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终识得“半生瓜”(1)
文·如冰
据说,活到半生,方能识得这清苦的瓜之美妙隽永。也许不到半生,回望过去,我们曾那么执着地倾力追爱,那么悲恐地初面死亡,那么透彻地体会孤独,那么蹒跚却奋力地拾回自我,至终才知如何化繁为简,洒脱豁达却尽心尽力地活好每一天。往事渐渐折叠起老去的心,当中却有你或许不知的柔软与鲜明。
心智
一年前,某兄提醒我:一切过去了就好,关键是不要让自己失掉了心智,那个找回来的过程是漫长而痛苦的。不幸地,我的心智确实丢失了,现在也确实是在寻找的过程中。一点点的,能捡回来的碎片就捡回来,已经烟消云散的,或需要重新建立的,就从零开始,慢慢来。
这趟重新寻找自我的旅程,我才开始走呢,收获颇丰,却也跌跌撞撞。回头想想,自己的结果算是好的了。那些有同样经历的师长,重新站起来的过程,比我经历的,要痛苦许多。
常常有人谈及挫折带来的财富,那是因为这挫折没有将他们打到差点儿站不起来。而我所见的那些经历过几乎折断人生的挫折的人,即便成功挺过来了,甚至活得相当绚烂精彩,对于那曾经几乎致命的伤痛,也是不会轻易说的。那好比骨头上的刀口,要见到,必须剥皮割肉。
我脑子很清楚,现在脚下的路并不容易,甚至是前途渺茫。可是折断的翅膀正在重生,相信它可以给我第二个希望。从小见过很多爸爸救回来的折翼的鸟儿,曾经有一只被狗咬伤的麻雀,在给它灌了很多酒之后,终于能安静地在它的伤口上撒云南白药,旁边放好食物和水,不出三天,它居然就又欢快地可以起飞了。人比麻雀柔弱多了,没有三五春秋,或许不够吧。
施药止血的时候,是需要麻醉的,麻醉直至忘记伤痛,这个过程我已经走过了。而药粉过后,如何康复,是需要更多的自我呵护和充实,这便是我现在正在经历的过程。这个过程中,我会敏感、紧张,害怕还未康复的内心再次受伤,甚至变成一个跟过去的自己完全不同的人。但隐隐地,我还能感觉到来自残存的心智中最深层、最无法动摇的力量,这股力量曾经如此强大,托起我走向一道道关卡并大多成功渡过。而现在它变弱了不少,却时不时地闪烁着光芒,我只希望抓住它短暂的光亮,暂时照亮眼前要走的路,能走一点儿算一点儿。而新长的翅膀,也应该比过去更加丰满,这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去编织,只希望自己能抓紧,不要错过重新起飞的机会。
可我是那么幸运,机缘巧合,遇到好几位不断提醒我以最好的方式充实自己的师长,甚至将好东西直接送到我面前,他们不曾直接带着我飞,却一直为我提供养分和力量。这一次,站在这些恩人面前,我知道自己要不断强大起来,靠自己振翅,才是对那段挫折最好的回报。
追R记
高一军训,多雨的初秋就像负重的小姑娘,担不住雨水只好泼下,忽然凌乱的芳容却依然清丽。我们两个班在雨中匆忙躲进操场边的大剧场,刚刚还在踢正步的我们只好在庄严的大红色舞台前安静落座,肃穆的深红色幕布前,大家开始小声地闲聊,教官让我们派人出来表演节目。大雨打乱了两个方阵的人流,我才能和睿哥隔了一个共同的熟人坐下。这位共同的熟人是我英语班的好朋友,稳重果决却真性情的小胡妹子。小胡妹子挑着眉,那对丹凤眼眯着,热情地介绍了我和睿哥认识。在那个清冷的初秋,百无聊赖的操练间隙,我认识了这位礼貌、幽默又有点儿倔的男生。
睿哥对他们班文艺课代表即兴的英文版“我是一条鱼”哈哈笑着,一边拍手一边带着些许的佩服和得意,转头瞄我一眼,好似在问:“你们班谁能这么放得开?”而本来就放不开的我只好低头示弱。从那时起,我就觉得我们班在“放得开”上面始终比不过他们班,就像在一个巧舌如簧、活蹦乱跳的对手面前,天性内敛的自己还是隐藏不住一点儿卑微。突然,地上跳出一只蛙,在一排排椅子底下肆无忌惮地乱蹦,大概是为了避雨误闯了这群中学生的阵营,吓得周遭的女生惊慌失措。小胡妹子大叫一声,睿哥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蛙兄拎起,放到了旁边。当时我在一旁还没来得及惊吓上脸,睿哥已经在一旁得意地笑了。如今已经记不得,这初次见面的十几分钟里,睿哥的几个笑话到底是怎样说的了,只记得我莫名其妙地几乎是一见钟情地喜欢上了这个皮肤有点儿黑、瘦瘦高高的男孩子。
