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村,那人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二篇 艰难跋涉

一、制盐谋生

为了生存,人们需要找个谋生的手段。初来乍到的人们发现下洋浦的地貌很特别,向南看是一片水草地,上面长满了茅草、芦苇;转脸向北看是一片白花花的盐碱地,盐碱地再往北是望不到边的大海。于是他们决定,利用盐碱地、海水为原料,以芦苇、茅草等为燃料,烧制煨盐。这就是他们选择的第一份职业——制盐。

刚开始制盐并不是板晒,更不是滩晒,而是用火烧,叫作烧煨盐。就是把卤汁放进锅里慢慢地煎熬成盐,这就得有专门烧盐的灶。现慈溪市境内有很多以灶命名的地名,如一灶、二灶、三灶江、四灶浦,等等。这些名字都源于烧煨盐这一行业。为防止烧制私盐,烧制煨盐并非各家各户自行在家操作,而是几户人家聚合在一起烧制的,称聚团公煎。每个场有若干个团,每个团分若干个灶,每个灶一般5~7个人。现慈溪境内(三北地区)有三个场,即龙头场、鸣鹤场、石堰场。下洋浦属于石堰场管辖,1911年后石堰场改称余姚场,1916年管理机关迁至庵东。

烧制煨盐并不是简单地把海水挑来倒入锅里,点火把水烧干,剩下的结晶体就是盐这么简单。

其实烧煨盐有很多工序,至少要分这样几个环节。

一是刨盐花,把滩涂上表层白花花的盐泥刨起来,这层薄土含盐量很大,是制盐的宝贵资源,需把它收集起来堆成圆形的泥墩。

二是制卤,先把刨起的盐泥堆积成圆形的泥墩,人们称为漏碗,漏碗大小没有统一要求,根据刨起的盐泥多少决定。堆泥墩时里面放些稻草或麦秆,再在泥墩下端安装一个竹管。泥墩外侧的一边挖个卤池或放一只水缸,用于储存卤汁,竹管的一端接入卤池。漏碗里倒入适量海水后,海水在渗透过程中把盐泥里的盐分溶解后经竹管再流入卤池内。漏碗内的稻草或者麦秆能使泥墩不致过实而影响过滤,使海水顺利渗透流向卤池内,因而使卤汁不仅仅增加了含盐量,还清除了泥沙等杂质,使卤池里的卤汁看上去洁净碧透。

三是烧制煨盐,每一个灶要备有一深一浅两只镬,先把卤汁倒入深镬里,接着点火烧。在烧制过程中,边烧边用锅铲搅动,待水分慢慢蒸发后成为粗盐。

四是深加工,粗盐需加工成细盐后才能出售。加工成细盐的方法不复杂,就是先把粗盐放入捣臼里捣碎,再放入浅锅里煨烧,烧好后还要用筛子筛过,只要小的,大的可以再次加工碾细。

烧制煨盐费时费精力,若不算刨盐花、漏碗制卤所费的精力,光是烧制煨盐,一个灶一天内紧赶慢赶,能烧两至三锅,差不多上午、下午、晚上各一锅,当然还需要起五更落半夜。刚开始那些年,因滩涂中的盐花层厚,盐分含量高,取海水又方便,经济效益还算不错。以陈明学家庭为例,当时他家人口多、劳力强,有两个灶,早上、下午各烧两锅,晚上还要烧两锅,一天能烧出六锅煨盐。每锅煨盐能买两元多钱,虽然很辛苦,但一天可买几十斤米,还是很值得的。

以后逐渐改成板晒,盐的产量更提高了不少。板晒就是用盐板晒,盐板长约1.8米、宽约1.2米,四侧沿边高出底面约5厘米。板晒的产量比烧煨盐高,但是劳动强度也大,而且风险更大。

板晒不用柴草烧煮,是利用阳光晒盐,最佳时节是每年4月到8月,尤其是农历6月太阳光最强,卤水蒸发特别快,同一块盐板一天可晒两板,上午、下午各一板。这就是说,正午时分需把早上晒的盐赶紧收起来,再换上新的卤水。而完成这种收换交替任务的时间必定是太阳光最毒的时辰。息夏、息昼这两个字对别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但对盐民来说实在是太奢侈了。

