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靠海吃海
下洋浦的村民自毁掉盐板后,按当时政府计划改成开荒种地,但开荒种地也需有一定资金。当时虽有七百多元的补助金,但分到各家各户后就不多了,开荒种地需备有各式农具、种子、肥料等,这些钱远远满足不了开荒的需要。多数村民平时自己没有积蓄,因而没有这个经济能力去开荒。一部分人以租别人的土地耕种为主,种地之余就下海搞副业,差不多每家每户都有人在拷海,相当一批村民干脆以拷海为主业,养家糊口。因而外面的人们称下洋浦人是“拷海里人”。
因为村庄离海很近,海水里生长着不少鱼、虾、蟹,可供人们任意捕捉。同时离村庄300余米外就是海边滩涂,这海涂南北宽有近20里,东西两边更有几十里。在这么一大片海涂上生长着各种各样的海生小动物,如蛤蜊、蛏子、海瓜子等贝壳类生物;沙蟹、棚牛蟹、花牛蟹、青蟹、白蟹等甲壳生物;泥螺、赤鳝、剑鳗等软体动物。这些自然资源可由人们去捕捞采撷。人们把这种捕捞、采撷活动叫作拷海。
拷海又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到滩涂上面徒手抓泥螺、蛤蜊、沙蟹等小海产品,这类活计称为拷散海。另一类需要一笔较大的资金投入,用于购置一些工具,如船只、渔网等。用渔船带渔具到深水中去捕鱼捉蟹,有较大的风险。只是习惯上的叫法并没分这么细,不管在海滩拾取泥螺,还是到深海捕捞鱼虾都统称为拷海。为便于叙述,还是分为两种不同类别。
一、拷散海
拷散海这个行业有两个特点:一是不需要投入多少资本来准备工具,只需带个竹篓一类的用具即可,有些项目虽要工具,但成本不高,多数家庭也承受得起。二是拷散海劳动强度相对较小,风险也小,所以妇女、老人、小孩也可参与其中。自从20世纪20年代下洋浦人毁掉盐板起,许多家庭常常以拷散海维持生计,一直持续到40年代末。现列举几则具体项目。
(一)挖黄蛤
下洋浦人称黄蛤叫浪夯,它是蛤蜊的一种,略呈圆形,中间白色,外壳的沿口有几道黄褐色的宽线条,故称黄蛤,约有3厘米大。它生活在浅海滩涂中,海水退去后人们便去采挖。
浪夯生活的海涂区域称为浪夯埭,浪夯埭可分为上埭和下埭两片海域。
上埭的浪夯质优,这儿离岸边近,油泥多,浪夯的肉肥,味道鲜美。浪夯全身藏匿在泥里面,但人仍能轻易找到它,因为它要换气吐水,不得不把嘴露出泥面,于是就会显出似绿豆大小的玉色的一个口,人们称为“玉眼调”,对着它用手轻轻一捏就抓到了。一般一个潮时内少的可抓到四五斤,多时可抓到十多斤。上埭浪夯还有一种调叫“胖墩调”,就是它大半个身躯鼓出泥面,虽有泥土包裹着,但人们老远就能找到它,比寻找玉眼调更容易发现。
下埭浪夯因涂中水层深七八厘米,虽也有“玉眼调”存在,但海风一吹水波荡漾不易发现,再说它生长也缓慢,故平时人们不太去采挖,到秋后直至冬天,下埭浪夯发展得子孙满堂,个头也长了许多。这时人们才去采挖,但与挖上埭浪夯不同,很少直接徒手抓,而是去拖浪夯,就是带根扁担和一条5米左右长的绳子,到了下埭海涂,选定一块地方,把绳子的两头拴在扁担两端,手抓住绳子的中间放肩上,把扁担放在海涂上来回走动,让扁担拦着海水划动,掀起层层泥浪,走了几个来回后,浪夯上层的泥土不断被冲走,浪夯便渐渐露出真容,全裸露在人们眼前。这时人们弯腰低头,伸手去拾就行了。
