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本醒过来,这世界是一片红色阴影,偶尔散布着闪烁的蓝光。他从来不信神,但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下了地狱,而不是升入天堂。他想象着环绕自己的影子是藏在深处的恶魔,等待时机猛扑出来,将他撕成碎片。童年的所有噩梦在脑海中席卷而来,但当他仔细审视自己的地狱时,他意识到自己根本哪儿都没去。

他爬起来,后脑一阵疼痛,皱起眉。周围世界之所以呈红色,是因为实验室围墙上的紧急灯在亮,表明主电源肯定在某种程度上出了故障。蓝色闪光是他身边的电力设备损毁,闪闪烁烁。

他又惊讶又迷惑,发现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起码是他所见的范围。他记起来持枪者带来的大屠杀和死亡,但没有任何实体的痕迹,不管是他团队成员还是其他人的。歹徒随身带来的一只机关枪落在本右边的地板上,所以他拾了起来,只是以防万一。他毫无概念该怎么用,却希望恐惧因素能够像之前的任何袭击者一样能对他产生效果。他把枪抛到肩上,转身看着被重力控制域清理开的区域。

发光的蓝色球体不见了,取代的是更多黑暗。打穿外罩的弹药使得控制域的大部分器械不是碎裂就是被毁。子弹留下的一个弹洞里闪过蓝色火花,本飞快地把手抽回来。这里也许还能重建,但他怀疑自己对项目还能做什么。

他往通向阳台的楼梯走去,小心地穿过半明半暗的房间。他经过的所有电脑都是黑屏,起码它们经受住了射击和因此引起的爆炸。本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活着,而且还是孤身一人,呆在这被毁的实验室里,不过这些都可以随后再说。此时此刻,他得出去找到……什么呢?或许是某个人,某个东西?无关紧要了。他得在这些脆弱的墙体倒下,把他关在黑暗里之前出去。

他爬上楼梯最上面,把什么东西踢过光滑的地面,踢到了门上。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个平板电脑,是一些团队成员用于监督实验的。可视显示器还亮着背光灯,所以本捡了起来。

尽管它一角的玻璃碎了,本发现它还在运行,难以置信,它甚至还连接着主机。本扫视菜单,看到一个打开主灯的指令,选中。紧急灯灭了,整个房间陷入黑暗,本的心也沉了下去,但头顶的氖气灯不久亮了起来,至少是那些残留部分。大部分灯被爆炸所摧毁,但即使是剩下为数不多的荧光灯的黯淡光线也比地下世界诡异的红光要好。

即使站在有利位置,本依然没能看见实验室里有别人,不管是死是活,所以他打开门,小心翼翼地走出主走道。

走道甚至比实验室内部损毁更严重。头顶的很多支柱都已倒塌,在路上洒下碎石,不过就他目光所及,还是有路的。只有一个荧光灯在爆炸中幸免于难,还在长长的走廊中一闪一闪,将楼梯旁边远远的尽头处投入黑暗。他从未有过幽闭恐惧症,可这里墙朝他挤压过来的感觉比在实验室严重得多,他身体里每一根神经都叫嚣着要他逃离,远远离开。在困在这个小地方之前逃出去。

本现在呼吸加速,快要气喘吁吁了,耳朵里能听到如雷的心跳。他靠着走廊的墙壁,手下面冰凉的触感让他表情一紧,他努力控制呼吸。机关枪从他的肩膀上滑下来,毫无用处地挂在他伸出的胳膊上。

那一盏孤零零的灯依然在他前面不远处恼人地闪着,有节奏地闪动,摇摆的就像机关枪。第一阵恶心感袭来,本感到自己肠胃打结,呕吐出来,那种感觉紧抓着他的胸。不管他胃里还剩什么,都很快在他两脚之间聚成了一小堆。但他真正空下来后,还干呕了一两分钟。

他的恐惧起码暂时性消退了,他开始慢慢踩过碎石,朝着中心楼梯的黑暗走去。

路上的铁横梁绊倒了他一次,他摔得很惨,之后的路上更为谨慎,沿着墙壁摸索着穿过黑暗,平板电脑的灯在墙上投出怪异的影子。门上面的横梁一部分已经倒塌,紧紧的堵住了门,但本敏捷地踢了一下,门开了,露出了相对明亮的楼梯间。本原先以为门上面的天花板要落在他身上,但起码这个时候,幸运与他同在。

