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帅刘伯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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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同一条道路(5)

泸州起义军里有很多是刘伯承的旧部,刘伯承到泸州后,内部裂痕逐渐得到消除。刘伯承在起义军的三路人马中都设置了政治部,并创办自任校长的军政学校,以训练基层干部。

就在泸州起义军厉兵秣马之际,外界政治形势又发生了很大变化。时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的蒋介石与武汉国民政府发生明显分歧,一个向右,一个向左,针尖对麦芒,开始由“革命同志”向死敌发展。为此,蒋介石先后派多名幕僚和特使入川,对刚刚加入“国民革命军”的军头们进行游说,让他们跟着自己反对武汉政府。

四川省会虽在成都,但重庆才是各方所公认的必须掌握控制的战略要地。重庆有两个国民党省党部,一是杨闇公负责的莲花池省党部;二是总土地省党部。前者在公开场合属于武汉政府系统的国民党左派机构,后者由偏右反共的西山会议派所把控,两个党部经常发生冲突,并互相指责对方为非法组织。

在蒋介石与武汉政府对立之前,刘湘表面倾向于左,还下令查封了总土地党部,实质他对莲花池党部十分忌惮和防范。顺泸起义的爆发,更令刘湘有芒刺在背、寝食难安之感,时时担心部下们受中共和国民党左派的影响,效仿顺泸起义军造他的反。他曾对别人说:“莲花池这批人很厉害,他们要彻底挖我的墙脚哇!”

1927年2月,蒋介石派特使到四川调查并指挥党务。特使一到重庆,就完全站在了总土地党部一边。刘湘马上就从中领悟到了蒋介石与武汉政府之间的差别。蒋介石所派的其他幕僚通过谈话,也基本摸清了刘湘的心思,双方开始慢慢接近靠拢。

3月中旬,蒋介石再派他的黄埔学生带着两份电报来到重庆,让刘湘正式表明态度。这两份电报,一份是武汉政府的决议,上面免去了蒋介石国民革命军总司令的职务;另一份是蒋介石要求解散武汉党政军联席会议的通电。

刘湘看完两份电报后便笑了起来:“这才是真正的南土,过瘾,过瘾!”

当时西南地区鸦片流行,尤以云南鸦片为最好,称为南土。刘湘并无吸食鸦片的嗜好,他大概是真觉得“过瘾”般好笑:刚刚才改旗易帜,成了“革命军人”,转眼间,“革命军人”里面又分家了,他还得继续站队。

刘湘的选择很明确,也代表了大多数四川军头的想法:“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服从总司令(指蒋介石)的命令。”

刘湘已彻底倒向蒋介石,但是杨闇公并不知道,他仍然在积极争取刘湘和其他四川军官拥护武汉政府。此时恰逢列强军舰炮轰南京,经杨闇公提议,莲花池党部决定在重庆打枪坝召开群众大会,举行示威游行。也就在这个时候,刘湘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打破常规

重庆作为一座以“山高路不平”闻名的山城,学校里要找一个篮球场都不容易。打枪坝是城垣边一个空旷的坝子,平时做演习打靶用,故名打枪坝。在当时的重庆,打枪坝也是唯一一个能容纳一万人左右的群众集会场所,在大革命时代,人们经常在这里举行大的集会。

3月31日,群众大会正在召开,受刘湘指使的打手们突然对集会民众展开袭击和屠杀。现场被打死打伤和踩死踩伤的人到处都是,呼救声、哀号声溢于场外,惨不忍睹。

自此,重庆一片白色恐怖。刘湘的人只要见到稍有左倾嫌疑,也就是他们所说的“红脑壳”就一个都不放过,许多共产党人和国民党左派人士被抓被杀。杨闇公在惨案那天跳墙脱险,但在化装前往武汉的途中被便衣队抓获,随后被秘密杀害于重庆浮图关,时年仅二十九岁。

杨闇公是刘伯承青年时代的挚友及引路人。得知杨闇公牺牲的消息,刘伯承悲痛万分。直到三十多年后,与杨闇公交往和工作的诸多细节仍不断地唤起刘伯承对往昔的追忆,他称赞杨闇公“意志坚强,有毅力,有决心”,并且由衷地希望“重庆应该修一个纪念牌来纪念这些烈士们”。

“三三一”惨案的发生时间比蒋介石“四一二”反革命政变还早半个月。惨案发生后,刘湘竭力封锁消息,但刘伯承通过重庆友人所发的电报,当天晚上就得知了详情。

远在“三三一”惨案之前,刘伯承就提出要放弃泸州,北上与开江起义军会合,但两名旅长陈兰亭、皮光泽又犯了与过去一样的毛病,他们贪恋泸州的盐税,不愿轻易离开。于是刘伯承只能一面做好守城准备,一面通电讨伐刘湘。与此同时,武汉国民政府发来电令,委任刘伯承为国民革命军暂编第十五军军长,黄慕颜为副军长,起义军士气为之一振。