这种方法叫拖浪夯,收获的数量往往较多,人多的话一个潮时可拖到一两百斤,甚至更多。不过若论经济效益也不是很理想,收益往往与数量不成比例,因为这种浪夯大多数个头没长足,外壳白白的,人们叫白壳浪夯。白壳浪夯不但味道没上埭的黄壳浪夯鲜美,而且买回来后不好马上就吃,要在海(盐)水里养上一天,让它把泥土吐尽方可食用,所以价格便宜很多。
(二)取沙蟹
取沙蟹的人以妇女、孩子居多。沙蟹生活的海滩紧靠海岸,沙蟹洞也很易找,所以六七岁的孩子也可参与取沙蟹。
取沙蟹的人常常把一只手的袖子挽得高高的,有的人干脆把一只衣袖脱下后塞在胸部,把手腾出来便于去蟹洞中取蟹。然而六七岁的小孩就没这么费事,他们多在夏天才参与取沙蟹,而且两只手可以轮换着取,比大人还灵便。沙蟹的洞深一般在3~50厘米之间,小孩子的胳膊已能够到,取起来并不困难。
取沙蟹先要会找准蟹洞,有些洞没有蟹,内行的人一眼就可看出来。只要这个洞口有新鲜的蟹爪印痕存在,里面必有沙蟹。
人们常说狡兔三窟,哪知这小小的沙蟹也懂得为自己准备个退路。也许沙蟹们也有“阶级斗争”观念,有些会在主洞的另一个方向再打一个出口洞,可在遇敌时从边洞逃跑。而且这个出口通常不用,因而洞口不明显,不易引起人们的注意。当然沙蟹毕竟是低等动物,在人的面前,它的这点智谋就显得太微不足道了,即使从边洞逃了出去,但孙猴子是不可能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的。
取沙蟹
取沙蟹的活,收益不是很好,一个潮时能抓个四五斤就算不错了,故男人们只偶尔参与一下,作为一种副业,要靠它养家糊口就得另想办法。在这片滩涂上,沙蟹的数量确实不少,如果能充分利用,能解决不少人的生计问题。于是人们发明了沙蟹网,用网牵沙蟹,收益就高得多。早先的沙蟹网是麻质线织成的,网眼10厘米左右,为防止麻线受潮后发霉变质,网织好后还要用猪血浸染。沙蟹网长10多米,宽3~4米。20世纪70年代后期,织沙蟹网的料由麻线改成尼龙线,尼龙线比麻线既轻便又滑溜,因此网的宽度和长度都比麻织网扩大了一倍多,增加了覆盖面,自然提高了效率。沙蟹旺发时,一个潮时可牵到100多斤,但少的时候只有几斤。牵沙蟹时要看天气,最好是晴天又没有大的风。太阳一照,沙蟹们会爬出洞来晒太阳和觅食。人们先把网撒到滩涂上,张开网眼,接着离开网区,在一边等待,约十分钟后,开始有蟹爬出来。网撒好后一定要低头弯腰静静等候,千万别晃动。沙蟹的两只眼睛长得很特别,可以举起来向外看,需向远处看时能把眼珠举到眼眶外1厘米多高,能看到10多米以外的动静。若没有动静,蟹便陆陆续续从洞里爬出来,越来越多。牵蟹的人估计蟹爬得差不多了,人再悄悄接近网的一端,抓住网绳飞快向前拉,不可慢悠悠的,不然蟹会趁机逃入洞内。人跑得越快,蟹跑掉的概率越小。
牵沙蟹的人去抓网绳时一定要隐蔽,尽量不要让蟹发觉,否则它会机敏地钻进蟹洞里躲起来。不过以后麻线改换成尼龙线后,这个要领已不太重要,因为尼龙线很轻便,人们把网绳的一端接得长一点,可以直接在沙蟹的视线外等候,见时机已到,直接抓起网绳向前跑就可以了。牵沙蟹时最好由两个人一组,便于撒网时配合,一般一老一小搭档比较合适。