盐民的辛苦不仅于此,比如当暴风雨突然袭来时,一般人都从野外往室内跑,可是盐民却要从室内向晒场头飞奔,跑向晒场头后,赶紧把盐板收叠起来,动作慢了,被大雨一冲,盐板上的卤汁就变淡汤了。因而即使头顶雷电轰鸣,盐民也要冒着生命危险奔向晒场,把盐板叠起来,为防被风掀翻,还需用草绳把盐板捆起来。一遇到这样的雷暴天气,他们常常连裤带都是湿的,也分不清身上是汗水还是雨水。更可怕的是,有时人还会被雷电击中造成伤亡事件。因而每当遇到雷雨天气,全家人总是提心吊胆的。

长年累月地在阳光下干活,导致盐民的皮肤晒得黑乎乎的。他们既怕头顶的太阳光,但更怕头顶没有太阳光。

盐民中的男人劳动强度大,他们确实很辛苦。盐民中的女人与男人是同林鸟,要协助男人干各种各样的活。在阳光下翻扒盐板、挑盐卤、收盐担水。长期的盐业生产使盐区的女人们练就了一副铁肩膀,常挑着二三百斤的盐箩奔跑着,比其他行业的男子还强悍。她们的皮肤同男人一样,脸被晒得黝黑,像非洲人。三十几岁的女人,脑门早早地添上了一道道的皱纹,看上去有五十多岁。

盐民虽然很辛苦,但生活并没有保障,特别是从9月开始至次年的3月,是晒盐的淡季,阳光弱,阴雨天多,有时会连续两三个月没有收入。因此盐民填不饱肚子是常有的事,常常处于半饥半饱状态。就是在平常情况下,吃得最多的还是番薯干、南瓜粥、麦碎米饭,很少能见到大米饭。即使是大米饭,里面也添加了野菜杂粮,难得吃到一顿纯米饭。有句老话说“生了背后眼,好吃纯米饭”,把能吃上一顿纯米饭看作是一件很难得的事。一年365日往往到过年(春节)时才能吃上一次猪肉。下面是反映盐民生活的一则民谣。

《盐民苦》:


一担食盐百担泥,一担食盐汗一斤。

收盐换卤像打仗,头顶烈日晒脱皮。

刮泥淋卤鸡未啼,晚上回家星出齐。

一年三百六十日,汗水泪水拌饭吞。


盐民的生活如此艰难,这只是一个方面。他们还有一个难于启齿的苦楚是光棍多。由于盐民的劳动强度太大,生活又不大好,因而外村的姑娘不愿嫁过来,可本村的姑娘却想嫁出去。于是盐民中男子打光棍的比例明显高于稻区和棉区的男子。盐民受的这些苦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有一首民谣反映了他们的苦楚。

《光棍谣》:


风扫地、月点灯,一条破被当宝器。

衣衫破了无人补,脚踏鞋子无后跟。

床顶挂满蜘蛛网,半张寐床上灰尘。

没有女人给我关房门,没有儿子给我倒尿盆。

别说室内无同伴,墙角老鼠做邻居。

一碗冷饭两行泪,光棍做人真伤心。


自七塘围成以后,由于原赖于晒盐的海涂不断升高,潮水淹没滩涂的概率逐年减少。晒盐时需特意开沟引潮水,不但成本增大,滩涂中泛出的盐花也没先前浓厚了,造成晒盐的效益越来越低,但税收还是依旧。有些人开始另谋职业,搞副业,割野柴。这里野柴很多,但是本村人不需买,所以要挑到新浦、胜山等地去卖。不说割柴的辛苦,就是把柴卖掉也不容易,这100多斤一担的柴,挑到胜山要走20多里路,到那里后还不一定有人要。有时需在路边野外过一个晚上,等到第二天才能卖掉。

