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权贵争斗,明哲保身不容易(4)
“哼,咱俩不管怎么说也还是亲戚,你自家人管不好,却把这脏水泼到我身上。我知道,你我早就不和,你巴不得有机会整治我一回,可是,你打错了如意算盘。我又不是泥人,你想怎么捏,就能怎么捏?”潘元绍道,张志方冷笑一声,道:“是非自有公论。”他不想和潘元绍做太多的争论,大声道,“把陆德源请出来,让他说说,到底是谁指使他勾结楚氏,私自倒买我家产的。”
陆德源被带上了公堂,潘元绍的心不由得扑通扑通直跳,他知道,只要陆德源当堂说出自己的名字,自己无论如何竭力辩驳都显得苍白无力了。他甚至微微地闭上眼睛,不愿意看到陆德源的身影,更不愿意听到他的声音。
“下跪的可是罪民陆德源?”坐在公堂中央的苏州达鲁花赤问,同时忽然有了一种解脱了的感觉,盼着这件案子能尽快有一个了结,只要陆德源当堂开了口,不管他怎么说,自己就可以把笔录承奉给张士诚,是非对错要他来做决断,自己的责任就可以抛得远远的。
陆德源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尤其是潘元绍。他脑海里闪现着自己是怎么和潘元绍在沈万三家相识,自己又是怎么使尽浑身解数巴结这位贵人,最后又是怎么沦落到了大牢里。
“下跪的可是罪民陆德源?”达鲁花赤看他一直不说话,又问了一遍,潘元绍的声音响起来:“陆德源一没有认罪,二没有画押,怎么就是罪民了?这我可不明白了,得请教大老爷。”
那达鲁花赤赔笑着道:“这是规矩,凡是有嫌疑下牢的,只有没有功名在身,一律称‘罪民’。”潘元绍一心想捣乱,又道:“这是什么狗屁规矩,人家没罪,非要说是罪民,就像今儿非把我拉到这大堂上,受这份羞辱一般,太没道理!”
张志方熟悉律例,知道潘元绍胸无点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粗人,也不生气,就替代那达鲁花赤,轻声对陆德源道:“陆德源,你不用怕,是非自有公论,是谁指使你的,你只管说出来,在这大堂之上,一定还你清白。我知道你也是上有老下有小,只要你招认了,就可以回家和家小团圆,不要怕,知道什么说什么就好。”
潘元绍看着张志方,道:“姓张的,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谁不想让陆德源回家和家小团聚?阴阳怪气的,这是给谁听呢?”
张志方不答话,对陆德源道:“你说!”听到张志方的话,陆德源微微抬起头,潘元绍无意间和他对望了一眼,就是那一眼,几乎吓出他一身冷汗,他才发现,从来没有一个人用一句话就让他如此不安。
“回禀大人,指使小人的是……是……”陆德源嗫嚅着,张志方追问一句:“是谁?”陆德源看了他一眼,跪着挺了挺腰板,似乎底气足了,说:“是沈万三!就是他,是他听从了大都来的那个邹先生的话,说是张府的那座宅子有帝王之气,买下它日后就能做皇帝!”
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番话,不仅潘元绍意外,张志方意外,就连坐在公堂上的那位达鲁花赤也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用清淡的语气问:“你说是谁?”
“沈万三,他家大业大,富甲四海,有了金子就想更进一步,想趁乱起事谋反!他相信那邹先生的话,认为只要住在张府的那座宅邸里就会沾染龙气,得到天命!”陆德源语气坚定地说,一向不善言辞的他,居然说出这么一番文绉绉的话,不由得让人起疑。
最先怀疑的是张志方,他觉得自己又被潘元绍给算计了,一定是潘元绍勾结了陆德源,把脏水泼到了沈万三头上,继而保护了潘元绍。
“陆德源,你休要信口开河,在大牢里你是怎么说的,你亲口说是潘元绍指使你欺买我家私宅,怎么……怎么……你要知道,你这么随口诬赖好人,是大罪!”张志方显然有些乱了方寸。
陆德源正色道:“小人知道,小人正是知道诬陷的大罪,才不敢信口开河,之前之所以对张大人那般说,一来,是怕大人胁迫,执意要我把矛头对准潘大人;二来,小人害怕那沈万三财大气粗,牢房里各处职司的人都拿了他的好处,我说了对他不利的话,他一定会设法将我谋害在狱中!”
