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2016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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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银河奖征文(特别赞助:微像文化)(5)

没有任何迹象,唯一的变化是四周骤然安静了下来,像喧闹的夏被冻入寒冷的冰。走廊另一头,自动清洁机的嗡嗡声停止了,外面的街道上,无人车往来的呼啸声也听不到了。她明白,就在刚才的短短一瞬,自己背后的组织以强大的黑客手段侵入了“洪闸”系统,随之而来的电磁屏蔽中断了附近所有的无线连接。

这处街区被从世界的版图上割裂出来,成为了由她主宰的一方独立天地。

“洪闸”本是用于绑架人质一类的恶性犯罪事件发生时,靠区域电波来干扰罪犯通信的社会治安系统,此刻却成为了帮助她实施暗杀的工具,真是不无讽刺。

普通人只能当机器的奴隶,她则是超越游戏规则的玩家。

红狼抽出腰间的战斗手枪。

房间里的确空无一人,陈设简单到了寒酸的地步,桌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燃尽的烟蒂。红狼可以想象目标一个人在屋里时,那种煎熬般的感觉。她还知道,目标的痛苦不是出于焦虑或者恐惧,而是所爱之人死去的悲伤。

一只引人注目的黑猫趴在房子中间的一张凳子上,像是睡着了。一开始红狼还以为这是只真猫,直到她靠近后,才发觉这不过是一具高仿生机械体。红狼翻了翻黑猫的耳朵,并未找到应有的金属标签,看来这具机械体是违法的定制货。

显然,有人在通过它协助目标……不过在电磁压制的效果下,那个幕后操纵者已然失去了耳目,他是没法知道这里发生的事的。

谁会帮助目标呢?一只为情而残废的狼崽,什么价值都没有。

她从外衣口袋里取出一只暗色的小盒子,将它启动后放置在虚屏投影仪底下,盒子上的红外微孔正对着从房门到沙发的中点。

杀人是最简单的一步。

关于小说《赌徒算法》的致歉信

2015年12期《科幻世界》刊发我的小说《赌徒算法》后,受到了读者的质疑,对于此事,说明如下:

《赌徒算法》一文最初的点子,来自于细胞自动机的概念,由于当时构想的时候认为这个点子对于赌场题材是一个非常恰当的搭配,因此也就这么写了。在写作过程中,我确实阅读了严歌苓先生的小说《妈阁是座城》,也确实想通过模仿这部作品的表现来让我的小说有更好的质量。

然而,在整个写作过程中,因为我个人的原因,使得自己的小说与《妈阁是座城》出现了大量的细节词句相同、人物立场相似等问题。这样的文章本来是该直接作废,仅作为自己练习之用,不应该直接发表的,但由于我自己急功心切,又考虑到两者的内核与故事走向并不相同,因此还是觍颜把它寄了出去。如今仔细思考后发现,这篇小说的问题绝非是用内核和故事走向的不同可以盖过的,首先是它的大量细节文字相同。由于作者也曾经去过一些赌场,认为赌场许多细节大致相同,可以套用,因此下笔之处,多见雷同。然而现在仔细深思,却惊觉道理并非如此,严歌苓先生的文字细节,包括对赌场风水习俗的描述,都是亲身从实地考察中得来,并非细节相同大致可以套用,而是属于她自己劳动的结晶。我如此行为,无异于不劳而获地掠人之美,实在已经触犯了作者碰不得的红线。至于部分人物的描写,也亦如此理。因此,如今承蒙读者和编辑老师的指出,作为作者,我感到极为汗颜,这件事情,所有的错误全在于我,因此,本着文责自负的态度,我真诚地公开向严歌苓先生、《科幻世界》杂志社和读者致以诚挚歉意。而且,我与《赌徒算法》由于犯了如此严重的错误,已经没有资格忝列本届银河奖的候选名单中,希望能将这部作品剔除出候选名单。同时,我将进行深刻反思,保证在之后的写作过程中,拿出的所有成稿,均是自己的劳动结晶。

生活也必须继续,但这次犯下的严重错误,我必须永远铭记,以之为戒。但我将始终把《赌徒算法》这部小说放在身边,提醒自己在写作的道路上,以此永作警醒。再次向原作者、《科幻世界》杂志社和读者致以真诚的歉意。

对不起!

