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银河奖征文(6)
“五号移民船已经出发,祝各位乘客一路顺风。”我听到船舱里传出一阵欢呼,之前我已经听过四次了。我知道他们的庆祝方式。他们会互相拥抱,庆幸自己有机会避免战争带来的灾难,会大呼小叫地谩骂这颗他们行将逃离的星球。但这次,却有个穿着浅蓝色裙子的女人在哭泣。
然而我的职责,每一次都想要逃避却无从逃避的职责,就是在飞船离港之后按下那个按钮。看着飞船驶向天边,逐渐消失在远方,我看向太阳刚刚出现过的地方,按下了那个按钮。这样,我就能避免看见火球从飞船的船首开始向后蔓延。已经是第五次了,每一次他们狂喜着离开港口时,我的职责就是毁灭。
移民计划?根本没有什么移民计划。战争?是的,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告诉自己,我是个军人。一个即将走上战场的军人考虑那么多干什么?有命令,就去执行;有职责,就去承担。
“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引爆了飞船。”
“很好!他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战士!只要拥有这样的战士,我们会战无不胜!”上校自豪地看着这个陷入沉睡、全身接满了电极的军人。战争即将开始。战争需要的是杀人机器。星球政府吸取了上次战败的教训,将士兵的心理因素作为重整军备的重要一环。在每一千名士兵中,会随机抽取一名接受测试,他要面临一项残酷的考验——亲手终结包括自己亲人在内的两百五十万平民的生命。
“上次我们输得太可惜了,因为我们的士兵太懦弱。这一次,我们的士兵都会是真正的战士,走进了军队,就会变成一个全新的人!”上校意犹未尽地继续说着。接受测试的军人仍未醒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永别了,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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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
六分仪/文
没人记得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2012年吧,总之,全球那些疯子科学家仿佛一夜之间都变得无比聪明了。
先是美国人发明了一种特效药,大到癌症、艾滋、糖尿病,小到发烧、感冒、气管炎,以及跌打损伤、腰肌劳损、体乏肾虚……甚至各种难以启齿的疑难杂症都能在服用这种特效药后数小时之内完全康复。真正做到了包治百病,一粒见效!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有人预计,人类的寿命将因此延长一倍以上。
但奥委会却怀疑该药物含有激素,从而要求进行彻底调查,不料竟被制药方以商业机密为由拒绝。奥委会本想禁止运动员服用这种药品,结果遭到了全球运动员的集体抗议,导致最直接的后果是,那一届奥运会竟然出现了无人报名的尴尬局面。最后,奥委会不得不被迫紧急修改规定接受这种药物,才使得此届奥运会最终得以顺利举行。
美国的神奇药物出现后没多久,欧洲汽车公司就发表联合声明称,他们找到解决汽车尾气排放的方法了,这项新技术还同时解决了困扰人类多年的能源危机。他们发明的新式“涂料型”太阳能电池的太阳能利用率不仅高达不可思议的百分之五十以上,而且,发动机的工作效率和蓄电池的蓄电量也高出同类产品三倍以上。他们甚至还打出了“一次充电,永久续航”的广告标语。这种车子投放市场的当天,欧佩克当即宣告解散,同时解散的还有索马里海盗。
不过,靠石油为生的国家也不用着急上火,非洲人民更不用为生活发愁。他们的科学家在实验室里培育出了新品种水稻,其产量是以前水稻的七倍!这些水稻都有一人多高,米粒和玉米一样大小;而且他们再也不用为水发愁了,他们的水净化装置能把下水道里的水净化成完全无害的纯净水,更别说大西洋和印度洋里的海水了。还有,这种净水装置的耗能低得惊人,和一台收音机差不多!
