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5)
“我还真不是预言。我只是说说可能性。我可并不自以为具有爱玛那样的天赋,又能预言,又会猜测。我衷心希望,那个年轻人继承了韦斯顿家的品德,邱吉尔家的财富。可是哈丽特·史密斯——我对她的看法还远远没有说完。我认为,她是爱玛可能找到的最糟糕的伙伴。她自己什么也不懂,却以为爱玛什么都懂。她对她百般逢迎,而且并非故意这么做,因而更加糟糕。她由于无知,便时时刻刻地奉承别人。哈丽特甘愿摆出一副低首下心、讨人喜欢的样子,爱玛怎能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不足之处呢?至于哈丽特,我敢说她也不会从这场结交中得到好处。哈特菲尔德只会使她忘乎所以,不再喜欢一切与她身份相符的地方。她会变得十分骄气,跟那些与她出身和境况相当的人待在一起,会觉得非常别扭。我不相信爱玛的教诲能起到陶冶心性的作用,让一个姑娘理智地适应各种生活环境,而只能给她镀一点金罢了。”
“不知是因为我比你更相信爱玛的理智,还是因为我更关心她眼下的安适,反正我不会抱怨她们两人的结交。昨天晚上爱玛看上去有多美啊!”
“哦!你宁愿谈论她的相貌而不谈论她的心智,是吧?好吧,我也不想否认爱玛长得漂亮。”
“漂亮!应该说美丽无双。你把脸蛋和身材通盘衡量一下,你想想还有谁能比爱玛更接近尽善尽美呢?”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想,不过说实话,我从没见过哪个人的脸蛋和身材能像她的那样迷人。不过,我是个偏心的老朋友。”
“多美的眼睛啊!不折不扣的淡褐色——而且那么水灵!五官那么端正,神情那么坦诚,面色那么红润!哦!浑身焕发着一种健康美,高矮胖瘦恰到好处,一副亭亭玉立的丰姿。她的健康美,不仅表现在她的青春娇艳上,而且表现在她的风度、心智和眼神上。人们常听说某个孩子是‘健康美的化身’,如今爱玛总使我觉得她是成熟的健康美的完美化身。她就是美的化身。奈特利先生,你说对吗?”
“我看她的相貌是无可挑剔的,”奈特利先生答道。“我想她完全像你说得那样。我喜欢看她。我还想给她加一条优点:我觉得她并不为自己的相貌而自负。尽管她长得十分漂亮,她好像对此并没念念不忘。她的自负表现在别的方面。韦斯顿太太,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赞成她和哈丽特·史密斯搞得那么亲热,我担心这对她们两人都没有好处。”
“奈特利先生,我同样坚定不移地相信,这不会给她们带来任何坏处。亲爱的爱玛虽然有些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但她是个非凡的女性。我们上哪儿能找到一个这么孝顺的女儿,这么亲切的姐妹,这么真挚的朋友?绝对找不到。她有许多可以信得过的品质,决不会把谁带坏,也不会犯不可收拾的错误。爱玛错一次,就要对一百次。”
“那好吧,我不再难为你了。让爱玛做天使去吧,我把我的怨气闷在肚子里,等约翰和伊莎贝拉来过圣诞节时再发泄。约翰爱爱玛比较注意分寸,而不是一味溺爱,伊莎贝拉总是跟他一个心眼,只是约翰不像她那样,会让孩子的事搞得惊惶不安。我想他们一定会赞成我的看法。”
“我知道你们大家都真心爱她,不会做出对不起她,或是坑害她的事。不过请原谅,奈特利先生,你知道,我认为爱玛的母亲当年可以说的话,我也有权说几句,因此我要冒昧地表示:我看你们随便议论爱玛和哈丽特·史密斯关系密切,恐怕也没有什么好处。请恕我直言,就算她们关系密切怕会引起什么不便,只要爱玛自己觉得高兴,你就休想她会放弃这种关系,因为爱玛的事只有她父亲管得着,而她父亲又百分之百地赞成她们来往。多少年来,我一直把向人提出忠告视为我的职责,奈特利先生,你不会对我残存的这点小小的职权感到惊讶吧?”
“哪里的话,”奈特利先生嚷道。“我为此非常感激你。你说得很有道理,与你以往的劝告相比,这次一定会收到更好的效果,因为我一定会听你的。”
“约翰·奈特利夫人很容易担惊受怕,搞不好会为她妹妹发愁的。”
“放心吧,”奈特利先生说,“我不会大喊大叫的。我会克制住我的坏脾气的。我是真心实意地关心爱玛。伊莎贝拉也就是我的弟媳罢了,从没激起我更大的兴趣,也许还比不上爱玛。爱玛让人觉得牵肠挂肚的。不知道她以后会怎么样啊!”
