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梦想,何必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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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人生海海

世界之大,曾在茫茫人海中遇见彼此,已是足够。

2005年,当我决定重回工作岗位时,却发现要从一个自由散漫、持续了整整一年的状态中调整回来,并不容易。找一个合适的工作,要比初入行时的饥不择食更难。

有没有那种不需要准点上班,薪资不错又体面的工作?

他们说,滚!

我是典型的摩羯座,工作狂,可以承受辛苦与强压,但强势独断,天性抗拒被管束,这个改不了。当时粟智正与光线合作一个选秀项目,工作强度太大,用嗓过度,长了声带小结,需要休养。

我们俩的状态都不太好。

当时住在西边的厂洼小区,简陋洁净的屋子。院子里有爬山虎和卖凉皮的小店,下班时,小区里会有菜农把洗好的蔬菜整齐地码在地上,省了去菜市场的麻烦。房租也不贵,所以住得安好。

唯一的遗憾是,房东是个脾气古怪的北京老太太,典型的老北京,没有工作,名下几套住宅,收租便足以让她过上白领的生活。但她脾气暴躁,我们私下管她叫“包租婆”,比起周星驰《功夫》里的包租婆外形相差无几,只是嘴角少了根烟而已。她不时打来电话,言语凶狠,想必骨子里是有皇城根下老八旗的优越感,对我们这些北漂的租客抱有极深的歧视——之前便有先例,说两会时,有个北京老太太提案要求限制外地人进京,因为觉得这些洪水猛兽的外地人不但抢夺了北京人的就业机会,占用了他们的生活资源,还构成了社会不安定因素的主体。无论是哪里人,凭本事找工作,靠双手创造社会价值,怎么就被说成了不安定因素呢?我们这包租婆估计就受了这等言论的影响。

那段时间包租婆频繁地找我们麻烦,估计想涨房租,每两三天就来检查一次,一会儿说我们厨房被油烟熏黑,一会儿说阳台没有维护清洁,而且每次都冲进来撒泼不肯离开。更过分的是,有一次黄瑾和老汤来我们家开策划会,正好被她撞见,指着我们的鼻子便一顿谩骂,说:你们这群不要脸的外地人,男男女女非法聚众,别玷污了我的房子。引来楼上楼下邻居围观。粟智气不过被污蔑,搬起椅子要砸她,质问她,外地人怎么了?我和黄瑾拉住他。包租婆见状马上一屁股坐下,大哭起来,说自己在北京活了六十多年,规规矩矩,没想到被几个租客欺负。

一场闹剧过后,房东把我们赶了出去。搬家那天,她找来亲戚朋友一大堆盯着我们,我每收一件行李,他们就粗鲁地翻开查看,生怕我带走她的一针一线。莫大的羞辱。

整理好包裹细软,先堆放在黄瑾家。正好是国庆长假,我和粟智便一同回了趟长沙散心。

刚回去,经视的老朋友晓华和马可就约我们喝咖啡。

晓华瘦小、精致,声音像是怕惊着旁人,很难想象她身体里有这般力量。她和马可恋情稳定,工作上默契十足。因当时台湾的《康熙来了》火爆荧屏,他们便克隆出内地版来,取名《娜可不一样》,男生是马可,女生是经视的新闻主播刘娜。这档节目后来成为当年内地模仿“康熙”最为成功的脱口秀,至今仍被津津乐道。

晓华说,因为资源的缺乏,台里希望在北京创建节目中心,租赁演播室,让《娜可不一样》搬去北京录影,以便让影响力辐射全国,算是湖南经视的大举措。问我们是否有兴趣加盟,负责所有北京的事务。台聘的编制与待遇,北京的工作一切我们做主,还为我们解决租房经费。湖南经视是内地综艺节目的发源地,早年拍摄《还珠格格》也曾风靡一时。

这个消息成了我迷茫期的一盏明灯。

不觉得这个机会是偶然的。没有粟智给晓华的信任感,没有我们在北京收获的人脉与眼界,就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每个机遇的出现,都有一座合理的桥。

都是高效率的人,没提什么待遇要求。晓华安排得很妥当。我们趁在长沙就去台里办了入职,随即赶回北京准备。

人生海海,谁能想到会再与晓华结缘。

开始了紧锣密鼓地筹备。我很卖力,粟智说可能是闲太久的缘故。

我们在南边的牛街租了一个近200平的公寓,用作经视北京中心的接待站,录影时导演们下榻的据点。我和粟智也搬来这儿,白天是办公室,晚上就是家,那里聚集了不少新疆人,因此有全北京最好吃的烤串。

当时经视还是吕焕斌台长坐镇,节目部主任是龙丹妮,他们一并来京探望,经视北京中心一副风生水起的景象。

我主理,粟智只能辅助兼职,因为他加入了刚在北京成立的天娱传媒,主管超女的全国巡演。那一年他见证了超女历史上最辉煌的时刻,也是他成长最快的一年。黄瑾和童童也渐入佳境,掌舵光线节目部。老汤离开光线,率团队自立门户,他已经是圈内有名的导演,汤总成为了真正的汤总。

没有人落下,也没有分开。我们仍然混在一起。

意料之中,节目做得很成功。这是一件互相成就的事。我也因此找到工作的状态,并且万事如意——无需准点上班,醒来即可工作;台聘待遇,薪资不错;春节还把组里唯一优秀员工的奖励给我,这是以前不敢去奢望的;体面,听起来悦耳的头衔,适合在这浮躁的圈子里,迅速积攒更有价值的人脉关系。我像要把丢弃的一年补回来,尽管毫无约束,但绝无懈怠。

