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与未来

——应该在何时消费？

虽然是发展中国家，但巴西的物价却很高，高到发达国家游客到巴西消费，都感到吃不消。在网上略略搜索一下，就能找出不少相关报道。2013年，一家巴西报纸对比了美国与巴西的15种产品的售价。一款男式手表在巴西售价为299雷亚尔（约合950元人民币），而在美国同款手表售价仅为99.40雷亚尔；一双耐克球鞋在巴西售价为369雷亚尔（约合1200元人民币），美国为99.40雷亚尔；一盒费列罗巧克力在美国的售价要比巴西便宜40%。

中国记者比较了巴西里约热内卢和中国的物价，结论是：里约热内卢的整体物价，吃、穿，相当于中国的两倍；住、行，则相当于中国的三倍。里约热内卢酒店的平均价位为260美元，超过纽约和巴黎。一家经济型酒店，没有桌子，没有晾衣架，更没有海景，只能睡觉而已，差不多要2000元人民币。好一点的私立医院收费极高，普通人生孩子需要3万多元人民币。

20世纪80年代开始，巴西发生了非常严重的通货膨胀。到1994年顶峰时期，物价增长率达到了可怕的2100%，不过，从那以后，恶性通胀已经被控制住，巴西政府通过让雷亚尔紧盯美元而终结了恶性通胀。到2007年4月，巴西通胀率已经降到了3%以下。现在巴西的高物价，另有其他原因。

巴西是个自然资源丰富的国家，铁矿石、钢铁、牛肉、咖啡、橙汁、糖等产品的出口量在全世界名列前茅。除了这些传统优势资源以外，巴西的石油生产近年来也增长很快。十年前巴西日产油100万桶，到2015年，日产量达到400万桶，甚至有专家将巴西称为“下一个沙特”。大量资源出口，换得巨额外汇。巴西人挣到了不少钱。挣钱是好事，但好事能不能持续下去，还要看人们如何花这些钱。

一些经济学家把中国和巴西看作新兴经济体中正好相反的两个例子。中国人把大量资金投入建设，大量修建铁路、高速公路、港口、机场等基础设施。这其中必然有不少浪费，有很多政绩工程、面子工程，贪腐之事也必然很多。但即使如此，不能否认，中国的基础设施数量增长飞速。

巴西则把大量的钱投入到社会福利之中，也就是投入到消费之中。巴西已经建成了一个自己负担不起的福利社会。“巴西迷失了方向，屈服于民粹主义者试图确保舒适生活方式的呼吁。”人们在当下就把钱都花完，忽视中长期建设。这造成了巴西基础设施的严重缺乏。“在平坦的新公路上驾驶的体验在中国习以为常，在巴西却是不可思议的。”道路的匮乏，让巴西的国内运输变得像滑稽剧。一家在巴西的美国公司抱怨说，他们的货物会因为道路颠簸而在路上遗洒一半。圣保罗的市内交通如此糟糕，以至于大公司高管要靠直升机上下班。里约热内卢和圣保罗的机场，几十年没有改善过。因为港口缺乏仓储空间，把糖运进港口的卡车通常会在入口等待两三天。对教育培训的投入很少，熟练工人越来越不够用。航空公司甚至因为飞行员不足而取消和延误航班。

过去10年，中国的总投资占到国内生产总值的50%，其中兴建新的基础设施的份额为10%，也就是说，中国人拿出一半的钱用于投资未来。而巴西的这个比例只有19%，其中用于兴建新基础设施的份额则只有2%。所以，人们毫不意外地看到，在巴西世界杯开幕前夕，相关场馆的建设还未完成。忽视基础建设的结果就是全社会的生产效率难以提高。1980-2008年，巴西生产率年均增速为0.2%，同期中国是4%，印度3%，韩国、泰国接近2%，在新兴经济体中，巴西是最差的，且差距明显。