这样的日子真没法过下去。下洋浦人原本都是很忠厚的,但在严酷的现实面前,有些家庭实在支撑不下去,就抱着“饿煞不及犯法”的心态,偷偷地卖起了私盐。这直接损害了盐政局及盐商的利益,盐政局也多次派员到现场检查监督。只因这里地域偏僻,交通不便,正所谓天高皇帝远。盐场管理人员从庵东到下盐舍需步行45里泥路来察看,确实难度大,不好管理。再说这里的盐民原本不多,总产量又不高,晒盐效益越来越低。

根据这些实际情况,约在1920年,有关部门决定停止这里的盐业生产,改行开荒种地,并发给720元补助金平均分配给村民,也算作是开荒种地的启动资金。

二、下洋浦人摊上了第一场官司

晒盐业停止后,按当局意见,要求人们开荒种地。但人们选择了许多不同的行业,其中,陈明学之子陈金标选择了做生意。

在下洋浦的先民中,陈金标是一位头脑比较灵活、有经营能力的人。他27岁随父亲来到下洋浦后,开始协助父亲一起进行盐业生产。父亲西归后,自己接过家业继续晒盐,而且干得风生水起,盐板由30多块很快发展到70多块。盛夏时一块盐板能产50多斤盐,收益相当可观。

至此可见,在这片盐滩地上,一个富裕家族已初具雏形。但是现实残酷,命运之神不允许他向这个方向发展。

盐业生产终止后,陈金标改行做生意。只因在这海岸边、塘脚下到处长满芦苇、茅草,还有村庄附近的棉花秆、大粟秆、麦子秆等,大家把这些统称为柴。人们都说,开门有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柴是排在第一位的,因为没有它,人们就要回到五六千年前,重过茹毛饮血的日子。然而这里柴源丰厚,本地的人家是用不完的。他脑瓜灵活,决定把分到的钱暂不买田置地,先做生意。就收购柴草,贩卖到外地去。果然生意越做越大,一年能卖出去上百艘船的柴草。

芦苇荡

陈金标做柴草买卖的举动,不但使自己赚了不少钱,客观上也帮村民们开辟了财源,大家把柴草割来直接卖给他,再不用挑到新浦、胜山、逍林等地去了。野柴变成财富,生活得以改善。且有众多的柴船来来往往,也使小村庄多了几分生气。

后来随着生意的扩展,洋浦西岸的柴草已不够收,陈金标便在洋浦上搭了条吊桥,过桥到洋浦东面蒋家人的地方去收购。

当时浦东属慈溪地界,浦西属余姚县管辖。到浦东收柴这一举动损害了蒋家人的利益。因蒋家人与一个洋龙人有个合约,需把浦东的柴卖给洋龙人,故不让陈金标收,说余姚人不能到慈溪地界来收柴。陈金标反驳道:“我是用钱买柴,又不是来抢柴。做生意本来就是哪里有货就去哪里买,哪里缺货就到哪里去卖。你凭什么王法不让我收柴?”但蒋家人和洋龙人并不与他论这些理,就是不让他收。双方争执不下,激烈争吵未果,便推推搡搡地动起了手脚。

蒋家人的家在观城卫前,离这里有20多里路,在这里只是地舍,干农活时临时休息一会,多数人是住在家里的。天时、地理、人和三者,陈金标至少占有地理、人和两条。正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蒋家人没占到便宜。

他们吃亏后,把一张状子递到余姚县衙。县老爷指责陈金标惹是生非,不该到慈溪地界去收柴。

陈金标听后不服,问老爷系何方人士。老爷说是安徽人。陈金标说:“老爷既是安徽人士,就该在安徽本地做官,为什么跑到余姚来?既然你可以到余姚来做官,我为什么不可以到慈溪去收柴?”

