的刺，我只是不断地念叨我爱你，却从来不知道怎么去爱你。我只记得你说爱我的样子很迷人，却忽略了你转身的动作其实那么丑陋。

后来，我在楼房的后面看到了一株葵花，我第一次那么仔细地看着他。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它成为梵高的挚爱，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个被我耻笑的男孩子深爱它一如既往。它那么高贵，一点都不丑。它向阳的样子那么高傲，它的头很大，身子很瘦弱，可是它一直奋力的向阳，并且不知疲倦。它长满了饱满的葵花子。可它只是一株无人照料的野葵花。我想，也许它是许久许久以前一位老人在自己院子里培育的，可是后来他住的地方要拆了，院子没了，墙壁没了，老人没了，留下的只是这几株葵花。可它没有死掉，一米阳光就死而复生。

就是这样，我爱上了它。那株无人照料的葵花。

（三）

从此，我每天去看望它。照料它。给它浇水，给它拍照。只有我看到它不同的样子，它变换着姿势欢迎我。那天，那个男孩子看到我如此细心照料着它非常惊讶。他侧着脸问，你不是很讨厌它的么？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这个男孩子，他的头真大。像葵花。可是他的脸总是很苍白。嘴唇从来都没有颜色。我没有说出来，我只是笑笑。我说，我又喜欢它了不行么？他也没说话，只是笑笑，说，那我们现在可以做朋友了？因为我们爱着同一株葵花。

我说，这朵葵花是男的。

他说，不对。她是女的。

那个傍晚，我们争论了很久，终究没能找到合理的证据来证明它的性别。最后我们各退一步，在那个炎热的夏天，我和男孩子桑果爱上了同一株葵花。等我们长大，我嫁给它，他娶它。

我们对这样的协商非常满意。并且轮流照顾它。它在我们的照料下过了最惬意的一个夏日，那么英俊，那么柔媚。

（四）

一个下午，桑果给我讲了一个很悲伤的故事。那个故事关于葵花。他说，从前有一株葵花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个画家。每天清早起来画她。他注视她的时候眼神那么炙热。她觉得自己就要在他的眼睛里融化掉了。她爱上了那个男人。可是它是葵花阿，它们不能相爱，她只能每天看着他，等着他，盼着他。她尽量在他画她的时候一动不动，不去给他造成任何的麻烦，她希望成为他眼里最美丽的葵花。

她以为这样的情况可以持续一辈子。可是在一次葬礼上，那葵花亲眼看到一朵花同陪同一个死者殉葬。正在她难过的时候，一个女人找到了她，她是个女巫。她说她可以帮她变成人，可是条件是，当女巫爱的那个人死了以后，她要成为他的殉葬品。葵花太迫切想要便成人了，她想守着他，她坚信自己会成为最美丽的女人，尽管她并没有自信令男人爱上她。

再后来，她真的变成人了。可是那个男人却不能认识她了。他被关进了精神病院，她每天的照顾他，可是他根本就不认识她。最后，他看到这个男子用枪对准自己的嘴巴，就这样死掉了。

“后来呢？那株葵花怎么样了？”我忍不住问。

“不知道。”桑果摇摇头说。

“在哪儿找到这么奇怪的故事？你说葵花真的会变成人么？他会不会变成一个王子？”我摇着桑果的腿问道。

“葵花怎么能变成人呢？不过假如它真的变成人了，也是个美丽的女孩子，穿白色的连衣裙，长长的头发。像你一样。”

“嘿嘿，那假如我们到了20岁那朵花依然没有变成人，我们就在一起好了。”桑果点点头，然后我们一同看着那株葵花微笑。

（五）

我觉得我足够爱它，我愿意为它逾越任何荆棘，我的眼睛看不到其他的景色。我把爱他当作这段旅途的终点，乐此不疲，心甘情愿。我想骄傲的对桑果这样说，我想象着我说出来的时候他一连羡慕的表情。他一定会嫉妒的死掉的。

