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拉大旗作虎皮
北国春晚。
南方早已是一派鸟语花香草长莺飞的景象了，哈尔滨还笼罩在层层的寒气之中。尽管冰天雪地的日子已经再次走远，但是春天的气息却很不明显。
事后想来，龙冰华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一天的阳光，特别的柔和。
当他和妹妹倒了两趟公交车，再步行两条街来到西直大街300号的时候，妹妹的前同事早就等在那里了。
也是位女士，笑得花枝乱颤的。一番热情洋溢的寒暄之后，阳光灿烂地引着他们向屋里走去。
这里是英霞公司的总部。一进入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墙上那一幅幅照片，硕大得有些变形。但是它们的视觉冲击力，不是直达人体感官的造型与颜色，而是照片上的人物。
主角都是这家公司的女老板，焦英霞。而跟焦老板相伴的，都是些响当当的人物，平日里大家只能在电视里和报纸上看到的人物。
他们，每一句话都讲得有板有眼，每一次举手投足都派头十足，让人一眼看过去，就会在脑海中打下深刻的烙印：他们，绝非凡人。
他们，是官人，是从中央到地方的头面人物。
这些照片的场景各异，有的是在出国访问途中，有的是在会议上或者论坛中，有的是在参观英霞公司生产基地的现场。
这些，都被有心人不失时机地抓拍了下来，并在冲洗放大之后，准确无误地，长幼有序地，张贴在了办公室的显要位置。
这些照片，无不释放着一个同样的信息：这家公司，很受各级领导重视，实力肯定很强大，前途肯定很乐观。
早期的集资诈骗公司，主要是以高息高回报为诱饵。近10多年来，面对免疫力越来越强的人们，这类公司开始在形象包装上花起了功夫。拉大旗作虎皮，同时花重金收买个别媒体，大行虚假吹捧之能事，制造公司具有强大的实力或者产品热销的假象，成了几乎所有集资诈骗公司惯用的伎俩。
各级官员的相关讲话和参观时留下的大量照片，成为了这些诈骗公司最大的形象广告，被精明的焦英霞们拿来向社会各界反复展示与宣讲。
而这些公司所精心营造的光环，也反过来把不少政府官员蒙在了鼓里。那些到基层参观，往往只是跑马观花；或者调研，也往往只是蜻蜓点水的官员，被人卖了，却还在那里乐呵呵地帮人数钱，充当了冤大头，也是有苦难言。具体到焦英霞，就是如此。
在哈尔滨，有一个享誉全球的区域性经济交易盛会，自1990年创办以来，每年6月15日—19日都定期举办。这就是中国哈尔滨经济贸易洽谈会，简称哈洽会。被定位为连接东北经济贸易的纽带，开拓俄罗斯、独联体以及世界各国市场的窗口和桥梁，曾经写入胡锦涛和俄罗斯联邦前总统F.F.普京发表的“中俄联合公报”中。
很自然，每届哈洽会上，英霞公司都扮演着一个活跃而耀眼的角色。但是，它宽大的展位，精心的设计，卖力的展示与推广，最真实的用心，并不是为了吸引真正前来购买产品的顾客，而主要是为了吸引省市主要领导前来光顾。
得偿所愿后，主要领导跟焦英霞在一起的充满关怀的亲切而高大的形象，就开始走向报刊杂志、电视画面。并且，除了特意送到新老投资者们的手里之外，还被特意悬挂到了办公室的墙上。
全国人大教科文卫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原中共黑龙江省委书记，中共十五届中央候补委员，十六届中央委员，宋法堂，就在哈洽会上被如此这般地利用了近十年。
2004年9月17日，哈尔滨市政府以市长为首的20多名政界要员，集体前往香格里拉酒店，赶赴英霞公司在那里设下的酒宴。这种觥筹交错，进而歌舞升平的场面，自然也成了英霞公司吸引投资者的活广告。
2005年11月，焦英霞还被推荐到了中央，跟随胡锦涛主席出访西班牙，在欧洲五国进行招商引资。焦英霞凑近主席，被精心抓拍的合影瞬间，成为了英霞公司宣传广告系列中的最高法宝，不仅做成了一些三流刊物的封面，还给每个投资者都人手一张。
中共黑龙江省委副书记，原哈尔滨市委书记，杜宇新，还多次到英霞公司实地考察。2007年3月15日，经过实地考察后，杜宇新发布了重要讲话：“英霞集团为我们积累了成功的经验，今后这样的企业越多越好。”第二天，哈尔滨日报头版对此进行了报道。
2007年4月19日，英霞公司提交了一份报告。该报告写道，英霞公司创建了《利用有机废水发酵法生物制氢技术年产1亿立方米氢气产业化工程》，目前小试、中试和生产性示范工程已全部结束，进入了产业化实施阶段。恳请市委：
1、在哈市经济技术开发区或松北区无偿提供1.2平方公里土地；
2、通过市财政局担保，由市发改委报送省发改委和省开发银行提供6亿元人民币软贷款。
值得一提的，是软贷款为国家开发银行作为政策性银行而获准办理的一项特殊贷款业务。区别于硬贷款的是其三大特征，一是期限长，二是利率低，三是可以作为项目资本金。期限一般是20—25年，还设有宽限期，宽限期一般为5—7年，最长不超过10年；贷款利率一般比其他商业银行同期利率低10%；最有吸引力的是，商业银行发放的贷款不能作为项目的资本金，而国家开发银行的软贷款却能，这对资金短缺而又想扩大投资的地方政府极具诱惑力。
回头再说这个报告的不靠谱之处，在于，英霞公司内部，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高科技研究和技术人才，宣称已经攻克的，却又是21世纪的终极能源，其中好几项技术也还都处于国际研究的空白。稍有常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杜宇新当时的批示是：请永昌同志阅研。
同年6月14日，英霞公司的“关于辟建国家级《氢能源产业化基地》项目情况报告”，打到了时任市长张效廉处。报告的内容更加详尽，也提出了更多的请求。根据报告的描述，该基地主要发展两大产业，一是21世纪终极能源——氢能“上中下”游垂直整合循环产业，二是当前世界生物技术的核心——“生物炼制”产业。不包括建设期（滚动开发）1.5年在内，投资回报期为6个月。预计到2020年以前，年产值将达到4800亿元。
按黑龙江省2007年的国内生产总值7300多亿元计算，这个公司的这个项目的年产值，将来的贡献要达到全省的三分之二强。的确是足够宏大的叙事！
再来看英霞公司是如何“恳请张效廉市长”的：
在哈尔滨市区无偿提供5.36平方公里用地；
纳入市重大产业技术开发专项；
市政府支持3亿元启动资金；
提供5亿元人民币软贷款；
相关政策和专项资金支持。
张效廉随后作出批示：请发改委牵头阅研并组织项目评估，代拟答复意见。
其后，相关职能部门自然是好一阵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