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铁道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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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滑床山的熊(1)

说起滑床山上的熊,那就有趣了。滑床山是一座很大的山,渊泽川就是从滑床山发源的。一年中大半的日子里,滑床山都笼罩着凉飕飕的寒云冷雾,四周也尽是一些黑漆漆的,像海参或海龟似的群山。滑床山的山间有个空空荡荡的大洞穴,从这个洞穴出发,渊泽川变成了高三百多尺的瀑布,壮阔奔流,流经茂密的丝柏林与山间的石板。

这个时期的中山街道人迹罕至,路上长满了蜂斗叶和虎杖等杂草,也到处竖立着村民用来防止牛马跑到山上去的栅栏。但如果你顺着这条路走上大约三里路,就能听到迎面传来犹如狂风掠过山顶一般的咆哮声。这时你再凝神一看,就会看到前方有一条蜿蜒起伏的白色长带,冒着白烟轰轰下坠,那就是滑床山的空中大瀑布了。

据说很久以前,这片山栖居着非常多的熊。说实话,我自己是没有亲自去过滑床山,也不曾见过熊胆,都是一些听来的传言加上自己的想象,所以这个故事的内容或许有些跟事实有出入的地方。但不管怎样,滑床山的熊胆在这一带确实是闻名遐迩的。

熊胆可以治疗腹痛,也可以有效帮助愈合伤口。在滑床山铅之温泉的入口处,至今仍挂有写着“出售滑床山熊胆”的老招牌。所以说,滑床山上确实经常有吐着红舌头的熊出没在山谷之间,也确实会有小熊在山林里嬉戏打闹,噼里啪啦地玩着摔跤。有个出名的猎熊高手渊泽小十郎就常在这山里猎熊。

渊泽小十郎是个长得黝黑壮实的独眼老头,身子像小石臼那样粗壮,手掌像北岛毗沙门天王为人治病时按下的手印那般宽厚。一到夏天,小十郎总会穿上菩提树皮制成的蓑衣,扎起绑腿,手里拎着土著用的山刀,肩上扛着从葡萄牙传进来的又大又重的猎枪,领着一只凶悍的黄色猎犬,穿梭在滑床山、雨泽、三岔口、逆海山、狸穴森林、白泽等地。

这片地区灌木丛生,枝繁叶茂,如果从谷底逆流而上,就像走在一条青黑色的隧道之中。有时走着走着会忽然眼前一亮,出现绿色与金黄色的光芒,有时阳光又像百花盛放一般星星点点地落到地面。小十郎就像在自己家里似的,怡然自得地漫步其中。猎犬沿着陡峭悬崖奔跑,扑通一下跃入水潭,奋力游过散发着恶心气味的潭水,然后爬上对面的岩石浑身一抖,抖落身上的水珠,伸长脖子抽动着鼻子,等待主人的到来。

这边,小十郎微微撇着嘴,双脚像圆规似的一点点插入水中,如屏风一般的白浪没过膝盖,不紧不慢地渡过了水潭。

虽然我这么说不太合理,但事实上,滑床山一带的熊,是真的很喜欢小十郎。

要说证据,那是因为山里的熊们很喜欢站在高地,静静地观看小十郎啪嗒啪嗒地走在山谷之间,走在那一片狭长平坦、满是蓟草的溪涧河岸。有时候,熊们会趴在树上,双手抱着树枝;有时候,熊们坐在悬崖边,抱着膝盖,津津有味地俯瞰小十郎的一举一动。不仅是小十郎,这些熊貌似也很喜欢小十郎身边那只黄色猎犬。

话说回来,熊们喜欢归喜欢,却并不愿意和小十郎正面相遇。

特别是当小十郎瞪大着眼睛,目露杀气地将枪口瞄准它们的时候,可就完全喜欢不起来了。

当那只猎犬像火球一样飞扑过来时,大多数的熊都会觉得很麻烦地开始动手,奋力反抗,不让它得逞。

熊的性格也是各有不同。有的熊性情勇猛剽悍,就会嗷嗷地大声咆哮起来,伸出双臂向小十郎的方向进攻,那气势似乎是准备把猎犬踩扁了一般。

这时小十郎总是屏气凝神,稳稳站住,背靠着大树,冷静地举起猎枪,瞄准熊的月牙形白毛部分,“砰——”地开出一枪。随即整个森林中回荡着熊的哀号。中枪的熊大叫几声,“扑通”倒在地上,嘴里咕嘟咕嘟地冒出黑红色的鲜血,鼻子哼哼唧唧地嘶鸣着,悲哀地死去。

然后小十郎会把枪靠在树边立起来,小心翼翼地靠近,喃喃地对熊说:“熊啊熊,我不是因为讨厌你才来杀你的,我也是为了讨生活没办法呀。我多想干点不造孽的活计啊,可我要土地没土地,森林里的树又归朝廷所有,就算我离开家乡去找活儿干,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所以我也是走投无路,才不得不当猎人。如果你生而为熊是一种因果报应,那我干猎人这行也是因果报应啊!唉……下辈子你可不要投胎做熊了啊!”