一切计划都被打乱了,不管是张志方还是潘元绍,最高兴的无疑是那位达鲁花赤,他虽然知道沈万三是当今首屈一指的大富豪,但是,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一个商人,一个商人闹腾能闹到哪个地步?总比审理张志方、潘元绍这等实权人物要好得多,起码不会得罪人。
“既然这样,那就把沈万三请来当堂对质吧,来人哪。”达鲁花赤这次自作主张,在没有请示坐在左右的潘元绍和张志方的情况下,就擅自派人去请沈万三。
此时,沈万三并没有闲着,为了撇清嫌疑,他并没有在公堂外听审,而是躲在了家里,派了一个小厮混在衙门外一众看热闹的闲人中间,准备过一会儿回去跟他禀报。但是,这个小厮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件案子会牵涉到自家老爷,当听到陆德源说出沈万三的名字之后,他赶紧往家跑,想给沈万三提前说一声。
那小厮来到沈万三面前,刚说了几句话,衙门来传讯的人就到了,沈万三的大脑一片混乱,他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陆德源为何平白无故地诬陷自己?难道是潘元绍为了摆脱他的干系,把这盆脏水泼到了自己头上?这似乎也不对,依照潘元绍的性格,他好像做不出这种事,还有,自己前不久和他见面,也没有察觉出一点异样。
可是,听那小厮说,陆德源居然公然指责自己造反,这可是杀头的大罪,除非和自己有大仇,不然不会这么丧心病狂。陆德源和自己肯定是无仇无怨,潘元绍和自己关系也是非同一般,张志方虽然和自己来往不多,但是,他不会诬陷自己,他一心想搞臭潘元绍,自然不会替他找替罪羊,那不是他,只能是潘元绍了,这件案子只有他们两个人。想明白了这些,他越加觉得人心难测,尤其是从政为官的人,心里只有权力二字,容不下别的。
来到了公堂上,他知道,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情绪越激动越好,一进公堂,他不等主审的达鲁花赤说话,更不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质问陆德源道:“陆德源,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平白无故地诬陷我?你给我说清楚,我什么时候指使你买张家的宅邸了?”
陆德源本来底气很足,看到沈万三怒气冲冲的样子,有些紧张,但还是大声说:“你就指使了,你就指使了,你还想当皇帝,想君临天下!”沈万三亲耳听到他说自己想谋反,气得浑身发抖,连声问:“我何时何地跟你说的?你说清楚,还有,我想买张家的宅邸,还用得着你出面,你我同为商人,身份相同,我用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人,岂不是多此一举?兄台在苏州的名声恐怕不是甚好,我就算想谋反,这等大事,怎么敢劳烦您的大驾,难道我不想活了?”
沈万三的一连串反问,切中要害,他和陆德源同是商人身份,想买张家的宅邸,根本不用借助别人,他自己就可以出面。陆德源听了他的话,稍微想了想,说道:“我怎么知道你是如何想的?你这人奸诈非常,心眼儿比谁都多,让我出面自然有你的打算,我又如何知道你有什么阴谋诡计?”
沈万三刚要开口,潘元绍忽然打断他,道:“我看这个陆德源莫非是疯了,怎么胡乱咬人,一会儿说是我,一会儿又说是沈万三。呵呵,没想到,大周的三位要员,被他一个疯子给耍弄了,也是千古奇闻呀。”在他心里,苏州还是大周的天下,下意识地就说了出来,幸好张士诚不在,不然必定斥责他一顿。
那达鲁花赤假装没有听到他的话,对“大周”二字,更是充耳不闻,轻轻咳嗽一声,道:“陆德源,你想清楚,我看是你自己想谋反,买了张府的宅邸,却来胡乱诬陷他人,是不是呀?”他看得出,沈万三也不好惹,最好让这个陆德源一人顶罪,自己和各方也就好交代了。
张志方立即说:“此事,确不是陆德源一人所为,背后一定有人指使,陆德源你不要怕,到底是谁,你说出来……”说着,他看了看潘元绍,那意思是很明显的,是要陆德源亲口说出潘元绍的名字来。
潘元绍气得不行,对张志方道:“你他娘的什么意思?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欺我,我忍了,不过,凡事有深浅,你得了势,还不知道收敛,我看你就是欠打的东西!”说着,他跳起来,一拳打在张志方脸上。
张志方本就文弱,一下子倒在地上,但是,他却并没有着恼,反而哈哈大笑,摸了一下被打的面颊,笑道:“打得好,打得好哇!”那达鲁花赤一看打起来了,赶紧冲上去劝架,和一群衙役一起把潘元绍拉开,随即大声说:“今儿不审了,涉案人等先回去,没有我的允可,一律不得离开苏州,再等来日复审!”