(三)拾泥螺
本地人称泥螺为涂涕,它生长的区域离海岸较近,紧挨着沙蟹埭,走完了沙蟹埭就是泥螺生长的地域,称为涂涕埭。涂涕埭与浪夯埭几乎在同一领域,有浪夯生活的海域就有涂涕。这里的滩涂上有一层黄褐色的腐生物组合的浮泥,拷海的人们称为油泥,是海鱼和泥螺爱吃的食物。这片滩涂凹凸不平,但总体上看,高低上下相差并不太大。滩涂上还散布着一个个不规则的浅水汪,这种泥水交叉的自然环境很适合泥螺、黄蛤等海生小动物的生长。
泥螺与沙蟹、黄蛤等不同,它没有隐蔽性,全身裸露在泥滩中,而且对声响无反应,人们可以慢悠悠地用手直接去抓。手抓泥螺的人一般有个小工具叫涂涕海斗,人们借助它便可以不低头弯腰,省力许多。泥螺味道很鲜美,可以鲜食,也可以用盐腌成咸泥螺。
泥螺几乎一年四季都有,以春天的质量最好。春天是充满生机的季节,也是海滩上的小动物生长繁殖的季节。当桃花盛开的时候,海涂上的泥螺常常成双成对地出现在人们面前,有些正在亲吻,有的还在交头接耳,有的则已连成一体了。
这个时段的泥螺有个别名叫“桃花涂涕”。桃花涂涕很受人们喜爱,它们肉质柔嫩,味道特别鲜美。
到阴历八月桂花飘香的时候,泥螺又有个新的名字叫桂花涂涕,它也一样深受人们的青睐,其味道也很不错,可与桃花涂涕相媲美。泥螺味道虽好,但挑选泥螺也不容易,一要看个头大小,当然个大的好。不过衡量泥螺个头大小,主要看泥螺的外壳,壳大泥螺就大,如果只看表面的个头大小是不准的,因为泥螺很会吸水,有些不良商贩给它喝足水后再卖,小泥螺也会显出大块头,外行人以为就是大个涂涕。二是看它肚子里面有没有泥土,有泥土就不好吃,可以先剥一两颗看看。不过下洋浦人住在海边,他们不需要剥肚寻泥,只要回忆一下前两天的天气就能判定今天的泥螺有没有泥。如果前两天没有大风,且艳阳高照,那么泥螺肚里一定没有泥;如果前两天风雨交加,那么泥螺就不能吃,因为肚里有泥。
若要论泥螺的数量,则以夏天最多,夏天是泥螺的旺发季节,这是因为当初的桃花涂涕们有的做了妈妈,有的还做了外婆。于是滩涂上处处是密密麻麻的泥螺,在缓缓爬动着。一脚踩下去可能会同时踩着几颗,面对这么多的泥螺,只靠用手去拾取效率就太低了。于是人们便用网去牵,这样效率会大幅提高,一个潮时牵上一两百斤是很平常的事。但这么多泥螺,市场上的销路也有限,往往出现供大于求的状况。于是人们便把它们腌起来,制成腌泥螺,待日后再慢慢去卖。用涂涕网牵涂涕也有个不足之处,就一网拖过去时会把涂涕的“孙子孙女”“外孙男女”们都牵入网内。这些小家伙没人愿意买,不但不能卖钱,也会破坏泥螺的资源。不过,这一点其实是不用担心的,牵涂涕的人事先会带个筛子,上岸前用筛子把涂涕全部筛一遍,让涂涕的第三代留下来,放归滩涂中,过一段时间后便长成了桂花涂涕。
滩凃小海产品
(四)拣海蜇
海蜇是一种健康食物,脂肪、胆固醇等含量很少,据说食海蜇对高血压等心血管疾病有防治作用。
如今海蜇是一种价钱很贵的海产品,但在20世纪四五十年代,下洋浦的人们简直把海蜇看作是棵路边草,很少有人把它当回事的。