这个时候,他的猎犬总会眯缝着双眼蹲在一旁,看起来没精打采的,似乎也在哀叹什么。提到这只狗啊,也是命大。在小十郎四十岁那年的盛夏,全家都不幸感染了痢疾,小十郎的妻儿最终被痢疾夺去了生命。唯有这只狗不仅没事,还生龙活虎地活了下来。

小十郎说完话之后,从怀中掏出一把尖锐锋利的小刀,插入熊的身体,从熊的下巴下手,划过胸膛,直到腹部,划开一整片熊皮。接下来就是我最厌恶的画面了。总之,最终小十郎会取出血淋淋的熊胆,放进背上的木箱子,然后把血已经凝固的熊皮拖到溪水里清洗干净,卷成一团扛起来,迎着山风筋疲力尽地走下山去。

小十郎觉得,自己好像听得懂熊的语言。有一年初春,山上的树木尚无绿意,小十郎带着猎犬沿着白泽一路攀爬。傍晚时分,小十郎想起去年夏天,自己在白泽附近的山顶搭了一个小竹棚,就想去那儿住一晚再走。但也不知怎么了,小十郎竟始终找不到正确的山口。

他在山间爬上爬下,确认山口,也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终于筋疲力尽地找到了那间快要坍塌的小竹棚。猎犬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十郎也张着嘴不停地喘气。

随后,小十郎突然想起来小屋下面有一口泉眼,于是往下走去。刚走出几步路,他就愣住了。他看到不远的前方有一只母熊,带着一只约莫一岁的小熊,两只熊像人眺望远方时一样抬手遮着前额,在初六夜淡淡的月光中,聚精会神地眺望着对面远处的山谷。

小十郎感觉那两只熊的身上仿佛散发着光辉,看得他目瞪口呆,情不自禁地愣在原地看着它们。只听小熊撒娇似的对母熊说:

“妈妈,怎么看都是雪吧!你看只有山谷的这边是白色的呢!怎么看都是雪吧,妈妈!”

母熊听后又凝视了一会儿远处,才说:“不是雪吧,不可能只有那一块下雪呀。”

小熊又说:“那是因为雪还没融化,所以留在那边了嘛!”

“不会,妈妈昨天还去过那边呢,去看蓟草有没有长出来。”

小十郎也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那片山谷。

苍白的月光缓缓滑过山脊,山谷像银色铠甲一样闪闪发光。

过了一会儿,小熊又说:“不是雪的话……那肯定是霜啦!一定是的!”

小十郎听了也心想,今晚看来是要降霜了,月亮附近的白羊座冻得发抖,若隐若现,月光也像冰霜般寒冷。

“妈妈知道是什么啦,那边呀,是辛夷花!”

“什么嘛,原来是辛夷花啊!我知道那是什么花。”

“不是吧,你见过辛夷花吗?”

“见过的,前几天我不是还采来过吗?”

“那不是辛夷花啦,你采的是梓树花。”

“是吗?”小熊糊里糊涂地回应妈妈。

小十郎听着它们的对话,心里涌上一股深深的感动。他看了看对面山谷那片雪白的花儿,又看了看这对心无杂念沐浴着月光的母子,不想打扰它们,静悄悄地向后退。他在心中暗自祈祷:“风啊,你千万不要往它们那儿吹;风啊,你千万不要去打扰它们。”他蹑手蹑脚地往后退,在乌樟树的清香与明亮的月光中,安静地往回走。

在山里神气豪迈的小十郎,一旦到城镇去卖熊皮和熊胆的时候,那凄凉的场面,说来也真是让人同情啊。

城镇中心有一家很大的山货店,货架上琳琅满目地摆放着笊篱、砂糖、磨刀石、印着金天狗和变色龙的香烟等等,甚至还有捕苍蝇用的玻璃器皿。

这天,小十郎扛着一大堆小山般的熊皮来到山货店。一只脚才踏进门槛,店里的人就露出一副“哎哟怎么又来了”的轻蔑神情,冷冷地笑着。店内另一个房间里,店老板正四仰八叉地挨着一个青铜大火盆舒舒服服地坐着。

“老板,此前承蒙关照,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