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铁道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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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银河铁道之夜(3)

“那个隆起的地方千万要小心,用铁锹铲,铁锹!离远点再挖。错了错了,别乱来!”

凑近一看,看清楚了。在洁白柔和的岩石中间横卧着一具巨兽的白骨,此时已经有一大半被挖出来露在外面。周围还整齐地摆放着十几块正方形岩石,上面标着编号,仔细观察便可发现,每块上都有两只蹄印。

“你们是来参观的吗?”那个学者模样的男人扶了扶眼镜,看着两人问道,眼镜还闪了一下光。

“看见那边的核桃了吧?那些核桃大概是一百二十万年前留下的,算是挺新的了。一百二十万年以前,也就是地质时代的新生代第三纪,这个地方曾经是一片汪洋,下面还有大量的贝壳化石可以挖掘。现在河水流过的地方,古时候有海潮涨落。至于这具骨架嘛,是一种叫作‘博斯’的野兽的。喂,喂!那里不能用镐!要用凿子小心地凿。‘博斯’可以算是牛的祖先,远古时期,这里到处都是这种野兽。”

“您挖掘这些,是要做标本吗?”

“不,是用来考证的。按照我们学派的观点分析,这一带的地层既深厚又坚硬,有很多证据可以表明它是约一百二十万年前形成的。”

“还有一些学派不同意我们的观点,认为这里本来只有风和水,或者是无限广阔的天空。所以我们想从其他角度来研究和证明这里以前究竟是怎样的地层。你们能理解吗?不过……哎!你怎么又用铁锹,那里不行啊,那下面埋的是肋骨,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学者急忙跑了过去。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啦。”康贝聂拉看着地图和手表催促道。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乔班尼恭恭敬敬地向学者鞠了个躬。

“啊,要走了吗?那再见啦!”学者说完,又继续忙着指挥挖掘工作了。

两人担心赶不上火车,便加快步伐跑向火车站。他们跑得像疾风一样快,但是既不会气喘,也不觉得腿酸。

乔班尼心想:如果能永远跑得这么快,那么跑遍世界也没问题吧。

两人跑过之前的河岸,渐渐看到了检票口明亮的灯光。一转眼,他们登上列车,坐在了车厢中原来的座位上,从车窗眺望刚才去过的地方。

八、捕鸟人

“这儿有人坐吗?”

康贝聂拉与乔班尼的身后传来一个声线嘶哑但很亲切的男人声音。

这个男人蓄着红色的络腮胡子,身穿茶色的破旧外套,肩上扛着一个白色的包裹,看起来有点驼背。

“没人,您请坐。”乔班尼耸耸肩,打了个招呼。男人把肩上的行李轻轻放到行李架上,满脸的胡子中略带笑容。

一阵难以言说的忧伤与落寞突然涌上乔班尼的心头,他默默注视着车窗正对面的大时钟。汽笛声从远处传来,列车开始缓缓启动。康贝聂拉目不转睛地望着车厢的天花板,一只黑色的独角仙爬过电灯,在天花板上映出长长的影子。红胡子男人像看着老朋友似的,微笑地看着乔班尼和康贝聂拉。火车速度越来越快,芒草与河水在窗外交替闪过。

红胡子男人有些羞怯地问:

“你们二位,是要去哪里?”

“哪儿都去。”乔班尼略有些难为情地回答。

“那很好啊。这列火车真的哪儿都能去。”

“那你去哪儿呀?”康贝聂拉用有点挑衅的口气反问道。乔班尼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这时,坐在对面的一个头戴高帽、腰间挂串大钥匙的男人,也看着这边笑了。康贝聂拉不由得红着脸也笑了。红胡子并没有生气,只是脸稍有些抽动,紧张地说:

“下一站我就下车了,我是个捕鸟的。”

“捕什么鸟呀?”

“仙鹤、大雁什么的,也有白鹭和天鹅。”

“仙鹤?很多吗?”

“多得很呢。没听到外面一直有仙鹤的叫声吗?”

“没有啊。”

“现在还在叫呢,你们仔细听。”

两人竖起耳朵凝神倾听。果然,在“咣当咣当”的列车行进声和风吹过芒草的沙沙声之间,夹杂着宛如泉水汩汩流动的声响。

“你是怎么捕鸟的呢?”

“你是说仙鹤呢,还是白鹭?”

“先说说白鹭吧。”乔班尼觉得哪个都无所谓,随口问道。

“容易得很。白鹭是银河里的白沙凝聚化成的,所以它们始终会飞回银河。只要在河岸上埋伏着,等白鹭飞回来的时候,乘着它们即将着地的一瞬间,迅速地扑上去按住,就成功捕获了。白鹭会立马缩成一团,浑身僵硬,不带挣扎地死去。之后嘛,把它压制就好了。”

“压制白鹭?是要做成标本吗?”

“什么标本,不都是用来吃的吗?”