军训进行了数日,中秋那天,小胡妹子一脸诡秘地来告诉我,今天是睿哥生日。只记得满月之下我在晚操后的数十分钟里找遍了操场,也没见到睿哥的身影。抬头看到月亮时,忽觉自己唐突,就算找到人家也没法说啊,这不才认识十几分钟吗,话都没说超过一百个字呢。于是自己理了理军装,回寝室呼呼大睡。
初识不久,小胡妹子敏捷地发现我对睿哥的小心思,于是每周英语补课的时候,总会来跟我合计对策。其实,我一直觉得在天时地利人和三方面,地利一直是我牢牢把握住的。明明我们不在同一个班,连班级号码都隔一个,却经常被安排在隔壁教室。而且因为我们两个班的班主任极其要好,很多场合我们两个班都能离得很近,我也会在三米之内看到他。
刚开始,我和小胡的伎俩都极其简单和幼稚,诸如她在班上从睿哥那里借他的英语课本出来,说是我要,给我之后又让我自己亲自还给他。记得刚拿到他的英语书时,我如获至宝地仔细端详了好久,小心翼翼地翻开每一页,看他的字迹和折痕。干净却适度磨损的英语课本,是我对他好印象的第二个满分。那节数学课上,我一直在翻他的英语书,下课后,我鼓起勇气去还书。还记得那时脑袋里一股热血冲昏了管理语言的那条神经,我畏畏缩缩地说了句“谢谢”,他轻松礼貌地说了句“没事”。班上起哄的同学见我胀红着脸归来,都笑说石头你真放不开。我也在他们的笑声中兴奋却有些遗憾地回到座位,我想,长期这么远观、借书的话是不会有效果的……
后来小胡妹子慢慢有了自己的梦中情人要黏,也没工夫管我了。睿哥他们班另一位我的线人正式与我接头,她就是我小学时候的同学、好朋友——婧姑娘。婧姑娘在我小学的班上是一个漂亮而帅气的女孩儿,她哥哥是当时学校比较得势的混混头儿,全校各种讨厌的男生都不敢惹她,而成绩还不错的她相比之下温婉许多,待人也得体有礼。这样的她最后成了我小学时候的情敌,且完胜于我,我丝毫来不及招架。初中三年里我跟她还时有通信,因为她毕竟是我欣赏的那类女孩儿,她对我也一直不错。尽管她还不知道,小学时那次懵懂却持续多年的情感刺激,让我性格有了很大的变化:我从一个几乎不说话的女孩儿变得开朗多话,原因正是我想变得跟她一样。进了高中,婧姑娘与我早已忘却小时候的事,变成闺蜜一般。在得知我对睿哥的想法之后,她决定接替小胡,继续帮我出点子、制造机会。
在这毫无进展的半年之后,忘了是谁帮我要到了睿哥的QQ号。我开始假装是偶然撞见地与他在网上聊天,有时我会拉小提琴给他听,继而慢慢让他知道我其实就是他隔壁班的女生。从虚拟到现实,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我厚脸皮地在他每天坐车回家的车站假装认出来他之后,跟他真正开始说话和一起坐车。至今我还记得那天的微风和温度,他有些出乎意料的表情和后来胸有成竹的样子,让我隐约感觉到他其实知道我在耍什么花招。
接下来的半年,除了平时寻找各种机会跟他交流之外,我持续不断地做着一件看似浪漫的傻事:每天下午放学,我一定会抢在他坐上公车之前赶到那个车站,假装跟他在同一站下车,跟他步行大概一百多米的斜坡,“送”他到家,然后继续走十五分钟的路程回家。多绕的路程虽不算太远,但对于我们这个小城来说,算是不少冤枉路了。而这样的傻事,我乐此不疲地坚持了半年。刚开始他并不跟我说话,后来慢慢见得多了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一旁几乎每天跟他一起坐车的BOBO同学也从一开始对我的一脸嫌弃,到后来熟悉得可以叫上名字。
“追车”的那半年里,下午最后一节课后,如果班主任拖堂,我总会在安静中摸索隔壁睿哥他们班的动静,如果他们先放了学,我几乎会在老师喊下课前先把一只脚伸出课桌外,“下课”的“课”字一出立刻背上书包狂奔;如果我们同时放学,我就会按部就班地走到车站。几乎每次狂奔的日子里,我都忘了到底诱拐过多少次我的好朋友阿梅跟我跳上睿哥搭的车子。阿梅天真而神经大条,经常在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情况下就跟我跳上同一辆车,然后问我这车是去哪儿的……后来得知我用意的阿梅十分支持我,无论这辆车会开到哪儿,她都义无反顾地跟我一起。因为城市很小,阿梅找比较靠近她路线的一站下车再转车。还好我们高中规定下午四点五十必须放学,大多数时候我都有时间去做这类兜兜转转的事。
车上,我、睿哥、BOBO、阿梅,四人的对话现在想起来字数并不多,但都非常好笑……