“我不那么一闹,事情不会完,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这个陆德源又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晚上,潘元绍和沈万三见了面,沈万三听了潘元绍的话,才稍稍去除了对他的怀疑,但是,不是他又是谁在背后操控呢?
“这事儿确实是让我如坠迷雾,看不清,看不清哪。”沈万三道。潘元绍说:“此人用心很歹毒,口口声声地说你要造反……还说出了邹先生的名字,可见,他知道得很多。”沈万三愁眉紧锁,道:“说的是,我改日去看看邹先生,今儿是不能去了,太扎眼。”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什么,道,“不知道驸马爷还想不想要那张宅的龙兴之气?我倒看那八成是一个江湖方士,信口胡诌而已,驸马爷不要太当真。”
潘元绍还不死心,道:“这你不懂,这天数还是可信的,那道人确实有些道行,只不过我用心太急,没有走对路子。如果缓缓而行,说不定这张宅就是我的了。”
这日,张士诚的仪仗从诚王府正门出来,他归降蒙元之后,官封太尉,名义上管辖浙西、淮东,仪仗虽不如往日风采,但是,在苏州也是无人能及的。那一队车马缓缓走出城门,说是要去巡视防务。他实际控制的地盘要比名义上大得多,他昔日的兵马也没有受到丝毫的裁撤,反而偷偷在扩充,所以,他对防务一直很重视。
等仪仗走远,诚王府后门悄悄打开,走出十几个人,为首的一人穿着简单,带着一队人马,风驰电掣般出城,不多久,就来到了苏州城外的一座小茶寮旁边。
此时,茶寮里已经坐满了人,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人,看到这队人马走近,急忙拱手迎出来,说道:“张太尉,有劳了。”他嘴里的张太尉正是张士诚,为了掩人耳目,张士诚并没有在那庞大的仪仗队伍中,而是轻车简从,偷偷来到了苏州城外,和眼前这人会面,商谈一件绝密的事情。
张士诚笑道:“哎呀,这是什么话,我老张能有为朝廷效命的机会,还不是多亏了右丞大人。”这位右丞就是元江浙行省右丞相达识帖睦迩,他眉开眼笑地把张士诚请到了茶寮里,两人相对着坐下,达识帖睦迩先给张士诚倒了一杯茶,说道:“此处说话方便,别看这是荒郊野外,我可是布下了足足五百名刀斧手,半里外还有三千铁骑待命,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张士诚喝了一口茶,轻声问:“是不是要对那人动手了?”达识帖睦迩道:“我素来与他不和,不过,由我出手毕竟是不方便,有劳太尉替我走下这一步,大恩不言谢。”张士诚笑道:“好说好说。”达识帖睦迩好像想起什么,道:“哦,朝廷准备对应天的朱匪大举进攻。”
三天后,达识帖睦迩命江浙行省骠骑将军杨完者,率领手下的苗军十余万,攻打朱元璋。杨完者名义上是达识帖睦迩的部下,但是,他手下有二十几万苗军,并因为战功被元帝加封江浙行省右丞、骠骑将军,并以“克全忠义”而赐名“杨完者”,势力远远超过达识帖睦迩。唯一不同的是,他这个江浙行省右丞,只是一个虚衔,而达识帖睦迩是统领军政要务的实名右丞,杨完者还是要受达识帖睦迩的管辖,他知道达识帖睦迩是想借助朱元璋之手,消耗自己的兵马,但是,他不能不听从调遣。
为了扩大战果,张士诚出兵淮南为杨完者援手,杨完者以部将杨通泰、杨通知、李才富、肖玉率主力分四路开赴浙东,自己则坐镇杭州。张士诚佯装率兵十万与朱元璋作战,暗中却屯兵杭州城附近,当探知杨完者的苗军已出兵远征,即迅速调集兵力攻击杭州,以达识帖睦迩为内应,围攻杨完者。杨完者战败,自缢身死。
杨完者死了,达识帖睦迩除掉了自己的政敌,稳固了官位,控制了江南半壁,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张士诚得到的更多,他不仅打掉了对他威胁不小的杨完者的十余万苗军,为自己日后再举事除掉了障碍,还大大扩充了军力。
达识帖睦迩在与张士诚的庆功宴上纵声大笑,张士诚却已经在暗暗盘算着杀掉达识帖睦迩的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