“好奇怪。”康贝聂拉歪着脑袋说。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你们看。”说着,红胡子男人起身从行李架上取下包裹,熟练地解开封口的绳子。

“你们来看,这是刚捉来不久的。”

“啊,真是白鹭!”两人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

十几只白鹭像之前看到的北十字架一样雪白,身体被压制得扁扁平平,乌黑的细腿紧绷着,像浮雕艺术品一般并排摞在一起。

“它们的眼睛都闭上了呢。”康贝聂拉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白鹭紧闭着的细长眼睛,它们头上的白色冠毛完好如初。

“是吧?”捕鸟人把包裹包好,系紧了封口绳。

谁会吃白鹭呢?乔班尼很好奇,于是问道:“白鹭好吃吗?”

“非常好吃,每天都有人来买。不过大雁更好卖,大雁口感好,吃起来又不费劲。你们看。”捕鸟人又打开另一个包裹,黄灰色和蓝白色花斑的大雁像白鹭一样紧闭鸟喙,扁平地摞成一沓。

“大雁可以直接吃。怎么样,二位尝尝看?”捕鸟人轻轻掰下大雁的鸟爪,分给两人。

“吃吃看吧。”捕鸟人把爪子掰成两半,递给他俩。乔班尼咬了一小口,心想:奇怪,这竟然是甜的呀!比巧克力还要香甜。

可是这种甜品做的大雁怎么还会飞呢?这个人说不定是在什么地方开甜点屋的吧?我刚才怠慢了他,现在又吃了他的甜点,真是过意不去啊。乔班尼心里觉得有些抱歉,但嘴里还是不停地嚼着。

“再来点吧。”捕鸟人又要打开包袱拿。乔班尼虽然内心还想再吃,但还是客气地推辞说:

“不用了,谢谢您。”

捕鸟人又招呼对面那个戴高帽的男人也品尝一下。

那人礼貌地摘下帽子,说:

“这是您做生意用的,我怎么好意思呢。”

“不用客气。您看今年候鸟的来势如何?”

“哎呀,那可是多到数不清啊。前天夜里,轮到我值班的时候,来了不知多少通电话,抱怨灯塔出故障了。真冤枉啊,那不是灯塔故障,是因为候鸟成群结队地从灯塔前飞过,把灯塔围得水泄不通。怪我干什么!这些家伙,都来投诉我,可我也没办法啊。于是我就对他们说,你们去找那些身披斗篷、腿细嘴长的家伙去抱怨好了。哈哈……”

芒草丛消失了,对面的原野上射来一道强光。

“白鹭为什么不能直接食用呢?”康贝聂拉早就想问了。

“那是因为吃白鹭的时候,”捕鸟人转过身来对他们说,“要先把白鹭挂在银河明亮的地方晒十几天,或是在沙土里埋三四天,等白鹭身上的水银全部蒸发了才能吃。”

“那其实不是鸟,而是甜点吧?”康贝聂拉跟乔班尼想到一块儿了,觉得很奇怪,于是鼓起勇气问道。捕鸟人却神色慌张地说:“哎呀抱歉,我得在这儿下车了。”说完起身拿了行李,一晃人就不见了。

“咦,怎么这就走了?”两人面面相觑,觉得很困惑。而对面那个灯塔看守却笑眯眯地伸了个懒腰,看向两人旁边的车窗外。两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刚才还坐在这儿的红胡子捕鸟人,此刻已经站在岸边散发着橙色与蓝白色磷光的草地上,表情紧张地张开双臂,仰望着天空。

“他在那儿!看他的样子,好像是在捕鸟吧?鸟儿再不来,车可就要开了。”话音未落,广阔的蓝色天空中,一大群刚才见过的那种白鹭鸣叫着,像漫天飞雪一般纷纷飘落。

捕鸟人欣喜若狂地把双腿叉开六十度站好,双手快速地抓住落地的白鹭细黑的双脚,装进自己的布袋。白鹭先是像萤火虫一样在袋子里闪着蓝光,随即渐渐黯淡下去,慢慢变成灰白色,平静地闭上双眼。

当然还有更多没被捕获的鸟儿安全地降落在银河沙洲上。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鸟爪快要落地的时候,白鹭的身体会像白雪融化一般收缩,转瞬就像熔炉中淌出的钢水,在沙地和石子上扩散,映出鸟的形状。鸟形闪烁了两三下便消失了,融入周围的沙滩。

捕鸟人往袋子里装了二十几只鸟,突然猛地举起双手,像士兵中弹后的姿势一样,随即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乔班尼的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啊,真畅快啊!能够抓到这么大的白鹭,不费劲地挣几个钱。没有比这更舒畅的事儿啦。”乔班尼转身一看,捕鸟人正把刚刚捕到的白鹭一一压平,叠放在一起。

“奇怪,你怎么瞬间就从那儿到这儿了呢?”乔班尼觉得这个问题既合理,又似乎不合常理,忍不住开口问道。

“有啥奇怪的,想过来就过来了啊!倒是你们,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呀?”