其实下洋浦人也是一年四季经常吃海蜇,且没人看重它。原因是这里的海蜇实在太多了,而且不用费多少精力就可以轻易得到。只要用一根扁担两只箩筐直接到海岸边去挑就行了,你想挑多少全由自己决定。
只因这一带海域很适合海蜇生长,常有不少海蜇被浪涛涌到岸边。尤其是在海蜇旺发的季节,一场四五级的海风刮过以后,大量的海蜇会被涌浪推到海岸边,潮水退下了,海蜇却被留了下来。
此时你若去海边看,从五棚路到七棚路,这一千多米弯弯曲曲的海岸边,到处是成堆的海蜇,一般在七棚路的海边会更多些。你若想挑一担回去,那么两只箩往边上一放,双手只管往箩筐里捧海蜇,装满为止,连个地方都不用挪的。
海蜇与鱼虾不同,不能鲜食,要经过腌制后方能食用。腌制过程也有讲究,当鲜海蜇担回家后,需立刻用明矾水浸泡。不可久存,更不宜在阳光下长时间晒,否则会溶化成水。浸泡一两天后捞起,倒掉明矾水,第二次重新加入明矾,同时加入适量的盐继续腌。三四天后再换缸,沥去原来的卤汁,第三次加明矾和盐再继续腌。这是腌海蜇必须遵守的“三矾规程”。经过用明矾三次腌制后的海蜇,摸上去较坚实,用刀具切割加工时,不会有多余的水质外溢,吃时味道纯正。反之,若只腌了两矾,海蜇中的水分含量过多,造成腥味太大就不好吃了。经三矾腌制的海蜇,可长期储藏,隔年吃都不会变质。
拷散海的项目还有很多,如勾蛏子、撬剑鳗、掏海瓜子、掏蛤蜊、拾香螺、抲弹乌(滩涂鱼),等等,这里不再一一细述。
拷散海的行业一直伴随着下洋浦人,从20世纪20年代起到50年代末,是那时人们重要的生活来源之一,许多家庭将它作为一项主业经营。50年代末开始至70年代,拷散海的意义已发生变化,不再是谋生的重要手段,只作为一种副业。但参与的人仍不少,一则调剂精神,二来也丰富了菜篮子,对改善人民生活起到了有益的补充作用。80年代后因围海造田,滩凃向北推进了十几里,面积减少许多。更因海岸线离村庄的距离远了不少,拷散海的人便少了许多。
与下面将要讲到的“深海搏浪”的拷海项目相比,拷散海要安全得多,但是也不是一点风险也没有,也发生过“接不归”的悲剧。尤其是夜间牵虾子、推白蟹等活儿,就怕起雾,一起雾就会找不到返回的方向。这附近海岸边没有灯塔之类指示方向的设施,平时渔民夜间返回时不是看岸边有什么标志物,而是向东北的上海方向看,那里有一片模模糊糊的白茫茫亮光区,是城市的各种灯光交融后构成的,这片白茫茫区域在我们的东北方向,故若要返回时就背着它走即可。但一起雾,那片本来很微弱的反光区域就完全给遮住了,这样会找不到回家的正确方向,就很危险。
即使是在白天拷海,也不敢说一定平安无事。因为白天也常常起雾,使人分不清方向。特别是海域上空一发海(老)霾,人如坠入五里云雾之中,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从什么方向返回。有时发生误判,会往相反方向走,越走水越深,但一时又感觉不出来。若海霾早点散去还好,若长时间散不去就很危险,水深一旦淹过胸口,人会失去平衡,再遇点风浪,悲剧就发生了。
进入21世纪后,乡、镇基层政府只注重经济效益,开始把海涂承包给个人经营,故只有少数人在经营,而且项目也减少了许多。