车上,我问睿哥现在几点了,他说:“六点差七十九分。”呃……看我慌忙在算是几点,他得意地大笑不止。我又问他:“这次期中考试感觉怎么样?”他说:“没事,反正上次我考得很差,那我这次就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我又问:“你每天放学都直接回家吗?”他说:“对呀!我急着回家看动画片呢!”玩笑话说罢,经常他自己都会笑场,现在想不起每一次大笑的内容了,但我就是从那时开启了因大笑太多而脸部抽筋的开关……
BOBO同学是一个神奇的存在,他比睿哥高,成绩爆好,很聪明。晚上睡不着看语文课本这种万恶的点子就是他告诉我们的。因为BOBO跟睿哥很铁,于是我形成了条件反射,只要看见他就知道睿哥在附近,而BOBO高大的身材也成为寻找睿哥方位的明显指示。但自从BOBO也有了一个学霸女朋友,就开始给我留下与睿哥在车上独处的时间。
一有独处的机会,我就会肆无忌惮地端详睿哥讲笑话的侧脸,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看到的是一个自信又自恋、正直积极、幽默无厘头、乐观勇敢,又有些许优雅的男孩子。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和在小学教书的妈妈一同生活的他,住在一栋很旧的楼里,尽管他成绩不是班上名列前茅的,却一直很诚实地对待自己的状况。孝顺的他很小就会替妈妈着想,从来没见过他惹事打架。虽然从小就和妈妈一起生活,但他却丝毫没有mummy's boy(妈妈宝)的倾向,他说他的妈妈很强势,不用他担心,他也不用他妈妈操心。看似是乖孩子的他,其实脑子里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想象,他思维跳跃,平日里让我反应迟钝的无厘头笑话就是我跟不上他节奏的重要证据。他是非常聪明的人,只是有些贪玩,我一直都这么认为。
尽管如此,我总有种感觉,好像我跟他始终不是同一个国度的人,我们思维方式迥异,他是跳跃的天马,我是迟钝的企鹅。后来知道这就是所谓的“不合适”,但当时的我天真如斯,哪里知道这从一开始就决定了我跟他的距离,却还傻傻地相信努力可以换来收获。
而当我还在傻傻选择继续努力的时候,事情早已有了变化。
我们的校园坐落在过去府城护城河以北的一处半岛上,每天为了跟睿哥坐同一辆车,我都会从正门出来过桥到河对岸的车站。然而在我感觉到这种窘迫后不久,睿哥也很少再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了,后来我发现,其实每天人为的“邂逅”并不是我一手制造的,而是他愿意才能成全的。而感觉不对之后,同样的努力其实等不到同样的人。每次看到BOBO一个人在车站靠着站牌,我都只好假装不在乎地和他继续一段段沉默无言的旅程。
后来,就是他生日的那天,我用好不容易从妈妈那要来的手机给他发了条祝福生日的短信,却收到一条很长的回复,记得他说:“谢谢,但我有件事要告诉你,而且我觉得由我直接告诉你比较好,我现在不是自由的了,我有女朋友了,她是你的朋友婧。她觉得很抱歉一直不敢告诉你,但我想这件事还是应该早点儿让你知道,这样对你对她都公平。”呵呵,就是这样一条措辞早熟的短信,让我连着好几天都全身无力、脑子罢工、眼神虚空、不会说话。那种从头皮到脚趾突然垮塌无力的感觉至今我还记得。我一连好几天听着周杰伦《范特西》的CD,唱到《安静》我就哭,唱到《可爱女人》我就想这也许就是他心中的她……横竖都很难过。《安静》是高一军训时大家和吴教官一起唱的班歌,似乎早已预言我这次傻傻的努力注定会失败,只是自己觉察得太慢。
小时候是不懂什么叫“不合适”的,只知道睿哥不喜欢我,却喜欢原本答应帮我牵线的好朋友,而且这位好朋友与我之间在小学的时候也发生过同样的事。小学那会儿的故事早已淡却,而这时那种所谓“背叛”的感觉却来得很真实。而小时候不懂什么叫“爱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只知道睿哥这样选择,自己着实很难过很难过。
隔天,我们三人在操场上见面。昏黄的天空,令人窒息的下午,睿哥陪着她来到我面前,然后走开了,只剩下我跟婧姑娘二人。只记得她对我说了句对不起,我就忍不住眼泪一直流,我抱了她一下,根本没力气说没关系,只会轻轻地摇头。就这样,我接受了他们,从此每天看他们在我前面一起放学、坐车,而我也不再去河对岸的车站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