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效的贸易战（二）

——石油贸易

两条消息放在一起看，很有些喜剧效果。

一、2013年11月24日，伊朗与五个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再加上德国共六个国家达成了关于核问题的协议。伊朗承诺削减铀浓缩活动，以换取解除经济制裁，主要就是可以继续出口石油、天然气。持续了十年之久的伊朗核问题取得阶段性进展。二、12月19日，俄国总统普京签署大赦令，释放了尤科斯石油公司前总裁霍多尔科夫斯基。此前，霍多尔科夫斯基已经在监狱里度过了10年。当初下令抓他的是总统，现在下令放他的也是总统。

这两条新闻之所以会有喜剧效果，是因为伊朗和俄罗斯这两国，正不约而同地在现实生活中扮演传说中的“齐王”。那股子二杆子一般的愚蠢劲头和尴尬处境，简直是一样一样的啊。

关于“齐王”这个典故，可参看前面的文章“齐国的那个贸易战”。针对广泛流行的齐国用贸易战不费吹灰之力打败邻国的段子，这篇文章解释了那个段子的意淫和愚蠢所在。主要论点概括来说就是：贸易战必定危害双方。齐国打贸易战，多半是自找祸乱，结局不妙。为了增强说服力，我举了历史上拿破仑大陆封锁令的例子。例子很合适，说服力也足够，可惜不是现当代的事情。好像是为了补上现当代的案例，伊朗、俄罗斯两个国家跳了出来。

伊朗核问题产生以来，西方国家和伊朗的关系一直很紧张。为了恫吓西方国家，伊朗总统内贾德多次宣称，要封锁霍尔木兹海峡，切断西方国家的石油供应。这个威胁听起来很可怕。欧盟国家进口的石油最多时差不多有30%来自伊朗。别说封锁霍尔木兹海峡，仅仅是伊朗停止向欧盟国家出口石油，世界会不会重演20世纪70年代的石油危机？欧洲本来就问题多多的经济会不会就此一蹶不振，甚至出现社会动荡？伊朗人可能就是这么期盼的。不过，不知是否出乎他们的意料，为了迫使伊朗放弃核计划，2012年7月1日，欧盟宣布停止从伊朗进口石油和天然气。而在这以前，美国已经采取了类似的措施。

你威胁不卖给别人石油，结果，还没等你说到做到，别人先出一招，不买了。你再想卖，别人都不买了。你还别得瑟了。

在欧盟宣布“不买”以后几个月，尴尬之余，2013年年初，伊朗宣布，禁止向欧盟出口石油天然气。并且声称：在欧盟撤销“不买”决定之前，伊朗的禁令将一直有效。不知道伊朗政府发布这个消息时，参加新闻发布会的记者们是不是笑倒一片。接下来，伊朗就开始享受使用石油武器的快乐了。不过，看上去那不像快乐，倒更像煎熬。要知道，石油是伊朗的经济命脉和外汇收入主要来源，石油收入占全部外汇收入85%以上。

本来，出口石油，换来大笔美元，伊朗人可以去买各种想要的东西。现在，不出口了，面对着黑乎乎的石油，吃不能吃，用不能用，哪里有什么快乐呢？据说，由于国内化工生产能力不足，伊朗的燃料油还要进口。伊朗停止出口造成的能源缺口，正好让其他产油国扩大生产。欧盟的能源供应没受什么影响，伊朗人却眼睁睁地看着本来流向自己的美元转而流向其他国家。别人的好日子接着过，自己却越来越捉襟见肘。坚持到2013年年底，伊朗人实在扛不住了。甭管多么疯狂的革命者或信徒，没钱也玩不转。于是，就有了和六国进行谈判，主动削减核计划，以求恢复石油出口。老几位，你们还是来买石油吧，保质保量，按期交货，童叟无欺……

波斯“齐王”的下场虽然没有我那篇文章中的“齐王”那么悲惨，不过就自己玩自己和窝心程度来说，也差不多。看看，伊朗这样一个资源丰富的文明古国，放着唾手可得的好日子不过，都被这帮人折腾成啥了。

另一位“齐王”俄国打的算盘和伊朗差不多。多年来，俄罗斯一直在用能源作为武器要挟其他国家。俄罗斯能源公司的一位高管说：“我们的输气管道里涌动的不是天然气，而是意识形态。”前几年，看到中国和日本都需要进口能源，俄国颇为得意，乐滋滋地在中日两国之间转来转去，颐指气使，欲擒故纵，可算是过了一把“挟石油以令天下”的瘾。曾任总理的卡西亚诺夫和中国签署的石油购销协议，被俄中央政府大手一挥就给废了。被关进监狱的大亨霍多尔科夫斯基开罪俄政府的原因很多，其中一条就是他的石油输华计划。在西线，俄国更是大发神威，动辄就要切断别国的天然气供应。天寒地冻之时，俄国人一不高兴，就让你们没柴烧。听说东欧还真有人因此被冻死。这可不是纸老虎，是真能吃人的北极熊。没想到世事变化快。俄国“挟石油以令天下”的瘾还没过够，2008年，经济危机来了。俄罗斯深陷经济危机，这下马戏散场了。为了挣钱，被俄方拖延了10多年的中俄石油合同迅速签署，价格、管线什么的都好商量，俄国人也不在中日两国之间往来穿梭了。

到了2011年，由于俄罗斯在欧洲方向的能源生意遭到空前打击——俄国人前几年动辄切断管道供应的耍宝行为，现在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了——俄国更迫切地要和中国做生意。在电视上当着全国人的面，普京要求俄罗斯几大能源企业把发展重点转向中国，中俄最终签订了2700亿美元的石油大单。接下来俄罗斯还要颁布液化天然气出口自由法案，再加上来自伊朗和中亚的能源供应，中国在能源方面已经基本占据了主动。

其实，这很自然很正常。有钱，还怕买不到东西吗？需要担心的是穷，是没有创造财富的能力。只要有了财富，对那些热衷玩弄贸易战的形形色色的人，根本就无须担心，等着看他们的笑话就可以了。在这个背景下，再看俄国政府释放霍多尔科夫斯基，就可以会心一笑了。不能说这次释放完全是因为中国，但其中必定包含向能源消费国示好和承诺稳定能源供应的意思。形势比人强。嘴上说说狠话容易，但真正让自身实力强大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当初是你抓，现在是你放。抓人放人，全无规矩程序，就凭你一句话。貌似牛气冲天，内在的虚弱却暴露无遗。今后，还会有多少人真把他当回事呢？仗着自己掌握某些特殊资源，就想要挟他人，实在愚不可及。愚就愚在，他们不知道，真正的较量永远都是人与人之间的较量。自己这边人的实力不如他人，指望着靠物来扭转局面，或许能逞一时之快，但时间稍长就会败下阵来，并沦为笑柄。

自由贸易表面上的作用是促进了财富的创造和流通，其实，自由贸易最重要的作用在于持续地拓展人与人之间合作的广度和深度。参与合作的人，会因此变得更强大更优秀。拒绝自由贸易，必然导致各方受害。那些打算发动贸易战的政客，最好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是否承受得起这种可能巨大无比的代价。

俄罗斯和伊朗，不会是最后的两个“齐王”。此类人物，日后必定仍然前赴后继络绎不绝。不过，这样也好。如果不是他们经常冲出来当众上演闹剧，经济学教育又哪来那么多新鲜案例，去治疗超级顽固的历史健忘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