在中国,环境工作者们做的事情更让人吃惊,他们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就阻止了沙漠化,或者更准确地说,不到三个月,他们就把塔克拉玛干沙漠直接变成了塔克拉玛干森林。目前他们正在与北非国家分享这项技术,希望能把世界上第一大沙漠——撒哈拉沙漠——也变成绿地。
其他发展中国家也不甘示弱。巴西自主制造了最新的臭氧制造装置,为全地球的人民彻底根绝了臭氧空洞的威胁;澳大利亚的科学家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挽救了上千种濒危物种,让他们的野生动物种群数量整整翻了三倍。
日本人做得更绝。他们的基因改良技术使得海洋哺乳类动物繁殖速度倍增,现在全球环境组织再也没法找日本渔民的碴儿了。他们每捕杀一头鲸鱼,就能繁育出十头来。但偷着乐的日本人没多久就尝到了自己种下的恶果,海豚和鲸鱼的肉不再值钱,甚至比鱼肉还便宜,鱼类都被这些海洋哺乳类捕杀得差不多了。过度饱和的渔业市场被挤垮,日本经济也陷入另一个低谷中,日本政府不得不出钱雇用那些破产的捕鲸人重操旧业,大肆捕杀那些过盛的海洋哺乳动物,以确保鱼类的种群数量。这下联合国再也帮不了他们了,作为这场生态灾难的始作俑者,无数账单如雪片一般从世界各地飞来,把首相的办公桌堆得满满的。
这个世界突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全球气候不变暖了,物种也不灭绝了,污染问题解决了,饥荒和死亡也都不复存在了。世界从没变得这么好过,但世界也不可能变得这么好。
俄罗斯人是最后发威的,他们做的事情绝对让人印象深刻——他们制造了“轨道电梯”,不是在赤道上,而是在北极点上。其实那不能叫“电梯”,因为它的动力来源不是电力,而是地球本身的磁力!没人知道俄罗斯人都干了些什么,总之他们做到了。“轨道电梯”的底部连接装置直径超过十公里,其本身的直径也在一公里以上,长度超过了上千公里,直接连通近地轨道,一次就能运载六万吨的货物或者乘客登上太空,而且费用和效率不知比航天飞机低出多少倍。NASA再也不敢牛(屏蔽)烘烘地炫耀自己的航天技术了。
这还不算完,俄罗斯人造好“电梯”之后,立刻就在地球同步轨道上建造了直径超过三十公里的超大型宇宙空间站,还放出话来说,将在最多十年之内完全改造火星,将其变成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并要向火星进行移民。
联合国紧急召开了常务理事国会议,各国代表纷纷就火星移民问题提出质疑。人类目前还没有划分其他星球资源和土地的先例,更没有相关法案。本以为那是几百年后的事情,不承想一夜之间就必须放到台面上谈了。
联合国会场内,各国代表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几乎所有国家都参与到了火星土地和资源的瓜分中来,个个心怀鬼胎、恶语相向,整个会场火药味十足。激烈的讨论不断升级,撕破脸皮的代表们新仇旧账一起算,把以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都给抖出来了。会场转眼间变成了菜市场,公开指责也迅速升级为谩骂,最后演变为经典的政客互殴。会议主席起先还在竭力阻止这场闹剧,可不知道哪里飞来一只话筒正巧砸中他的面门,这厮终于按捺不住,一声怒吼,抄起一把椅子就杀入战团……
这场群殴闹剧刚过去没几天,人们就不需要为火星问题担忧了——“轨道电梯”被炸毁了。有人从六十公里的高空拦腰炸断了“轨道电梯”,它的上半截立刻飞离地球,一头扎到了月球表面,数万人因此丧命。而它的下半截因为自身重力直接轰然倒塌。直径一公里的庞然大物就这么塌下来,产生的冲击相当于几百颗广岛原子弹的威力。北极冰川彻底融化,滔天巨浪席卷了整个世界。不过每个国家似乎都有各自的办法,这场堪比好莱坞灾难片的海啸被轻松化解,而且无人伤亡。
本该是万众欢庆的时刻,但整个世界都混乱了。
美国人最先遭到俄罗斯人的质疑。在六十公里高空发动攻击,并且干净利落地把直径一公里的轨道炸断,这可不是随便哪个国家都能做到的;而且,“轨道电梯”本身就有自动防卫武器和预警系统,能突破这些的国家更是寥寥无几。在火星问题上,美国一直都对俄罗斯的做法表示不满,而且态度最强硬。最重要的是,没人知道爆炸是怎么发生的。
但美国政府喊冤的声音比谁都大,而且把矛头指向了外国的恐怖分子,还反咬一口指责俄罗斯人连自家财产都没本事保护好,这更加激化了两国之间的矛盾。
世界各国都紧张起来,国际关系空前恶化,各个大国之间的火药味也越发浓重。从互相指责到经济制裁,最终发展到厉兵秣马、积极备战的地步!每一个国家都剑拔弩张,神经兮兮地盯着全球局势的一举一动。战争的阴云已经笼罩在了整个星球的上空,没有哪个国家不在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没有人记得战争是怎么打响的。战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燃遍全世界,没有人能够幸免。每一个国家,从富得流油的超级大国到民不聊生的弹丸小邦,都经历了这场战争的洗礼。
每一个参战国家使用的武器都精良得让人意外,甚至让他们自己都掉了下巴。
能够对人脑造成毁灭性打击的电磁波无法被屏蔽,这种新型的定向波能武器能够穿透一切物理屏障,直接对人脑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在其射程范围内的所有人类瞬间都被变成植物人,无人幸免,但也只有人类会遭到攻击,其他所有生物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自杀式的杀人机器人由无数纳米机械聚合而成,它们飘浮在空气中,和灰尘差不多大小,被人们吸进肺里之后,会在内部慢慢组合成型,然后爆炸……
而空间转移装置不但能转移类似航空母舰和五角大楼这样的东西,连洲际导弹也行,你能想象刚刚发射的核弹头原封不动地出现在总统府里是个什么情景吗?