比起实验室和走廊,楼梯间毁坏程度小得多。金属台阶看起来还很牢固,大部分的荧光灯也亮着,尽管相比于记忆中要昏暗。在战斗意志或是应激反应下,他差点跑过了居住区,直到脑海里理性的那部分阻止了他,让他停下来。因为如果基地里还有别人,很可能藏在这里。

基地上层和楼梯间一样未受到影响。他进入的第一个房间是个开阔的大厅,有配套的桌子和不舒服的钢椅子。两把椅子被一场爆炸掀翻,本心不在焉地将其扶起来,走过房间。项目早期阶段,基地里满是科学家和工程师,建造粒子加速器,但近来实验室归本和其他团队成员使用。

本发现大厅空无一人,推过后面厨房区域的弹簧门。他飞快地审视这一区域,正要回到大厅,这时注意到水槽边一个待洗的盘子。这很不同寻常,他们这群人都不是很整洁,比起把脏餐具放进洗碗机,他们更关心下一个重要而意外的发现,然而他之前从未在厨房见过霉菌。仔细一看,绿色和白色的霉菌已经覆盖了盘子大部分。霉菌下面的事物已经无法辨认,但本深信盘子昨天不在这里。午餐的时候他们还都在这里,在厨房里,如果水槽边有这么个东西,绝对会注意到的。他也知道这么多霉菌不可能几个小时就长出来,除非他面对的是某种新型超级霉菌家族。

本把它放进水槽里,机械地打开水龙头,他脑袋里某个小区域在想,或许他等会儿会洗干净。这只是往不断增加的谜团清单上又加了一项。

大厅远远另一边的门所通向的房间,是给忙得回不了城里的家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使用的。他谨慎地打开门。如果有人在里面,他不能确定是敌是友。旁边长长的走廊通向所有房间,以及沿墙等距间隔的卫生间和浴室。

本推开左边的第一扇门,差点把它从绞叶上扯下来,希望能把那里的人打个措手不及。这是苏珊的房间,但目光所及之处却没有人。她丈夫和女儿的照片,是这几乎没有装饰的房间里唯一具有个人特征的物品,它从床头柜上掉下来,框架里的玻璃碎的像蜘蛛网。他停下脚步把它捡了起来,看着全家福相片,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其乐融融了。他们知道她出了什么事,牺牲了自己来拯救他吗?本把照片摆回原处,感觉自己被愧疚吞没。

他努力摆脱攫住自己的强烈感情,打开衣柜门,只找到几件衣服,而不是像想象力警告他那样出现疯狂的持枪者。他不愿离开房间,可他知道必须得走,继续寻找答案。

下一个房间是克劳斯的,和苏珊的一样空荡。他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了一只防水橡胶手电筒,塞进后兜里,以防万一基地再次笼罩在黑暗里。他自己的房间里床头桌上有一罐可乐,他很快喝掉了。他的手表停在某个点上,屋里的闹钟也止在十二点,所以他无法得知现在的时间。不过,他空空如也的胃表示该吃点东西了。

屋里其他部分要么也是空着的,要么就是被锁上了。所以他走回楼梯间,爬上最后几级,走到主接待区。在本看来,安保桌旁边墙上的技术所标志布满弹孔,桌子上的监视器全都黑着,基地其他地方发生的事,本不得而知。

他向桌子俯过身,在序列中键入指令打开电梯门,却没有结果。桌子上所有安保措施似乎都失效了,不是被射成碎片就是没电了。他快速浏览过平板电脑上的菜单选项,选了个指令叫电梯。面前传来一声嘶嘶响,门开了,接着是一声脆响,可能是门上的零件掉了,然后门就不动了。本又选了那个选项,然后试着往桌子上的安全嵌板充电,都没有成功。

电梯门的开启程度够他把手伸进去,但也仅此而已。费点力的话,他能强行把门掰得能挤进去,但电梯绝不可能带他去任何地方。他的幽闭恐惧又不知不觉地到来,从他后脑爬出来,寻找时机掌控他的理智。他感到心跳加速,手心出汗,意识到必须要做出决断,而且要快。

他把平板电脑滑进裤子后兜里,腾出两只手来打开头顶的嵌板。他往上把自己拉进那个小长方形洞里,高兴地发现手电筒还有些光,用它寻找通向上一层的紧急梯子。他爬了一半才意识到实验室深入山脉里面多远。他上面是黑暗,虽然他不时检查道路通畅安全。他爬了上去,上面的电梯门依然关着,不过他嘴里叼着手电筒,将电脑小心放在门框的小边上操作。门很快就开了。要么这扇门完全幸免于难,要么它就是在另一个电源线路上,反正是伴着液压系统的平滑的嘶嘶声豁然洞开。