出售资源换来的大笔钱投入福利，用于消费，自然提高了各种消费品的价格。同时，因为消费太多，建设太少，生产效率增长缓慢，消费品的产出数量自然增长缓慢，面对大量涌过来的钱，物价自然会越发上涨。这就是巴西这个发展中国家却拥有超过发达国家物价的原因。

出口资源赚到钱，这本身是好事。如果把赚到的钱投入建设，提高生产率，就会带来日后更多产出。这就像把种子种入土地，虽然当时不能吃，但会换来日后更多的粮食。相反，如果把赚到的钱都花完，那就只能坐吃山空，越吃越少。你把种子都吃完了，当时吃得很饱，但秋后怎么办呢？工业化社会，生产效率的提高，高度依赖基础设施和各种机械设备。这些虽然不是消费品，但日后更多消费品的产出，正依赖于道路、港口、机器设备等资本品。

拉美国家，除了少数以外，大多陷于所谓“伊比利亚文化”中不能自拔。这种源自伊比利亚半岛西班牙葡萄牙的文化传统，热衷享乐，行动迟缓，经济上不思进取，乐于搞福利国家。或许正是因为这种传统，即使身为大航海的开创者，西班牙葡萄牙也在随后明显落后于其他西欧国家。从印第安人那里得到的大量黄金，给他们带来的只有通货膨胀和落后他人。

民粹主义、福利主义、及时行乐，在拉美从来都有众多拥护者。节俭、克制、努力、勤奋，则很不受欢迎。阿根廷绝无仅有地从发达国家变成发展中国家。巴西坐拥丰富资源，在新兴经济体中的发展前景却最为黯淡。在美国多种族社会中，相比其他族群，拉美人的表现乏善可陈。看来，这些讲西班牙语的人确实没有适合资本主义的文化传统。

中国人却乐于大量投资未来，并为此努力工作。遗憾的是，很多人却正在竭力诋毁、攻击这种勤奋精神，试图代之以拉美式的及时享乐和懒散生活，认为那才是进步和文明。尽管他们打着各种各样高尚的旗号，但背后那种求包养的寄生虫味道是根本掩盖不住的。

高物价、福利社会、大政府以及随之而来的高税收，已经在巴西社会引发了越来越多的不满和抗议。人们大搞福利社会，重要目的就在于想要借此缓解社会矛盾，减小政治压力。但福利社会在经济上的不可持续性注定了，这种缓解和减小即使有，也是饮鸩止渴式的，未来必将会出现更大的社会矛盾和政治压力。2013年6月，巴西全国数十万民众上街游行示威。一位游行者表示：“我渴望从这些示威活动中得到的是，统治阶级逐渐明白我们才是统治者，而不是他们。政客们必须学会尊重我们。”抗议者这种空泛的要求正说明了深层政治问题的难以解决。他们并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只是感到不满。他们也没有准备付出努力来解决问题、改善现状，只是在要求更多的福利、更慷慨的政府，同时还要更低的税收。除非上帝是巴西人，否则这些要求怎么可能得到满足呢？

一些巴西精英很希望看到本国发生深刻变革，但他们对此并不乐观。“我们似乎无法摆脱伊比利亚起源。”一位巴西前央行行长慨叹道。

投资和消费的关系被错误的经济学弄得混乱不堪。鼓吹消费至上、消费拉动经济，迎合了人性中好逸恶劳的一面，因此深受欢迎、愈演愈烈，以至于居然能让人忘记最简单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道理。不过，主观愿望和精心打造的抒情并不能改变经济规律。及时行乐、不顾长远的后果必然是好日子没几天，回避辛苦的结果就是日后迎来更大的辛苦甚至痛苦。

最简单的道理值得一再重复。努力工作、克勤克俭、投资未来是宝贵的优点，而不是什么已经过时的缺点，更不是低人权的表现，相反，那是真正积极进取、自强不息、充满乐趣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