经视在北京无法落地,新节目更难博得艺人与媒体的关注,一开始很艰难。孤身一人为请陈凯歌夫妇上节目,三顾茅庐,拿到了《无极》片花的全国首播,连从未做客娱乐节目的日本殿堂级演员真田广之也欣然赴约,接受我们的独家专访,引起日本朝日电视台的关注,联络我们斥巨资购买当期节目。时任《无极》宣传总监的伊简梅后来去了橙天做集团副总裁,她说当时是被我的诚意感动,做足功课,细致诚恳的文案,加上我三顾茅庐,她不忍心拒绝。

一人扛下网络与平面的宣传,从策划到写稿,到与媒体的沟通。繁琐的工作,但乐在其中。胆量也够大。因为节目被一位选秀艺人出尔反尔的承诺导致开天窗,我便发布声明封杀,得到台领导的力挺,那位艺人所在公司的老板气得要找我麻烦。当时还在《娱乐信报》做记者的晓楠做和事佬,打给我说,和气生财嘛,大家出来聊聊,不就都解决了吗?何必闹得那么僵。年轻气盛,竟然拒绝她的好意。多年后回想,这是极幼稚的处理方式,若眼界更开阔一点,是可以不必用这么激烈的方式去对待的,任何圈子不都靠的是广结善缘吗?却也将错就错,因为这执拗与偏激,竟然让节目一炮而红,成为当时最热门的脱口秀节目,几乎所有地方台都打来电话购片,简直成了一本万利的大生意。

于是,《娜可不一样》成为了我电视职业生涯中第一个值得炫耀的作品,开创了电视与网络互动的先河。张国立、甄子丹、庾澄庆、孙燕姿等百余名大牌悉数做客,星光熠熠,一时风头无两。相较央视等大台,我们影响有限,却被业界视为脱口秀榜样。据说,各大电视制作公司偷偷录制我们节目,在内部播放给员工观看,当作教材学习。知道后很得意。做媒体行业最大的好处便在于,成就感来得很快,很直接。后来节目停播,仍被全国不同的地方台反复重播,堪称经典。

任性、固执、高傲,我有很多几乎改不了的毛病,有一点却深深明白,工作不是为任何其他人,我所做的一切,最终的价值都属于自己。在任何一个工作环境,若把自己的岗位当作为自身增值,创造的效果一定会更显著。

见过很多loser,抱怨工作艰难,认为自己在为一份不甚满意的薪水去为老板创造财富,其实这便是他们成为loser的原因之一。我很幸运明白这些道理,让我不但与团队相处愉快,也能创造佳绩。说是为节目组做出贡献,实际上这又何尝不是为我的履历与口碑加分呢?这所谓的佳绩,于电视台而言,只是过眼云烟,但赋予我的价值,是可以享用一生的啊!

有一次录完,一同去后海喝酒聊天。导演组的彭彭、肉丸子、薛巍没空去放道具,直接背去后海。除了大包小包,还有篮球和琴以及一把长剑,一路被围观,都以为是讨生活的江湖艺人。

刘娜和马可买了大堆烤串,吃得欢喜。粟智点了啤酒,愿意就喝,不然就喝可乐。都选啤酒,但并不勉强,点到即止。

玩孩子气的游戏,大声喧哗,用力拥抱,笑得真心,好像人生总会有一小段美满快乐又不必思考未来的日子,还傻傻地以为不会改变。

几年后马可和晓华结婚,有了女儿蕾蕾。马可更稳重,是个好父亲,晓华仍然笑得甜美,像不谙世事的小清新;刘娜后来赴美留学,并收获爱情,结婚生子,回国后进入了电视台管理层;彭彭、肉丸子、薛巍,当年被晓华庇护的小孩子们,离开经视,在江苏卫视大展拳脚,收视第一的《一战到底》就是他们的代表作,后来的《星跳水立方》再度轰动全国。

大家都视晓华为良师益友。经视的新旧交替,一轮又一轮,晓华婉拒了多家电视台的挖角,一直留在经视,位置越坐越高。马可的工作也做到了全国,但当年一同在北京疯过、混过的一群梦想家至今仍是知己好友。

说是经视北京节目中心,其实就是一个普通公寓,只是稍大而已。

不录影时就变身成湖南人北京接待处,除了我和粟智,固定的客人自然是黄瑾、童童、刘彬、老汤和莹子。围坐一圈、碰杯、吐槽、欢呼,表演我们自创的舞台剧,自娱自乐,那就是全世界。我酒量不好,两杯就眼前晕眩,视线模糊,看见他们晃晃悠悠地坐在我面前,不太真实。醉了总是很伤感,觉得看不清明天的样子;但任你如何抓不住,明天总会到来。

恍然如梦。

几年后黄瑾已是光线的副总裁,亦是股东,组建她的铁娘子天团,发号施令,无可替代的巾帼英雄。相识十四载,她一直是我的骄傲。

老汤和莹子相恋两年后分手。老汤与朋友合作的公司停滞,合伙人背叛,他抽身而出,做着逍遥自在的独立导演。莹子换了几份工作,最终出乎意料地选择离开这个圈子,去丽江开了一家聚福客栈,结交驴友众多,闲暇度日,两耳不闻娱乐圈中事,未改的却是醇和性情。听说她现在很幸福,与爱人相濡以沫。聚福客栈在两人的努力经营下,名气越来越大,王菲还为女儿李嫣在那举办了画展。

刘彬自组公司,如火如荼。他低调沉稳,有种不急不慢的悠然性情,却一直过着理想中的生活。他也是我们这群人中最先当爸爸的,女儿琦琦是他最得意的事业。

童童与我逐渐淡漠,创造着各自的一片新天新地,过去种种已成追忆,彼此珍藏,也不失为一种永恒。相信于他,也是如此吧。

世界之大,曾在茫茫人海中遇见彼此,已是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