“三三一”惨案标志着刘湘完全背弃了武汉政府,其他军头也紧随其后,相继投入蒋介石阵营。4月6日,蒋介石兵分五路“讨伐”武汉政府,刘湘立即领衔与杨森、邓锡侯、赖心辉等人共同发出了反共拥蒋的“青电”。见刘湘等人主动示好,蒋介石顺水推舟,委任刘湘为第五路总指挥暨四川团练委员长,将四川、西康方面的“讨伐”交由刘湘、杨森共同负责。

对蒋介石而言,刘伯承领导的泸州起义军无异于“讨伐”武汉政府的一块绊脚石。同样,刘湘也视泸州起义军为插入他胸膛的一把钢刀,欲除之而后快。他邀集赖心辉、刘文辉和驻守川黔边境的黔军一部,组成川黔联军,号称十万之众,并以“泸州失主”赖心辉为总指挥,大举围攻泸州。

泸州三面环江,仅龙头关一条陆路可通。面对优势敌军,刘伯承再次提出从龙头关突围的计划,可是又遭到了陈兰亭、皮光泽的反对。他们反对的主要理由,是对杨森存有希冀,希望在坚守泸州的同时,杨森能在朱德的策动下协助起义军夹攻重庆。

实际上杨森当时已经投蒋,朱德也被迫离开了杨部,只是由于泸州被围的缘故,起义军尚蒙在鼓里。

守城必守野,乃是自古守城常法,意思是要想守住一座城池,必然还要在城外占领制高点,实施内外配合作战。守顺庆时,刘伯承尚可如此,但守泸州就不行了:川黔联军号称十万,实际兵力至少也有数万,而守军只有数千人,数量上过于悬殊,根本不敷使用。

刘伯承决定打破常规,他根据泸州可以设水为障的特点,大胆放弃了泸州沱江对岸的制高点五峰岭,集中兵力扼守长江、沱江口岸。

泸州税源富足,向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从历史上看,敌方多沿沱江进攻泸州,盖因沱江狭小,抢渡容易。在刘伯承的指挥下,起义军在沱江江面上设置了不相连接的浮木,并用竹子编成大竹篓,装入石块,沉于河边,以便使敌军的船只难以靠岸。

夜间涉水偷渡,亦不得不防。起义军除将从全城征集来的煤气灯、小型电灯悬挂于城墙之上外,又将电影院的放映机改装成探照灯,夜间不停地对江面进行扫视,从而使得沱江一带到了晚上如同白昼一般。

由于部署严密,川黔联军围城半月仍未取得任何进展。知道刘伯承用兵厉害,赖心辉便想到了采用里应外合之计。

匡扶不上枝

一名士兵向刘伯承报告,检举旅长袁品文手下的一个连长企图叛变投敌。刘伯承立即下令逮捕了涉案者,通过审讯,他顺藤摸瓜,发现赖心辉派出的间谍早就潜入了城内,那名连长正是被间谍所策反。

策反期间,间谍一直藏在城内水神庙的天花板上进行指挥,庙里的和尚也都参与了这次阴谋活动。若不是士兵主动进行检举,后果不堪设想,这也显示出泸州攻守战之前对官兵进行素质教育的重要性。

一计不成,刘湘只得另思他计。他在派部队沿江岸佯攻的同时,决定组织两千多人的敢死队向龙头关发起猛攻,以图一举打开泸州的大门。

川黔联军久久攻不进泸州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组成联军的各部各有打算,进攻时大多观望不前,都想让别人牺牲,自己捞现成好处。为了不使“友军”捷足先登,有人甚至还会将进攻时间、兵力部署等情报预先秘密透露给起义军。

在刘湘进攻龙头关的前一天,刘伯承便得到了相关情报,他当即将预备队移至龙头关加强防御,晚上又派了一个连到关外构筑工事。

第二天拂晓,刘湘的敢死队果然向龙头关扑来。早已有备的守军利用原有城堡进行防守,他们事先征集了许多瓦罐,里面装填着石灰,当敌军爬城时,这些瓦罐就被砸烂扔下,顿时石灰飞扬,令敌军无法睁眼。