电梯门关上后,本在电梯井旁边尽力把平板电脑关了机,合上去,虽然他怀疑有机会自己还会不会回来。他转身打量大山洞,发现和他离开时一样,每个职员的车都各停其位。他曾希望山洞空无一物,每个人都成功从爆炸中脱身,但暂时他还不知道基地里大家发生了什么事,是死是活。

除了平常停的车,还有一辆窗户不透明的黑色的豪华车,正好停在隐蔽的进口里面,还有两辆黑色的路虎,挡住了出去的路。本小心地走近第一辆车,即使他就在驾驶室外面,他也看不见车里的情况。他右手紧紧握住来复枪,推开没上锁的驾驶室,经过紧张的检查之后,他发现车和其他设施一样空空如也。

钥匙还插在点火装置里,他从相对安全的车门口点燃发动机。车随着他手腕的转动轰鸣着打着了火。小心地往后座上瞥了一眼,他把机关枪扔到副驾驶座上,跟着爬了进去。他年龄太小,还没开过车,不过他有点基本概念。

他往右边看去,找变速杆,发现这辆豪华车是自动挡的。他挂到前进挡,轻踩油门,车一跃前进。他很快抬起腿,车慢慢减速,但直到他用刹车才停下来。他熄了火,下了车,带着机关枪。如果他连几米的直线行驶都保持不了,就更不用提转弯和山路了。

他走过巨大的山门,也就走出了山洞,他记起自己需要个呼叫器才能开门。有一项安保措施,里面的超驰控制装置需要安全锁,亚当会在撤离时使用。他知道斯蒂芬的是挂在腰间,所以他飞快去寻找山洞里别的车辆。没几个人锁上车,有一些甚至把钥匙留在点火装置里。他没过多久便在仪表盘上找到了一个呼叫器。

他向大门走去,呼叫器发出“滴”的确认声,门慢慢下陷。尽管外面嵌在岩石墙里,门的边缘还是打破了这一伪装,建成强化钢联锁。

门慢慢打开,第一缕光线从缝隙穿过时,本本能地遮住了脸,跌跌撞撞往后退。他鼓起足够勇气去从手指缝里偷看,原来想象中的塌方只是一部分坚实的雪掉到山洞门口,摔碎了。他站起来走向前细看,感到骨头在从越来越大的门洞吹进的冷风之下吱吱打颤。他没穿夹克,在外面零下的世界衬衫提供的保护实在有限。

门现在降到腰部高度,本能看到雪堆在门外,在他脚边形成更大的雪团。他拢起一把雪,揉成球,穿过现在已经完全打开的门,扔过左边的雪堆。他知道那天早上他来时,沐浴着的八月早晨明媚的阳光,雪堆并不在那儿,一两个小时前,他在实验室醒来,对这愈演愈烈的恐惧和妄想的第一感觉就是:核爆炸之冬。

他心里理智的部分努力告诉他那是疯狂。他那天早上醒来,世界大部分地方还都相对和平。当然了,中东还是一如既往地有小规模战斗,但他几乎肯定他们绝对不会在新闻里说“……帮助被困小猫下树。哦,顺便提一句,你离危险还有四分钟。”另外,他能肯定这种事情不是几个小时的问题。嗯,差不多能肯定。

他搓着手,另一阵寒风出其不意地从打开的大门吹进来。本爬上雪堆,在雪里一滑,膝盖以下都落进去,但他很快就越过了那里。雪堆以外,地上的只有五六英寸深,但他不想冒险从中跋涉。现在天空里没有云,不过他不能冒着雪融化、另一只脚也陷进去或者跌倒的风险闲晃。

他回到山洞里,门在他渐渐远离时关上了。他把呼叫器放在地上,走到山洞后面看看能找到什么。若是平常,如果机械门没关,安保系统会手动操作,可今天绝不是平常的一天。

他在车辆之间翻找,拣出了一件大号T恤,两件毛衣,还有件薄夹克。只要他不被时尚警察逮住,他至少能暂时抵挡会儿寒冷。

他把机关枪挂回肩膀,找回呼叫器,又爬上雪堆,出去到明亮的阳光里。不过走了几米远,身后的巨大岩石面就开始关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