于是我跑到楼后，我看到葵花孤零零的杵在藏偷露尾的太阳底下。没有桑果。而最让我难过的是，天气越来越冷了。

第三天，桑果仍旧没有出现。仍旧阴天了，阴云久久不散，没有了太阳，葵花很快的就枯萎了，它把头重重的低下来，直到我再也看不到他。可是你知道么？就是这样，我也从不灰心，我依然奋力地向前，因为我相信，天空不会永远阴着，他顽强的生命力是他死灰复燃的条件，不需要很多，一米阳光足够。

我想桑果在的时候也会这样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更加担心桑果。他是不是病了？他是不是出事了？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于是这天我决定去找他。

不出我所料，桑果果然病了。他的脸比平时还要白，他安静的坐在床上，我走过去抚摸它苍白的脸。我说，桑果，你怎么了？问的时候我的泪水就不经意的滑落下来。

他说，离落，也许我活不长了。我得了白血病。其实我早就知道我得病了，于是我喜欢葵花。我总觉得它象征着一种希望。可是我要为我爱的女孩子种一院子的葵花的愿望终究还是没有达成。对不起，我失约了，从此我不能和你一起照料葵花，那朵花真的是个男孩子，说不定是个王子。你要等他。说完，他一面微笑着流泪一面为我擦眼泪。

我说，桑果，不会的。你会好起来。因为我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我心里，你已经比那株葵花重要太多，我不要它变成王子，因为我的王子已经出现了。

（六）

圣经上说，真的爱一个人，无论它做了什么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依然爱它。

于是无论是曾经，现在，以及将来。我爱上他的那一刻就不会轻易改变。我给予他如此真挚而美丽的承诺。

天空一直没有放晴。葵花始终没有复活。它永远不会知道我深爱着他的样子。凡高的耳朵曾经掉进葵花里，我想他只是在倾听一场爱的告白，葵花慢声细语的对他说着情话，不会介意他是不是残缺的。这才是最真挚的爱情。她说，亲爱的凡高。我爱你，你听到了么？

可她是朵花呀，它们不能在一起，不能拥抱，也不能相爱。于是凡高把耳朵留给了葵花。终日听她说着情话。他不回答，却在心里爱着她。这样很好不是么？没有利益与占有的爱才是真的爱。不计较代价，不过问回报。

桑果还是置我的告白于不顾，我以为我可以把他从死亡的边线拉回来。只要他也足够爱我。可是没有，桑果连同那朵葵花一同埋在阴雨里，低下了大大的头。永远无法向阳。可是他留给我一句最令我难忘的话，他说，离落，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姑娘，我比葵花爱你。那句话久久的荡在耳边，以至于我握着葵花的那一刻竟然不知道心里爱的究竟是谁，是葵花，还是桑果。

桑果辞世以后，我经常可以梦到他，那天夜里，他告诉我，顺着那片荆棘一直走，就可以看到上帝。只要能够祈求上帝使葵花复活，他便能重生。

从此，我不断奔跑。

跑的时候我想到桑果为我所做的一切。但是葵花没有。从一开始我们的爱情就是不公平的。它的曾经繁盛是我和桑果的功劳。它没有为我付出丝毫的爱。可是桑果不同。他陪我走过的那些明媚的日子。他给我讲了最动人的故事。他答应我假如我到了20岁的时候我们仍旧没有看到葵花变成人我们就在一起。他说他比葵花爱我。可是直到最后，我们真的爱上了彼此的时候他却离开了。永远永远的离开了。

（七）

最终，那朵葵花被我拔下，连同桑果长埋地下。我要桑果知道他从来都不是孤单的，我要葵花为我传话。我知道桑果可以听到。我们曾经同时爱上葵花，如今，我们要葵花见证我们的爱情。

我走到荆棘的尽头，可是上帝没有满足我的要求，葵花没有把头仰起来，我的桑果也没有复活。我在清晨擦掉自己的眼泪，感谢那个梦境，让我谈了那么美的一场恋爱。只是我到现在也不清楚，究竟这个梦做了多久，桑果在梦里还是在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