“我也不知道,”韦斯顿太太轻声说道,“真不知道。”
“她总说她一辈子不结婚,当然这话也不能当真。不过,我看她至今还没遇上一个她所喜爱的男人。她要是能真心爱上一个合适的男人,那倒不是一件坏事。我希望爱玛爱上什么人,而她又拿不准对方是否爱她。这对她有好处。可惜附近没有一个能招她喜爱的人,再说她又很少出门。”
“现在看来,”韦斯顿太太说道,“似乎还真没有什么力量能诱惑她违背自己的决心。既然她在哈特菲尔德过得这么快活,我也不希望她爱上什么人,那样一来可就苦了可怜的伍德豪斯先生了。我不劝说爱玛现在就考虑婚事,不过你放心好了,我并不反对她结婚。”
韦斯顿太太说这番话的意图之一,是想尽量掩饰她和韦斯顿先生在这件事情上的某些如意想法。兰多尔斯的这两个人已经在盘算爱玛的终身大事了,不过不想让他人察觉。过了不久,奈特利先生悄然把话题一转:“韦斯顿觉得天气怎么样,会下雨吗?”韦斯顿太太便意识到,对于哈特菲尔德的事,奈特利先生没有什么好说的,也没有什么好猜测的了。
第六章
爱玛毫不怀疑她已把哈丽特的幻想引上了正确的方向,并把她新近出于虚荣心而产生的感激之情引导到有益的目标上,因为她发现,哈丽特比以前更明确地认识到:埃尔顿先生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她一方面采取循循善诱的办法,步步增进埃尔顿先生的倾慕之情,另一方面又满怀信心地抓住每个机会,培养哈丽特对他的好感。她相信,埃尔顿先生即便还没爱上哈丽特,那他也是正在坠入情网。她对他丝毫没有什么怀疑的。他喜欢谈论哈丽特,热烈地赞扬她,爱玛觉得,只要略给点时间,就能水到渠成。哈丽特来哈特菲尔德以后,举止有了明显的长进,埃尔顿先生把这一情况看在眼里,这是一个令人可喜的现象,说明他对哈丽特渐渐有了意思。
“你给了史密斯小姐所需要的一切,”埃尔顿先生说。“你把她培养得既优雅又大方。她刚到你这儿来的时候,也算得上是个美人,不过依我看来,你给她增添的妩媚多姿,要远远胜过她的天生丽质。”
“我很高兴,你觉得我帮了她的忙。不过哈丽特只需要别人诱导一下,稍微点拨一两句就行了。她天生性情温柔,天真朴实。我尽的力很少。”
“如果我可以跟一位小姐唱反调的话——”埃尔顿先生摆出一副献殷勤的样子说。
“我也许使她的性格变得果断了一点,教她思考一些以前不曾想过的问题。”
“一点不错,我感觉最明显的正是这一点。性格变得果断多啦!你还真行啊。”
“我觉得非常有意思。我以前从没遇见过这么可爱的人。”
“这我毫不怀疑。”埃尔顿先生说罢,兴奋地叹了口气,活像一个坠入情网的人。又有一天,爱玛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要给哈丽特画像,埃尔顿欣然表示支持的样子,也让爱玛同样为之高兴。
“哈丽特,你有没有让人给你画过像?”爱玛说道。“你以前让人给你画过吗?”
“啊呀!没有,从来没有。”
等她一走出房去,爱玛便大声说道:
“她的像要是画得好,该是一件多么精美的珍藏品啊!出多少钱我都要。我简直想亲自给她画一幅。你或许还不知道,就在两三年前,我非常喜欢画像,曾给几个朋友画过,大家觉得还看得过去。然而,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我后来就不高兴画了。不过说真的,如果哈丽特愿意让我画,我倒可以试一试。给她画像该是多么令人高兴啊!”
“我恳求你啦,”埃尔顿先生叫了起来。“那当然令人高兴啦!我恳求你啦,伍德豪斯小姐,你就为你的朋友施展一下你那卓越的才能吧。我知道你绘画很有功夫,你怎么能当我不了解呢?这间屋里不是有不少你的风景画和花卉画吗?在兰多尔斯,韦斯顿太太的客厅里不是也有几幅无与伦比的人物画吗?”
是呀,好家伙!爱玛心想——可这与画像有什么关系呢?你对绘画一窍不通。不要假装为我的画所陶醉。还是留着这份痴情去迷恋哈丽特的脸蛋吧。“好吧,埃尔顿先生,既然你好心鼓励我,那我不妨试试看。哈丽特长得眉清目秀,画起来比较困难。不过,她眼睛的形状和嘴巴的线条比较奇特,一定要描绘出来。”
“一点不错——眼睛的形状和嘴巴的线条——毫无疑问你会画好的。求你务必试一试。要是由你来画,一定会像你说的那样,成为一件精美的珍藏品。”
“不过,埃尔顿先生,我担心哈丽特不愿意让我画。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美。你刚才有没有注意她是怎么回答我的?那意思是说:‘干吗要给我画像呢?’”