宛如昨日的一夜

文/蔡骏

A1

@蔡骏:#最漫长的那一夜#?你有过在深夜街头独行的经历吗?你有过在黑夜里做过的最疯狂的事吗?你有过在后半夜哭成狗的时刻吗?你有过在午夜出租车上听说过最诡谲的故事吗?你有过在……请告诉我——你所经历过的最漫长的那一夜。

这是我在七月发的一条微博,不久便冒出上千条评论。粗略统计,将近一半和失恋有关:男友或老公劈腿、女友提出分手、异地恋无疾而终、表白失败。一百条说到亲人离世,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似乎没有看到兄弟姐妹,因为我们这一代多为独生子女。此外还有各种意外事件,高速公路车祸、汶川地震被困废墟一夜,有人还提到好友死于去年马航空难(我的粉多灾多难)。有的评论看似无关痛痒,分为毕业狂欢、打工奇遇、旅途长夜、灵异体验等等,对当事人而言却是毕生难忘。许多人提到生孩子的疼痛,特别是麻药过去醒来后的一夜。我不是女人,但对此确信无疑。有人说,自己一辈子顺顺利利、平平淡淡,没有经历过最漫长的那一夜。但你错了,每个人出生时,妈妈都会经历最漫长的那一夜,不是吗?

我们都来自最漫长的那一夜。

以上,是记忆。默默看完所有评论,也许能治愈你三分之一的不开心。这是我开微博至今,底下评论价值最高的一条,没有之一。

其中,有一条——

“十八岁,海岛旅行。深夜,海边有悬崖和古庙,黑色大海激起黑色浪头,像黑色天空拍打黑色乱石。你们升起篝火,一群人吃着海鲜烧烤傻笑,轮流唱张雨生还有张国荣的歌。时光一晃,两个歌手都已不在人世,而我还活着。她呢?最漫长的那一夜,我终究是错过了。好遗憾啊……你好,蔡骏,我是左叶。”

左叶,我记得他。中学时候,他整张脸爬满青春痘,接近毁容的阶段,被大家起了个绰号“游坦之”——看过《天龙八部》的秒懂。

“游坦之”现在在哪里?我给左叶的微博发了一条私信。

只隔了一夜,我就收到了他的回复,并约我见面。

在四季酒店的咖啡吧,左叶衬衫领带。青春痘早褪了,只留几个淡淡痘疤。多年未见,他已是高级工程师,任职于一家可穿戴智能设备公司,刚被谷歌用十九亿美元收购——使得谷歌的股价上涨了三点八个百分点。

没来得及叙旧,左叶邀我去体验他公司新研发的一款产品。我表示不感兴趣,我不是电子产品爱好者,也不是果粉之类的科技教徒,更不想做实验小白鼠。

左叶露出IT男标准的微笑,很有乔布斯遗像里的那种感觉,他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这款新产品的名字——

宛如昨日

我低声复述了一遍,声音在喉咙里滚动着,挤压出大提琴般的低音:宛如昨日——这样一个名字,似乎对我有无穷无尽的吸引力。

为什么选我?

因为最漫长的那一夜,你带着千千万万人进入了回忆。左叶说。

A2

回忆,还有宛如昨日,与其说是老同学左叶,不如说是这些词汇,带着我前往地图上也找不到的X区。

既然地图上都找不到,我就不复述怎么走了。总之,那鬼地方距离大海不远,空气中有滩涂的咸味,如大海与墓地间的荒村。几幢建筑孤零零地矗立着,天际线没有尽头似的,像科幻片拍摄基地。

研发中心开着超强冷气,仿佛深秋。人们穿着白色工作服,包括挂着胸卡的高级工程师左叶。穿T恤的我冻出了鼻涕。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实验室,除了墙壁就是电脑屏。我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如受审的犯人。左叶为我戴上设备——像谷歌眼镜的茶色墨镜,还有一套耳机,戴上便听不到其他声音。设备有USB充电口,可随身携带。他的手掌压在我的肩头,墨镜变成黑屏,剥夺视觉和听觉。

你还在吗?

我呼喊左叶,没有回音。刚想摘下墨镜,耳机传来他的声音——请不要有任何动作,也不必说话,更不要试图摘下设备,你的眼前会有提示文字,你按照提示进行思考即可。

半分钟后,黑屏亮出一行文字:你最想回忆哪一夜?

我习惯性地动手指要打键盘,才想起左叶的关照,什么都不用做,只用脑子想就可以了。

最想回忆哪一夜?