在长期的拷海实践中,人们总结出了一些顺潮涨潮落规律、按潮时去赶海的谚语,按这些谚语去赶海,既不会因去得过早空等而浪费时间,也不会因迟到而贻误捕捞时机。
这些谚语是:
初一月半昼过平(指潮水到中午时涨成平潮,接下去开始退潮了)。
初八廿三潮,天亮白潦潦。
廿六、十二,暗进笆里。
十三、二十七,潮涨日头出。
廿七起水昼平潮。
廿三四,港里断落水。
不过,这些谚语是以七塘作保底塘、潮时变化为依据所做的总结,适用于20世纪30~70年代。而今围塘已到了十塘,这个经验不好再套用了。
二、深海搏浪
这是拷海的第二类行业,这些行业风险大,劳动强度也大,所以特别辛苦,当然回报也会比拷散海的丰厚一些。据了解,下洋浦人在20世纪30年代已有人到深海区去捕鱼。40年代参与的人最多,成了许多家庭养家糊口的主要来源。50年代土地改革以后,农民因为有了土地,不久又转为集体生产,所以参与的人数大幅减少。具体有以下几种项目。
(一)抲活水船(捕鱼)
下洋浦的村民有许多下海捕鱼的手段,撑着竹排船下海里捕鱼就是其中之一。
竹排船又分为两种。一种是选择四根10厘米左右粗的大毛竹捆绑组成,这叫小竹船。它捕鱼的地点在滩涂附近,潮水涨时捕,一退下就停止作业。这种竹船一般由一个人单独作业,捕完鱼后当天归来,用肩把竹船连同捕到的鱼一起扛回来,一般风险较小。
第二种是由六根或八根毛竹并排捆绑组成,称大竹船,渔民们叫活水船。因为船要撑到深水区域去,潮涨时常在两米多深的海里捕鱼,浪大流急故称为活水船。这就要借助棚梯的作用,每只大竹船都配有一架棚梯。棚梯由四根直径五六厘米的竹子组成四条腿,插在海泥中,人便靠在棚梯里用网捕鱼。抲活水船一般当天不回家,有时会在海里待上几天。而且捕鱼的海域较宽,从庵东相公殿到龙山,东西几十里路宽,哪里有鱼就去哪里捕。因此,必须随竹船带上缸灶、淡水及柴米油盐。船的中心位置安装一个圆形的竹篓,圆径有1米多,是放置渔网、海斗、篰篮、竹篓等用具的。不管是大竹船还是小竹船,竹子在捆绑前需先刮去竹子外层的表皮,目的是减轻船体本身的重量,以便增加货物载重量,同时撑船时也会省力许多。活水船虽仍是单人独自操作,但一般都结伴出海,并在同一区域捕鱼。这样相互有个照应。如当天的鱼捕好后需及时到市场去卖掉,但不是每个人都去赶市,只派一个代表即可把每条竹船捕的鱼都带去。而且谁也不会记错账,渔民的心眼很实,不会报假账。再如等到潮水持平,渔民们便休息睡觉,睡前把竹船相互连接起来,这样竹船会稳定许多,便于休息。
活水船捕来的鱼新鲜,条条活蹦乱跳的,而且肚子里很少有食物,因而销路也好。只是付出的辛劳也多,风险也很大,一遇上大风大浪就很不安全。不过在漫长的捕鱼生涯中,经几代人代代相传,渔民判断天气变化的经验已比较丰富。通过“早看东(天色)、晩看西”,能判断出两到三天内的天气变化,一般八九不离十。当然,仅凭生活经验是不够的,天有不测风云,遇上突如其来的灾害性天气就很麻烦,尤其碰到顶头风就更难对付,往往有生命危险。不说在1949年前,就是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也有葬身鱼腹的悲剧发生。但在长期的出海捕鱼过程中,渔民们也积累了一些识别各种风浪的常识。渔民们说,要特别警惕三种海浪,他们形象地将其比喻为:报信浪、小偷浪、疯狗浪。