……如今的月球表面,“垃圾”堆积成山,已经变成了人类建筑博物馆。埃菲尔铁塔和自由女神像面面相觑,五角大楼和红场成了邻居……
看看这些武器吧。每个国家拥有这些武器之后都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但当他们真正开始使用的时候,才发现其实每个人手里都有类似的“新式玩意儿”。这些装备远远超出了人们对于武器的认知,传统的军事理念被完全颠覆,没人再需要发射洲际导弹,也没有航舰战斗编队和飞机轰炸,不需要再把几十吨的坦克运上前线冲锋,洲际导弹已经和大卫的投石带没多大区别,核弹也就跟爆竹差不多,所有人类之前最引以为豪的武器全都成了玩具。
新式的武器带来了更惨烈的战争,由于这些武器都不在《日内瓦公约》的限制范围之内,为了自保,每个国家都在肆无忌惮地使用这些几乎灭绝了人性的武器。
战争迅速打响,又以闪电般的速度结束。这场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大战只持续了不到一天就结束了。人类已经无力再战,短短一天之内,通讯全部中断,政权消失不见,更没有人去关心华尔街的股市。但地球的环境和生态却没有遭到任何破坏。这次战争创造了太多的奇迹,也制造了更多的疑问。人们问得最多的两个问题就是:我们为什么打仗?这些武器都是从哪里来的?但一切都为时已晚,人们甚至来不及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自己给击败了。
与此同时,就在距离地球两万公里的宇宙空间里,一艘巨大的隐形飞船正停泊在那里。飞船内部,两个长相如同章鱼的家伙正在严密监视着地球人的一举一动。
皮肤颜色比较深的那个得意地说道:“看吧,我就说过,只要把技术卖给他们,他们自己就会打起来!通知移民局吧。”
【责任编辑:邹运旗】
弦歌
郝景芳/文
(一)
广场,黄昏。疲惫中的演奏。
天空沉寂而壮阔,金色的云碎成一丝一丝,铺陈在天边。夕阳的余晖照在鸟巢的边角,巨大的钢筋铁架明暗分明,西侧向阳反光,东侧沉在暗处,强烈的对比让锈迹斑斑的庞然大物显得憔悴苍老,就像是用真正的树木枯枝在悬崖上搭建的荒废的巢。在庞大的避难人群的簇拥下,老旧的体育场似乎也沾染了悲哀的气息,与葬礼进行曲第一乐章的哀悼配合得天衣无缝,相得益彰。
演奏会在平淡无奇中进行,这已经是我们的第一百二十一场演奏会了。乐手们演奏得缺乏激情,听众们也心不在焉,每个人都心事重重。尽管是观众不常听见的新曲目,尽管是马勒第二交响曲这样激情的曲子,但大部分人还是不能保持精神清醒。重复让人麻木。第一声炮响传来的时候,一些人已经在台下睡着了。
面对攻击的到来,大多数人都毫无准备。当时我从台上望着台下的听众,这是我每天的习惯。一些小孩不断想挣脱母亲的怀抱去玩,母亲不许,一直用双臂环抱住他们,手紧紧扣住他们的肩膀。母亲们总是面对着台上的,只是她们也并没有在听,目光游移不定,头巾锁住额头疲倦的皱纹。这很正常。在这种时候演奏《复活》并不是个好主意,它太艰难晦涩、庞大深沉,放在这种时候演奏,就更不能抓住人。除了指挥,每个人都有些漫不经心,甚至包括我自己。在第五乐章进行到一小半时,远方响起隆隆的炮声,与乐曲混在一起。有那么一瞬间,大家都还以为那只是音乐的效果。
“轰隆!轰隆!”那效果出奇地好,和低沉的音乐配在一起,震撼人心。台上台下一起呆呆地欣赏了片刻,才突然有人明白听到的是什么。
这个人站起来,指着远方大声喊叫。人们吓了一跳,起身向他所指之处观望,森林公园方向有若隐若现的火光传来。一时间大家还在迟疑,没人说话,除了面面相觑,就只有手指抠住手臂。远处能看到火光,但看不到奔逃的人。空气仍是静的。演奏还在继续,女高音是唯一的声音,让四周愈发显得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