“哦!是的,我确实注意到了。那可没有逃过我的眼睛。不过,我想她不至于说不通吧。”
不一会工夫,哈丽特又进来了,两人马上提出了给她画像的事。哈丽特虽然有些顾虑,但经不住两人的再三劝说,没过多久就同意了。爱玛想要马上动笔,因此便取出画夹,里面夹着她好多的习作,却没有一张画完的,他们准备一起挑选一下,看给哈丽特画多大的比较合适。她把一张张画摆开,都是刚开了个头,什么小画像、半身像、全身像、铅笔画、蜡笔画、水笔画,全都试过了。她总是什么都想试试,无论绘画还是音乐,都能少出力气多长进,让许多人望尘莫及。她又弹琴又唱歌,还画各种风格的图画,可就是缺乏恒心。她什么都想精通,按理说也该精通,可惜什么都没精通过。她对自己的绘画和弹唱技艺并没看得太高,不过要是别人把她的技艺看得很高,她也不会介意,知道自己的才艺往往被人高估,她也并不感到不安。
每一幅画都有优点——而越是没画几笔的画,或许优点越多。从风格上看,她的画很有生气。不过,即使优点少得多,或者比现在多十倍,她那两个伙伴也会同样喜欢,同样赞赏。他们俩都看得入了迷。画像本来是人人喜爱的,而伍德豪斯小姐又画得那么棒。
“没有多少人可画的,”爱玛说道,“我只能给家里人画。这是我父亲的——这一幅也是他的——不过,他一听说别人给他画像就紧张,我只能偷偷地给他画,因此这两张都不大像。你瞧,又是韦斯顿太太的,又是她的,又是她的。亲爱的韦斯顿太太!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只要我说一声,她就会让我给她画像。这是我姐姐的,她的身材就是这么小巧玲珑!还有那张脸也挺像的。她要是多坐一会,我还要画得好些,可她急着要我给她的四个孩子画,就是坐不安稳。这些是我给她的三个孩子画的,你们瞧,从画纸的一边到另一边,依次是亨利、约翰和贝拉,其中任何一个都可以说成是另两人中的任何一个。我姐姐非要我给他们画,我都没法推托。不过你也知道,你没法让三四岁的孩子安安静静地站着,再说给他们画像,除了神态和肤色以外,要画好也不是很容易,除非他们比别人家的孩子长得五官粗俗一些。这是我给她第四个孩子画的素描,当时他还是个娃娃。我是趁他在沙发上睡着了给他画的,他帽子上的花结画得要多像有多像。他怡然自得地垂着头,这就很像他。我很为小乔治感到自豪。这个沙发角也画得很好。这是我最后的一幅,”说着摊开一位男士的一幅漂亮的全身素描,“我最后的一幅,也是最好的一幅——我姐夫约翰·奈特利先生的。这幅画只差一点点就画完了,可我当时心里不高兴,就把它搁到了一边,还发誓以后再也不给人画像了。我没法不生气,因为我费了那么大的劲儿,而且又画得那么像——(韦斯顿太太和我一致认为画得非常像)——只是画得太英俊——太潇洒了,不过这只是把他画得太好的缺陷,没想到可怜的伊莎贝拉冷言冷语地说什么:‘是的,有一点像——不过确实没有把他画好。’我们起初费了不少口舌才劝他坐下来,算是给了我好大的面子。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因而一直没有画完,省得布伦斯维克广场早上来了客人,还得向人家赔不是,说是画得不像样。我刚才说过,我当时就发誓再也不给任何人画像。不过,看在哈丽特的分上,也是为了我自己,再说这次也牵扯不到丈夫和妻子的问题,我愿意破一次例。”
埃尔顿先生听了这话,似乎大为感动,也很高兴,因而重复说道:“正如你说的,这次还真是一点不错,牵扯不到丈夫和妻子的问题。”十分有趣的是,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有点不好意思,爱玛心想是否应该立即走开,让他们两人单独在一起。然而她一心想要画像,埃尔顿先生想表白钟情还要再等一会。
她很快决定了画像的大小和种类。跟约翰·奈特利先生的一样,画一张全身水彩像。如果画得满意,就挂在壁炉上方的显要位置。
开始画像了。哈丽特脸上笑吟吟、红扑扑的,唯恐把握不住姿态和表情,眼见那位艺术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硬摆出一副又活泼又甜蜜的神态。怎奈埃尔顿先生焦灼不安地站在爱玛身后,注视着每一笔每一画,真让爱玛没法画下去。爱玛给了他面子,任他随意站在什么地方,只要不碍事就可以看个不停,可是这下还真得结束这种局面了,要求他挪个地方。这时她灵机一动,叫他念书给她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