报信浪,发生于风平浪静时。一开始海面无风无浪,后船身开始摇动,且摆动幅度不断增大,而海面并没有风,即使有也很小,与摆动幅度不成比例。渔民由此可以断定:台风来了!必须赶快返回,即使鱼很多或者还没开网呢,也要当机立断赶快返回。台风生成涌浪,浪涛推浪涛递进的速度会比台风本身的速度快得多,它是报信来的,告诉你台风即将来临,千万不可麻痹大意,否则就有生命危险。
小偷浪,发生于风平浪不静的环境。不要以为风和日丽的艳阳天就一定平安无事。有时候海面风平浪却不静,但远望海面时往往没有浪花或浪花又稀又小,这不等于没事,也许海面以下正有暗涛涌动,其中有些长波浪潜伏于涌涛中。它像小偷混杂在人群中,一有机会就随时下手。长波浪受某种因素影响,突然会发生异常变化,往往会高出其他波浪两倍以上向前推进,如果竹船遇上,会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甚至发生船翻人亡的悲剧。因而要赶快返回,或设法避开。
疯狗浪像一条狗在人们的身边,还没咬人前并不能看出它是条疯狗。有些涌浪也一样,开始看上去并无异样,海(江)面的涌浪有规律地推进,显得很正常。在展现恶浪本性时,先隐约听到潮声,接下去潮声越来越大,似闷雷在滚动,随之水面出现一条白浪,逐渐变粗升高,伴着隆隆巨响,形成一道四五米高的水墙飞驰而来,若遇到沙坎、石墩等阻碍物,激起更高浪花,像一头怪兽席卷而来,人若遇上必然是凶多吉少。
疯狗浪虽凶猛,但还是有序可循的,有经验的渔民会早早有所提防,一般不会上它的当。
疯狗浪,渔民的土话叫癫黄狗浪,其实应该叫特大涌潮,这种大涌潮的形成有三个条件:一是有一个喇叭形的河口(海湾),二是河床上有隆起的沙(泥土)坎,三是河口有潮汐变化现象。而符合这三个条件的海湾(河口)并不多,世界上也只有三处海湾,中国只有钱塘江(杭州湾)一处。而根据河床上沙坎的结构不同,涌潮又可分为一线潮、交叉潮、回头潮三种形态出现,杭州湾这三种潮都存在,故从观潮的角度看,这里倒是最理想的区域。
特大涌潮的出现时机是有规律的,从时间上看,阴历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起往后持续三天时间。一年中以农历八月十八的涌潮最大。只因涌潮是受月球和太阳的引力产生的,而八月十八这天,月球引力和太阳引力正好互相叠加,产生的引力特别大,使潮汐现象达到最高峰。
对于常年以出海捕鱼为生的人来说,对疯狗浪活动的规律他们了如指掌,故会提前做好防范措施,像八月十八这些日子,即使是水性再好的渔民也不会跑到这些海域来凑热闹。
(二)推白蟹
这里说的白蟹其实就是梭子蟹,因蟹肚子的外壳是一片白色,故土话就叫白蟹。
推白蟹需有一张白蟹网,网一般是渔民自己织的,网的前沿有两米多宽,后端只有30余厘米,拴在两根两米多长的竹竿上。竹竿前端扎上一个用火烫成的弯勾,弯勾上翘。
当人推着网杆前进时这种弯勾能减少阻力,故能轻松许多。推字的意思是当海水涨潮时,人推着网朝逆水流方向前进,使蟹进入网内,故称作推白蟹。