乔班尼一下子愣住了。是呀,自己是从哪儿来的呢?康贝聂拉也涨红了脸,努力在思索什么。

“噢,我知道了,你们大概是从遥远的地方来的。”捕鸟人恍然大悟似的点着头说。

九、乔班尼的车票

“到天鹅区尽头了。看,那就是著名的辇道增七的观察站。”

窗外,烟花一般璀璨的银河中央,矗立着四五幢黑色的高大建筑。其中一幢的天台上有两个分别由蓝宝石和黄玉做成的透明圆球,缓缓转动,光芒四射。黄玉圆球渐渐绕向对面,而小一些的蓝宝石圆球则慢慢地转到这一面来,当两个球体重合在一起时,便形成了一面翠绿色的双面凸透镜。凸透镜的中间渐渐凸出,蓝宝石圆球转到了黄玉圆球的正中,出现了一个绿色核心、黄色边缘的明亮光环。随后两个圆球又逐渐错开,化成一个相反的凹透镜形状。两个球悄无声息地绕行,最后又形成最初的状态。黑暗中的观测站矗立在悄无声息的银河水之间,像一位熟睡的老人,静静地横卧在水流中。

“那是用来测量水速的仪器,水也……”捕鸟人还没说完,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检票,请各位出示车票。”不知什么时候,三人座位旁边出现了一位头戴红帽子的高个子乘务员。捕鸟人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乘务员瞥了一眼,又向乔班尼和康贝聂拉伸出手,等待他们出示车票。

“啊,不好!”乔班尼有些不知所措。正在为难的时候,康贝聂拉却镇定自若地拿出一张灰白色的小车票递了过去。乔班尼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摸摸上衣口袋,自我安慰地想:说不定车票在里面呢?果然,他的手触摸到了一张折叠的纸片。这是什么,什么时候放进来的?他一边纳闷,一边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张折成四折,像明信片大小的绿色纸片。

看到乘务员伸手在等着,乔班尼便犹犹豫豫地把纸片递了过去。谁知乘务员看到车票,立刻恭敬起来,整理好衣服和纽扣,认真地打开查看。那个灯塔看守也好奇地凑了过来。乔班尼想那绿纸片应该是什么证明书,内心不由得有些激动。

“这是您从三次元空间带来的吗?”乘务员问。

“我也不清楚。”乔班尼觉得应该没问题了,抬头笑道。

“那好吧。下一个三次元空间就是南十字星车站,快到站了。”乘务员把纸片还给乔班尼,又转向别处检票去了。

康贝聂拉迫不及待地拿过绿纸片,翻看起来。乔班尼也很好奇,想快点看个清楚。可是纸面上只有黑色藤蔓花纹,以及十几个奇形怪状的字,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而且在凝视纸片的时候,竟有种要被它吞没的幻觉。

捕鸟人在一旁惊叹道:

“哎呀,真是了不得!这张通行证可以让持有者上真正的天堂呢!岂止天堂,这是一张任何地方都可以畅行无阻的通行证啊!难怪你们在这四次元的银河铁道上可以自由往来呢。原来你们俩都是了不起的人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完全不知道啊。”乔班尼满脸通红,把纸片叠好放回上衣口袋里。因为难为情,乔班尼和康贝聂拉装作凝视窗外的样子。乔班尼隐约觉得捕鸟人不时向这边投来羡慕的目光。

“天鹰站就要到了。”康贝聂拉看了看对岸三个排列整齐的银白色小三角标,对照着地图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乔班尼有些可怜坐在一边的捕鸟人。他想起捕鸟人抓到白鹭之后喜笑颜开的模样,把白鹭仔细裹好的神情,以及看到自己那绿色通行证之后羡慕的样子……乔班尼想着这一幕幕,感到虽然是萍水相逢,却很希望他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如果可以的话,自己愿意做一只白鹭,站在那光芒万丈的银河河滩上,让他捕捉,让他快乐,哪怕站上一百年。

可是捕鸟人想要怎样的幸福呢?如果直接这样问他,会不会太唐突了?乔班尼犹豫着要怎么做,回头看向捕鸟人,可是捕鸟人却已经不在那里了,行李架上的白色包裹也不见了。不会是又跑到车外,叉开双腿望着天,准备捕捉白鹭了吧?乔班尼连忙向窗外望去,然而外面只有闪烁的沙石与随风摇摆的芒草波浪,捕鸟人宽阔的背影和尖顶帽都已经消失无踪。

“捕鸟人去哪儿了?”康贝聂拉也茫然地问。

“是啊,到底去哪儿了呢?我们还能遇到他吗?我还没好好跟他聊天呢……”

“我也是。”

“刚开始我还觉得那人有些烦,现在人不在了,倒有些空落落的。”乔班尼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这种奇特的情绪,以前从来没有过。

“我好像闻到一股苹果的清香味,难道是因为我正在想苹果的原因吗?”康贝聂拉惊讶地看着周围。

“的确是有苹果的味道,还带着一点儿野玫瑰的香味。”

乔班尼环顾四周,感觉像是从窗外飘进来的气味。他觉得奇怪,现在是秋天,怎么会有野玫瑰的香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