有道是“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陈金标的争辩并非强词夺理,却顶撞了县太爷,惹得县太爷很生气。他认定陈金标是个巧舌如簧的乡野刁民,便不论是非,一阵水火棍打完屁股后,把陈金标推进监狱关了起来。

这事发生在1920年秋。

消息传来,陈金标老婆王氏急了,陈金标长子虽已25岁,但正在患重病,其他孩子还不谙世故,她只好出面去求人帮忙。那时候的女人都缠脚,她不得不迈着三寸金莲,一步一晃地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挽人挽马去衙门找关系。最后经人推荐找到了一个具体管监狱的狱警,这人见眼前的这个小脚妈妈一脸焦急忧愁的样子,不禁生了几分怜悯心,表示愿意帮忙试试。他对县老爷说:“我看陈金标不像是个坏人,理由是他一躺下便呼呼大睡,而且鼾声如雷,说明他心胸坦荡。再说做生意也没有规定只能在本乡本村做的道理呀,老爷您就开开恩放了他吧。”

县老爷问道:“陈金标是你的什么人?”狱警说:“一点亲戚关系也没有,昨天一个邻居对我说,有个犯人的家属要来求我帮帮忙,说这个犯人曾接济过自己,对自家有恩,叫我无论如何要帮这个忙。今天我在来监狱的路上,邻居带着一个女客妈妈过来,才知道她就是陈金标的老婆陈王氏,我看她脸色燋悴,好像几天几夜没合眼,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所以来求您,她正流着泪在门外等着呢。”

其实这时的县老爷原先那股气也早已烟消云散了,见狱警来说情,乐得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便点头放了陈金标。

陈金标终于离开监狱,这时他已在监狱里蹲了五个月。别看五个月时间并不算太长,却使整个家庭的经济情况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家庭的顶梁柱坐牢后,收柴的行业不得不中止,不仅仅是五个月没有分文收入,早先卖出去的柴草款很多成了糊涂账,而该付出去的柴草款还得付,并且为官司也花了不少冤枉钱,一下子抽空了家底,使整个家庭的经济运转体系伤了元气。

在未发生官司前,陈家的经济状况已比较富裕,陈金标本是个心胸较为开阔的人,常救济他人。每年的七月半和除夕前都要放一道焰口。

那时的人们普遍认为,放焰口是在为乡亲们做好事。因农历7月15日是地藏王菩萨生日,这一天小鬼们会放假。通过放焰口来慰藉鬼魂,以求得一方平安。

放焰口要搭一个台子,上面放一张八仙桌,台下放两张八仙桌。同时还供奉着饭菜、糕点等物品,这是给鬼魂们吃的。再请七个和尚,一个坐在台上的八仙桌上,六个坐在下面八仙桌两边。坐在台上面的和尚穿着讲究,举止严肃端庄,除身着光鲜僧衣外,还要头戴比丘帽,身披袈裟。下面每个和尚桌前都放着一本经,放焰口开始,他们就按经书念起来,内容是希望菩萨宽容罪鬼们的过错,祝愿打入地下的小鬼们早日获得超度,早日投胎做人。

经念完后就算超度仪式完毕,焰口活动也就结束。

从这个过程可以看出,放一道焰口是需要不少经费开支的。而陈家每年要放两道焰口。可见当时陈家已比较富裕。

但是自官司发生后,家里经济状况已大不如先前,家底抽空了,以致以后在操办子女们的婚嫁娶迎时,需采取打会打会:一种民间筹资的方法,即约10个要好的人筹集一笔资金(数量从几千元到几万元不等),以后每隔几个月筹集一次。第一笔钱由发起人自用,以后这10个人再拿出相同数额的钱给第二个人用,依次类推,直到最后一人收齐钱为止。第一个与第十个人支付的利息不同,第一个人付息最多。的办法筹集资金。