这个行业多辛苦不用多说,只说一点就够了:推白蟹时人需全身浸泡在海水中,那时根本没有防水衣之类的设备,自然很冷。尤其是深秋时节,人会冻得嘴唇发紫,全身颤抖,一般人确实受不了,有些人长年累月与冷水打交道,常落下腰痛腿酸等疾病。
(三)牵小长鱼
小长鱼也是当地的土话,它其实应该叫梭鱼,鱼的体形似织布的梭而名,本地人叫鲻鱼。这种鱼的头有点像蛇头,所以上海人又称作蛇头鱼。小长鱼因为太小,难上高档酒宴,但它的味道比大梭鱼还鲜美,价钱又便宜,故很受下层民众的喜爱。
小长鱼开始时比小手指还小,但它生长很快,随着时日的不断推进,大小变化也很快,不用多少日子会长得比成人大拇指还大。因而牵小长鱼的网也有大小不等的好几套。小长鱼从每年的6月下旬开始成群结队而来,觅食浅海滩的油泥。洋浦出海口的滩涂上的黄褐色的浮泥,是小长鱼最爱吃的食物。
牵小长鱼由两个人合作进行,两人各拉住网一端向前进,到一定距离迅速靠拢合围就行了。
牵小长鱼的季节在夏秋季节,天气比较暖和,且又在浅水区域作业,网本身也显得较轻。由此看来,它没有抲活水船那样的风险,又没推白蟹那样的寒冷。但并不是说牵小长鱼是个轻快活,它其实是个很费劲的活,是一个与时间赛跑的活。
首先牵小长鱼是跟随潮汐进行的,潮水退下后就停止。但在一个潮汐内,牵鱼人的动作快慢决定了下网次数的多少,也就决定了效益高低。其次,每次牵网围合时,步伐快慢会影响每网鱼产量的多少。若慢吞吞地走,鱼会趁机跑掉,所以脚步越快越好,每次渔网围合的过程都是一次激烈的百米赛跑。这样半天跑下来,人会累得精疲力竭,腰酸腿痛,常常到第二天还缓不过气来。但为了生计,不管有没有缓过气,第二天、第三天还得去参加“百米赛跑”。
(四)抲拉钓鲻鱼
拉钓由一根长十余厘米、比火柴杆略粗一点的钢丝做成,一端弯成鱼钩,另一端系着根10余厘米长的麻绳。麻绳的另一端再系到钢绳上。每根钢绳长7米余,钓与钓之间的距离约7厘米,一根钢绳上系有106根拉钓。每根钢绳的拉钓组成一架,夹在用竹子做的拉钓夹里,每担拉钓有24个钓夹、2544根钓钩,钢绳连起来共有180米长。当潮水退下时,人们挑着拉钓到海滩去,选一个油泥厚、鱼口(头天鱼吃油泥留下的痕迹)多、水流相对较缓的地域,先打上固定的桩子,后把拉钓一架连一架拴好,组成一排长近180米的钩鱼带。
鲻鱼爱吃油泥,只要鱼儿从这儿经过吃油泥时,就会被拉钓钩住,一旦钩住后就很难逃脱,越挣扎只会被钓钩扎得越深,而且因为两边都有钓,一挣扎更易被两侧的钓钩住,难以逃脱。
当一个潮时过后,人们便去收被拉钓钩住的鱼。一天可以收获两次。名为抲拉鲻鱼,实际上其他的鱼也有,如鱼、龙鱼、跳、海昂刺、火鱼(鳐鱼)等,但以鲻鱼为多。
抲拉钓鲻鱼的收获很难预测,一般情况下每天都会钩住几条,能有十几斤就算运气好的了。有时正好群鱼经过,便有许多鱼同时被钩住,整条近200米的拉钓上一片白花花的,很喜人。记不住具体年月日,大概是20世纪50年代初的事,一个渔民一次钩住了300余斤,一个人挑不动,便捎信派了两个人去接应。这种情况很少见,更多的情况都是跑空,一连几天不见鱼的情况也时有出现。
市场上卖的鲻鱼分两大类,一是用网捕捉的,鱼没受过伤,外表很漂亮;二是拉钓鲻鱼,被钓钩撕破了身,样子丑了很多。但令人不解的是,拉钓鲻鱼的肉质味道比没受过伤的鲻鱼要鲜美许多。原因在于它死前已把血放尽了,因而外行的人拣漂亮的鲻鱼买,内行的人专门买拉钓鲻鱼吃。当然网捕的鲻鱼若活蹦乱跳时就杀死放完血,味道也一样鲜美极了。