天哪,这是我问别人的问题,可是我自己竟然没有真正思考过。

耳机里又响起左叶的声音——听着,你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闭上眼睛,尽情回忆。

简直是抑郁症的催眠治疗!寻找回忆的起点。

回忆……回忆……回忆……

深蓝色方块,月牙儿近在眼前,幽暗小阁楼顶,小窗突兀。脚尖踮在床头,手扒木头窗台,轻轻推开玻璃,小脸儿边上,层层叠叠瓦片,竖着青草。月光下野猫,猫眼黄色核桃般,屈身弓背,疾驰而过。苍穹居然干净。月光隐去,繁星熠熠,蝉鸣此起彼伏。接着才发现自己双手好小,胳膊也细细的。发出的声音,变成小孩子的童声,带一点点奶味。开灯,镜子里是张小男孩的脸。我反复提醒自己,这只是回忆,一次新产品的实验,并非回到过去。床上躺着一个人,他在均匀地呼吸,头发白了,脸上有皱纹——他不是早在坟墓里了吗?这不是棺材,而是我跟他一起睡的床。外公,我轻轻唤他。他醒了。天也亮了。我想解释什么?徒劳。外公抱我下阁楼,外婆已做好早饭。天哪,我看着他俩,想要哭,就真的哭了。外婆端来痰盂罐,让我往里头尿尿。一天过得很快,下起小雨,我看着窗外屋檐。黑白电视机,正播《聪明的一休》。小和尚看着白布小人,响起片尾曲:哈哈五一萨玛……又一天,爸爸骑自行车送我去幼儿园,他还那么年轻,我在自行车后座上,仰着脖子看最高的楼,不过五六层罢了。我很快读小学了。老师的脸,同学们的声音,原本早就忘光,对啊对啊,但只要再回到面前,百分之百确信无疑。这是我的记忆。小学三年级,外婆给我做完早饭的那天,她因为脑溢血昏迷,不久离开人世。就是那个清晨,被我彻底遗忘的清晨,完完全全展现在眼前。那时十岁的我,哪里知道是与外婆的最后一面啊。后来我许多次梦到外婆,第一次明白死亡是什么。

当我开始号啕大哭,有人为我摘下墨镜和耳机。我像个小学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跪倒在左叶面前。他把我扶起来,漂亮的女职员带我离开,送来一杯热饮料。左叶问我感觉怎么样?

宛如昨日。

除了这四个字,我想象不出其他更贴切的回答。不但视觉,还有声音,连味觉和嗅觉的记忆都是准确的,栩栩如生。比如外婆做的阳春面的味道,我最爱吃漂浮在面汤上的葱末,因为外婆说吃葱的孩子聪明。

这不是虚拟现实,而是真的发生过,只是随着时间流转,像刷在墙上的字,渐渐淡去、褪色,又被新的文字涂抹掩盖。但那些字存在过,如假包换,哪怕被自己遗忘。

对,就像重返童年,重返早已被拆掉的老宅子,看小时候的照片和录像带,宛如昨日。

左叶毫无表情,托了托滑下鼻梁的眼镜。虽然脸上已不见粉刺,我仍然回想起了“游坦之”。他用一个钟头,为我解释这套可穿戴装备“宛如昨日”——归根结底,就是所有记忆,不管多久远,只要有过微弱印象,哪怕前看后忘,也会在大脑皮层有过映射。比如你坐地铁,车厢里几百个人,除非有美女或帅哥在面前,否则你连一张脸都记不住。但实际上在记忆中,已存留这些影像,你的眼睛就是监控探头。只不过存储器容量有限,只能抓取最容易记住的,其余的就被扫入记忆的垃圾箱——但这个垃圾箱始终在你脑中,永远没被倒掉,就是所谓的深层记忆。

“宛如昨日”能立即找到你的深层记忆,把被遗忘的昨日唤醒,如同老电影重新放映,无论听觉、视觉、味觉、嗅觉、触觉……左叶和他的团队,已为此开发了七年,分别在美国与中国注册专利。公司被谷歌以十九亿美金并购后,他套现了几亿人民币。

我未作评价,告别时说,很感激今天的体验,多年来一直想重温外婆走的那天,记忆却是空白。但我不会再回来的。就算这款产品投放市场,我祝你们大卖,却不会购买。

左叶嘴角挂着不可捉摸的微笑。

没过一礼拜,我又开车跑了五十公里的高速公路,来到左叶面前,祈求再给我一次体验的机会。

戴上“宛如昨日”,左叶让我放轻松些。这套系统完全由大脑思维控制,回忆可以更加跳跃。我闭上眼睛,世界变成一张黑色的网,布满一个个数字。每个数字都是四位数,不,全都是年份。

我选择了1995年,你们懂的。十三岁的秋收被警察老田带去虹口体育场,差点儿抓住凶手。那一年,我也在虹口。第一场比赛,我看到了。眼里满是二十年前的人影,震耳欲聋的喇叭声与欢呼声。我才十来岁,是看台上最小的观众。1995年4月16日,甲A联赛上海申花第一场,对手是延边现代。我买了最便宜的学生套票,位子在球门后面,只能看到半边。下半场,第五十六分钟,范志毅进了第一个球,欢声雷动。十分钟后,对方扳平,最终比分1:1。我随着汹涌的人潮散场,回家的公交车上,听一群球迷聊起英超金靴阿兰·希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