还有个无法弥补的损失是陈家失去了一个长孙。陈家官司缠身之际,陈金标的长子正在生病,当地附近没医生,看病需到沈家(师桥)去,有30多里路。陈家陈王氏或许也没料到孩子的病情会这么严重,当时农村人常讲的一句话叫“有钱做钱勿值,无钱做命勿值”。她把主要的精力投入如何找人疏通关节上去了。她儿子的病在当时叫“脱力伤寒”,起因是一次在大潮冲进村庄后,把他家的一个柜子冲走了,这在当时可是件很值钱的家具,他扑上去抓住不放,奋力往回拉,一个人在大风浪里不知折腾了多长时间,柜子终于拉了回来,可人已筋疲力尽,怎么也恢复不了。大家原以为这种病多休息些日子自然会好,故病人没有看过医生,也没吃过药,又缺少应有的照顾,由他独自与病魔搏斗。人们发现他闭着双眼躺在床底下,可见在死亡前该是多么痛苦。他是陈明学的长孙陈坤修,也是下洋浦这方盐滩地上诞生的第一个婴儿。

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是人生撕心裂肺的三大悲事之一三大悲事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通常是指幼年丧母、中年丧夫、老年丧子。,而对陈王氏来说,更感到亏欠的是,在亲生儿子离开人世之前,做母亲的竟没能说句宽慰话,没能递上一口汤药,闭眼时也没能看上最后一眼。这是烙在陈王氏心头的一个伤疤,是终生的憾事,不管多少岁月也无法抹平。她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是嘱咐家人:“阿修的长兄名号要保留,仍是四个兄弟中的大哥。等到有一天我不在了,每年清明节,每逢七月半,你们要给自己的大哥灵位前插上一炷香,烧上几个度牒。”

三、村民们造的第一条桥

下洋浦村落形成的初期,有两条河流阻碍着村民的出行。一条是村庄东面的洋浦,阻碍人们去观海卫卖鱼、到沈师桥看病。另一条是村庄南面的七塘横江,挡住了去新浦、胜山购物的路。因七塘横江的河水较浅,河面较窄,人们用几根毛竹捆扎后架在河的两岸,就算一座桥,可以通行。但洋浦就不好用这个办法过河,因为它河水深,河面更宽,有十五六米,所以很难采用这个办法。但村民有许多事需要到洋浦东面去办,而且当时海水直通洋浦,故洋浦里的水全是咸的,为了阻止潮水侵蚀农田,于是在1907年,经商量,村民们决定造一座桥,地点选在村庄的最南端,因为这里浦面相对较窄一些。造什么样的桥?根据当时的经济条件,建石桥不行,他们决定造一条黄泥桥,发动大家撑船到三四十里外的山上去挖黄泥,用它做桥墩桥面。

为了增加黄泥的柔韧性,黄泥挖来后在捣臼里反复地舂,舂柔韧后做成长方形的块砖待用。接着在造桥处打堰抽水,再打入松桩,以保证桥脚的稳固。在此基础上垒黄泥制的砖块,先垒两端桥脚,再一步步立桥面,把桥的两端连接起来。并在桥的中间留出四五米宽的桥洞,配上闸仓板。平时将闸仓板闩住,挡住咸水;遇上雨季再把闸仓板抽起,用于排水。

桥造好后,村民们很高兴,因为这是村里的第一座桥,而且是全村的人合力建成的。

虽然这桥也像下洋浦的人一样朴实无华,却很实用。从此桥南面洋浦之水渐渐得到淡化,逐渐可灌溉农田,同时村民们到海晏庙跟、观海卫等地赶市卖海货也少走了许多冤枉路。还有一点是浦东的河塘边和田野里长着许多荠菜、马兰头、狗葱子、野油菜等,那儿没长住居民,任由大家去采集。这对当时过着“糠菜半年粮”生活的大多数村民来说,多了几样充饥的食物。再一点,那时候的人还很迷信,以为自己当今日子过得艰难,是自己的命不好,因为有“前世不修今世苦”的说法,所以命运好坏是自己造成的,一不用怨皇帝,二不用怨神明,只怪自己当年未修行。那就该吸取教训,用烧香拜佛来换下世的好运,于是老太太们需要到海晏庙去烧香,这回就方便了许多。

然而好景不长,1911年,一场风潮袭来,把黄泥桥给冲垮了。桥门上面的黄泥砖块全坍塌了。人们便搭上几根竹竿,再铺上些芦苇席继续往来,这样又通行了几年。1919年时,一场更大的风潮把黄泥桥彻底摧毁,水面以上已见不到黄泥桥的影子。水面以下的桥脚部分还算留了些残躯,其中浦东的桥脚直到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仍可看到。