此时守军趁机集中火力猛射。为节省弹药,他们连旧式抬枪、明火枪、四瓣火枪等老得不能再老的民间土兵器都用上了。

在给予敌军大量杀伤后,守军突然大开城门,从龙头关冲出,与事先埋伏在城外的那个连对敌军实施夹击。刘湘的敢死队被打得人仰马翻,抱头鼠窜。

攻关失败令刘湘大为光火,他把自家用于压箱底的大炮也搬出来,在五峰岭上建立炮兵阵地,对泸州城进行轰击。4月30日晚,正当刘湘的部队轰得起劲的时候,忽然风雨大作,雷电交加,沱江两岸的树木被大风吹得哗哗作响。

在风浪的冲击下,起义军停泊在江岸边的船只中有一部分纤绳被扯断了。失去牵绊的几艘船顺着江面漂流,对岸敌军看到后,还以为起义军趁风雨之夜发动夜袭,顿时慌作一团,一面胡乱射击,一面向后撒腿就跑。

经历这场虚惊后,联军各部都不敢再越雷池一步,只对泸州围而不攻。

进入5月初,刘伯承接到了中共中央的通知,终于证实杨森已公然投向蒋介石,并强行收编了开江起义军。

杨森本来也觊觎泸州,还想靠吃掉泸州起义军来壮大自己的实力,但因为奉蒋介石之命要东下进兵武汉,所以才没有参加川黔联军。他给陈兰亭、皮光泽、袁品文三位旅长发去密电,诡称:“森因东下,不能以实力援助。”

这就意味着,不仅原先指望杨森配合起义军夹攻重庆的计划完全落空,而且刘湘在对杨森无后顾之忧后,还可以将主力转移过来,用于对龙头关进行封锁。

起义军虽然储存了够全城军民食用三个月的粮食,但在孤城援绝的情况下,继续死守已失去价值。为保存力量,刘伯承决定突围,他随即召开军事会议,讨论突围方案。

不料陈兰亭、皮光策对突围计划表现得十分冷淡。其实他们暗中与赖心辉一直保持着信使往来,赖心辉已答应既往不咎,仍然委任他们和袁品文为师长。

陈兰亭、皮光策想扣留刘伯承和政工人员,以此作为给赖心辉的见面礼。陈兰亭让他的参谋长告诉袁品文:“要解围,只有交出总指挥(刘伯承)和政工人员为质,四、六两路(指陈兰亭和皮光策部)已同意,我来征求你的意见。”

袁品文说:“我们在为难的时候希望总指挥来。一遇到困难,就牺牲主官来解救自己,像这样做,(以后)谁敢来缠我们。”

袁品文虽然不肯像陈、皮那样过河拆桥、卖主求荣,但并没有拒绝接受赖心辉的委任,也就是缺乏随刘伯承撤出泸州,继续转战的意图。当他将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刘伯承时,刘伯承既感谢他对自己尚存的那一份情谊,同时也备感心情沉重。

事实上,这时泸州城内愿意继续撤退或坚守的人已寥寥无几,刘伯承少年时的朋友谢南臣正在泸州,连他也和川军势力混在了一起。

眼前的景象,与三年前成都即将失陷前的情形何其相似。刘伯承触景生情,想起了当初的那首旧诗:“园林春色满,仕女踏青时。独恐名花落,匡扶不上枝。”

这首诗被刘伯承重新抄录一遍,赠给了刘孟伉。刘孟伉比刘伯承入党的时间还早,他曾经被组织派到袁品文部做秘书,工作很有成效,袁品文部能成为泸州起义军的主力,刘孟伉有很大贡献。

不论是刘孟伉,还是刘伯承,都无法靠一己之力扭转局势。作为泸州起义军的总指挥,陈兰亭、皮光策点名要扣留的目标,刘伯承若继续留在泸州不仅无益,而且处境危险。5月12日,在袁品文的护送下,刘伯承乘着夜色离开了泸州,临走时身边只有两名共产党员身份的幕僚随行。

早在泸州被围时,刘伯承的旧友张仲铭曾派人入城,承诺让刘伯承通过他的防区转移。次日拂晓,刘伯承等人通过张仲铭的防区,进入了荣县地界。

走着走着,迎面前呼后拥地抬过来一顶轿子,轿里面坐着一个戴墨镜的人。刘伯承一看,是自己的死对头、刘湘的旅长蓝文彬,马上转弯走山路。等蓝文彬发觉,派卫兵追赶时,已经追不上了。

刘伯承离开泸州后,陈兰亭、皮光策、袁品文并没能够如愿升师长,刘湘认定他们有反骨,将他们的部队全都打散或收编了。

颇具讽刺意义的是,当川黔联军各部争先恐后地拥入泸州城时,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的老百姓照例表示“欢迎”,可是又不知道应该挂什么旗好——赖心辉的部队算是北洋老军队,刘湘等其他部队又是“国民革命军”……

干脆,都挂!于是在泸州的街衢巷口便出现了五色旗和青天白日旗“争芳斗艳”的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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