(五)抲大黄鱼
本地近海没有大黄鱼,抲大黄鱼须到离下洋浦不算很远的舟山渔场去,因而必须驾帆(雕)船去。舟山渔场是我国最大的渔场,主要盛产大黄鱼、小黄鱼、带鱼、墨鱼等。
鱼汛期一到,下洋浦的不少渔民便扬帆前往,船出去一次至少十天半月才能回来,故要带足柴米油盐。除粮食外,食盐更是很重要的物资,只能多带不能少带,因为要用它来腌鱼。大黄鱼与鲻鱼不一样,它很娇贵,一出水即死,所以不能指望用网养着去卖活鱼。渔民平时捕捞时离岸很远,不方便天天赶码头去卖鱼,只好先腌起来或晒成黄鱼鲞。一般天气晴朗时晒鱼鲞,阴雨天腌咸鱼。只有等上码头前两三天的鱼才能以鲜鱼出售。
抲大黄鱼有两种方法:
一是用网拉捕。这是主要的捕捞方法。有经验的渔民能掌握鱼群觅食的规律,能准确判断出什么日期、什么时辰鱼在哪个海域较多。而且根据风向变化,还能判断出鱼群的大致游向,这样对准下网效益就高。
二是敲梆捕捞。黄鱼脑中有两块耳石,游动时可起平衡作用,但对震动的声波很敏感,听到高频声波头会发晕。根据这一特点,渔民们事先准备些竹梆,遇见群鱼便猛敲竹梆,鱼震昏后浮出水面,此时持海斗可轻易捞取。这个方法成本低,但不利的一点是常常把幼鱼也给震死了,破坏了黄鱼资源。1964年,国家有关部门为了保护大黄鱼资源,专门发文禁止敲梆捕捞,之后这种捕捞作业就停止了。
大黄鱼似乎有一个很大的家族:除大黄鱼外,还有小黄鱼、黄、白、梅鱼等。
小黄鱼和梅鱼很像没长大的大黄鱼,其实并不是,它们永远长不大,均自成一家,只是形态外表很接近。
大黄鱼
白形态也相似,颜色明显不一样;黄形态相似,颜色相像,味道却远不如大黄鱼鲜美。
除了抲黄鱼,还可根据不同季节,抲不同的鱼。如墨鱼、带鱼、鳓鱼,等等。以上几类鱼不少人往往分不清,但渔民们分得一清二楚。有这样一个鱼谱谣:
墨鱼黑、带鱼亮,鳓鱼肚皮像快刀。
鳗鱼长、鲳鱼扁,箬鳎双眼生单边。
鲻鱼窜、长鱼跳,大头鲛鱼咕咕叫。
黄鱼头大、白嘴小,海蜇无眼随流漂。
综上所述,拷海是一项很辛苦的活。从20世纪20年代至50年代初,村民与大风大浪打了三四十年的交道。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与海浪搏斗,尝遍了艰辛,不少人累弯了腰,甚至葬身鱼腹。30年代有一首流行歌曲《渔光曲》反映了渔民艰辛悲凉的生活状况:
潮水升,浪花涌,渔船飘飘各西东。
轻撒网,紧拉绳,烟雾里辛苦等鱼踪。
鱼儿难捕租税重,捕鱼人儿世世穷。
爷爷留下的破渔网,小心再靠它过一冬。
腰已酸,手也肿,捕得了鱼儿腹中空。
鱼儿捕得不满筐,又是东方太阳红。
爷爷留下的破渔网,小心再靠它过一冬。
《渔光曲》由音乐家、嵊县(今嵊州市)人任光作曲,田汉的妻子安娥作词。此歌由王人美(其父王正枢在湖南一师任教,是毛泽东的数学老师)原唱。歌声旋律优美动听,歌词通俗易懂,朗朗上口。不但传遍大上海的大街小巷,也传到三北平原的棉乡、渔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