黄泥桥已荡然无存,尽管它本来就很简陋,但这是全村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齐心协力建成的第一条桥,是人们用汗水凝结而成的,反映了村民们团结一致,依靠自己的力量改变生存环境的坚定决心,也衬托出当时的生产力发展水平低下的现实。还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这种“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齐心合力办公益事业”的精神,从此成了下洋浦人血液中隐藏的重要基因之一,被一代代传了下来。

自黄泥桥被彻底冲垮以后,人们到浦东去只能用船只摆渡,因为麻烦,所以没大事就很少去。人们盼望能在洋浦上再造一座桥,这个梦做了16年,直到民国十六年(1927),余姚县有关部门出资造了一条横跨洋浦两岸的石桥。地点本来也定在黄泥桥原址,刚挖了几锹,忽然从黄泥桥脚下蹿出来一条两米多长的大蛇,叫不出是什么名,人们说这是一条仙蛇。为不打扰仙蛇的生活,便把桥址向北移了一百多米。桥没定什么名,村民们称大桥,实际是一座节制闸,雨水多时把闸仓板抽起放水,大潮汛来时把闸仓板放下,防潮水倒灌。节制闸自然比黄泥桥好多了,打通了洋浦两岸的交通,从此大家去海晏庙、观海卫等地办事就方便了许多。但受当时经济条件及技术的制约,桥的排涝能力还是不够强,雨水多时也常受阻。

到了1954年,为了增强抗旱排涝的能力,人民政府投资把大桥拆掉,在原桥址向南移了七八米,又造了新的节制闸,称团结丰产闸,又名下洋浦闸,双孔结构,净宽8米。闸用水泥钢筋作建筑材料,质量好。与老闸桥相比,排涝能力提高了近一倍,再没出现排涝不畅的状况,这是在下洋浦浦口造的第三座桥。

四、小直塘边的老大坟

在五棚路至七塘有条小直塘,小直塘的三分之一处有条斜路通向下洋浦村庄。在塘与路的交界处南侧东塘面有个不起眼的土堆,这是一座土坟。谁也不知道坟主人姓甚名谁,来自何方。当时见过他的人由他的衣着装束判断,像个撑海船的船老大,就是掌舵的人,于是人称该坟叫老大坟。

那么这里怎么会有这样一座无名坟?这事还得从捞潮头说起。

住在海边的人,常有个特殊的副业——捞潮头。当一场大潮汛过后,尤其是一场暴风雨夹大潮过后,就会有人起大早赶到海边去,看看有没有被涌浪推到海岸边的杂物,如木头、竹竿,有时还有木桶、竹篮、渔网,甚至还有衣被、木箱等。谁见到了,就可以把这些东西拾回来据为己有。这个做法就叫捞潮头。

已说不清何年何月,只知道事情发生在20世纪40年代。从头一天上午起,暴风雨就下个不停,一直到第二天午夜才渐渐停了下来。第三天天刚蒙蒙亮,一个村民就起了个大早。他赶到海边去捞潮头,想拾些杂物。走着走着,见一个弯曲处有堆黑乎乎的东西,他以为是海船上掉下来的什么东西,不禁心头一热,便快步奔了过去,生怕被别人抢先拿走。快接近那堆物体时却发现躺着的是个僵尸,被吓得半死。他噔噔噔地往回跑,跑到半路上,见前面有个穿黑衣服的人迎面走来,以为是刚才那个死鬼追过来了,便转身奔向塘河,打算跳河逃跑。穿黑衣的来人认出了他,问他这么慌张干什么?此时他听出了口音才停了下来。原来穿黑衣的人也是来捞潮头的同村人。

两人回村把这件事告诉了村民们,大家判断这尸体一定是昨天遇到风暴时翻了船的渔民。村民们本来就纯朴善良,再说很多人也经常出海打鱼,且也有人因同样原因遭到不幸的情况,于是他们约了几个村民带着木板、木杠和绳子把尸体从海边给抬了回来。当抬到直塘与村道交叉的地方休息时,大家商议就葬在那里。买棺材是没有这个经济能力的,人们说,只好委屈他一下,便挖了个坑,再买了张草席把尸体裹了一下后埋上土,也算是帮他入土为安了。人们路过这里,有时也难免有些伤感:无字无碑一土坟,无邻无伴独黄昏。

不过与那些葬身鱼腹的人相比,这个人还是幸运的,总算有了个安身的地方。

其实在下洋浦村,类似的无名坟并非只有这一座,在村西约三四百米的七塘南侧的塘边上,还有好几口无名棺材,除遇难渔民外,有的是讨饭的,有的是流浪者,还有的是路过这里得急病倒下后爬不起来的。虽都是外来客,但只要村民们知道后,不管自己多艰难,也会众人合力帮他们入土为安。有些心地善良的老婆婆还会特地给点上几支香,烧上几个度牒,权作送他们西行的“路彩”,也算是尽了点地主之谊。渐渐地,这个地方就成了义冢地。

20世纪50年代前,三北平原各地有一块块的义冢地,那是有些有钱的开明人士特意购买的,专供一些死无葬身之地的穷苦人安放尸体用。一般一两个村就有一个共用的义冢地。

而下洋浦村与别的村庄相距较远,又没有经济很好的家庭,因而没有共用的义冢地。于是就在七塘路上选了一段塘边地,埋葬无力购置坟基的人们。就这样,这里就成了不是义冢地的义冢地。

五、四灾频发生存难

下洋浦这个地方当初的自然环境是很险恶的,有各种灾害隐藏在人们身边,随时在威胁着人们的生命财产安全。

首先是风灾。一刮台风,下洋浦人自然会首当其冲,他们住的全是简陋的草房,稍大一点的风就会把房顶的稻草卷走。为了防止草房遭不测,每当台风来临时,家家户户找来木头、竹竿、绳子等材料,设法把房子四周的脆弱部位加固好,并用芦苇席、沙蟹网、渔网等铺盖到草房顶层,把稻草压住,以防被风卷走。然而这些措施只能应付普通风灾,若遇大点的台风,这些办法的作用微乎其微。而台风差不多年年会有,正面登陆的次数也不少,常常几年会有一次。

据1904年出生的陈香凤老人回忆,从她懂事起,亲身经历过的大风潮(以海水冲垮海塘为准)有这样几次:

8岁(1911年)时,台风夹大潮涌到村庄最南端,把洋浦上才造了四五年的黄泥桥冲垮。

12岁(1915年)时,阴历六月初五,风潮把村里的许多草舍吞掉(被潮水掀翻后随潮水而去),自己家的盐板也被吞走(冲走)了一大半。村庄四周地里的棉花也淹坏了。

1922年,风潮接连冲垮三条海塘,过了五塘。

1933年阴历八月,大风加暴雨,使潮水冲进村庄,本来已在收摘的棉花,被潮水冲光了。

1949年7月24日,台风、暴雨和大潮连成一体疯狂冲破海塘,多数草舍水深没膝,庄稼受损严重。

陈香凤老人还说,从1933至1949年间至少还有两次大风潮,损失也很严重,但具体年月记不清了。

由此推断,从1911至1949年的38年中,至少有7次大的风潮袭击村庄,平均五年多就会遭受一次大台风带来的灾难。

其次是水灾。下洋浦村村庄四周都有塘围着,村庄的水是通过一个阴洞排到洋浦,再从洋浦排到海里的。但1949年前的阴洞口过小,雨量稍大一点就没法及时排出去,庄稼很容易被淹。

陈香凤老人说,“我19岁那年七月的一天,我正要到海里去,半路上狂风暴雨打得我眼睁不开,人站不稳,把我吓坏了,后来本已挂满花铃的棉花成了光梗”;“我23岁那年(1926年)受水灾最严重,大水‘从黄梅天到白露脚跟头’,连下四场大雨。听姆妈说,连逍路头(逍林)的街沿都被大水淹没了”。

下洋浦村受水淹的惨况更是可想而知。面对连绵的瓢泼大雨,小小的阴洞排水作用已微不足道,整个村庄已成一片汪洋,出现了“撑船不用上河江,烧饭只能用缸灶”的窘况。庄稼颗粒无收,一年的辛劳化为灰烬。有些人不得已又一次肩挎讨饭篮,经讨饭塘到外地讨饭去了。

三是旱灾。村庄周围的地块可称得上整齐划一的,当时围海造田时,都挖成宽10米左右的长方形地块,每块地两边都开有约1.5米深、2~3米宽的小河沟。乍一看是水网式的田园,富含诗意,但实际上储水量并不多,经不起天旱,若一个月无雨,小河沟的水就干涸了。许多老人说,过去连续两三个月不下雨是经常发生的事。1940年夏天,两个多月没下一滴雨,洋浦河底全开裂了,人可以从黄泥桥一直走到沙蟹庙,有2000多米长。

每当出现干旱预兆时,人们便用水缸、木桶等能储水的容器储水。这些措施只可应付几天,时日稍长就解决不了问题。有些年的干旱特别严重,人们不得不跑到十多里外的淡水湾去挑水喝。家有青壮年的还好,虽辛苦,但总算还能找到水喝。最困难的要数那些孤寡老人,真是欲哭无泪。对他们来说,此时的水变得比酒还贵。于是老婆婆们采用拜菩萨、求龙王的办法祈雨,效果自然可想而知。

四是虫灾。下洋浦的土地应该是不错的,这儿土质肥沃,是夜潮地,这类土质适合种植棉花、西瓜、豆麦等多种作物,且产量高,质量好。

然而这儿经常发生虫害,通常有蚜虫、红蜘蛛、蝗虫等。那时还没农药,虫害发生后一点办法也没有。面对蚜虫、红蜘蛛的肆虐,农友们曾凭着想象用烟叶加红辣椒熬成水喷到棉叶上。这种液体喷到人的眼里确实会受不了,但对虫害一点效果也没有。人们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虫灾蔓延开来。

人们最怕的还是大头虼蜢(蝗虫)。本地每年也有少量蝗虫,它们对庄稼的损害是有限的。人们怕的是外来客。说不清从哪里突然飞来成群的蝗虫,来时往往会遮天蔽日。每到一地便把庄稼吃个精光,弄得人们欲哭无泪,有气无处发泄。

老人们回忆,在民国十六年(或十七年),本来地里的棉花绿油油的一片,长势喜人,已现蕾开花了,以为会有个好收成。可是第二天,不知从哪里飞来了成群的大头虼蜢,不到一天时间便把棉花啃成了光梗。不光是棉区,上等头人的早稻叶片也啃光了,那年米价一下子涨了很多,本来可买10斤米的钱,后来只能买两斤多点。

蝗虫呑食庄稼,是一种群体破坏行为。蝗虫的这种群体吞食庄稼的活动,是由它们的习性决定的。雌蝗虫产卵时,会选择土质坚硬,并有相当温度,阳光直接照射的地方。能符合这些条件的土块并不多,所以它们往往会选择同一个合适的地块集中产卵,最后几乎同时孵化成虫,从而从幼虫期便养成互相跟随的习性。

蝗虫有三个特性:一是结伴同行。出发前先由少数蝗虫在空中盘旋,引起地面蝗虫的感应,纷纷跟随,队伍便会逐渐扩大。二是喜欢高温。为了增高体温,促进生理机能活跃而选择成群活动。第三个特性是趋阳飞行,总是依循太阳的方向飞行。这一点对下洋浦的农民来说更是个致命伤,因为村庄的东方是大海,这里是最后一站,蝗虫必须在这里落脚,饱餐一顿后才飞向别处。所以下洋浦是慈溪遭遇蝗灾最重最多的地域之一。

与别的灾害不同,其他灾害总有预兆、有过程,多少还可做些预防工作。而蝗灾什么先兆也没有,一旦发生,人们就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