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2017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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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科学(2)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发明了“社会”概念并建立了全球化超级社会的人类,却并不是真社会性动物。严格意义的真社会性动物,群体内的生育权力被极少数“女王”垄断,大部分成员都是女王产下的、无生殖能力的“工蜂”;群体内的所有个体组成一个“超个体”,共同面对生存压力。我们最常见的真社会性动物,就是脚下的蚂蚁;此外和蚂蚁同属膜翅目的一些蜂类,以及和蟑螂同属蜚蠊目的白蚁,也都是典型的真社会性动物。但在哺乳类动物中,生存状态接近真社会性动物的,就只有裸鼢鼠(Heterocephalus glaber)等极少的种类了,人类、猿猴、狼和齿鲸等有着复杂社会群体的动物,其实都算不上真社会性动物。

而影片中的异形,则表现出了很多典型的真社会性动物特征——比如族群的繁殖都是由异形女王独自承担的,人类面对的绝大部分异形都是各种负责搜索、潜伏和战斗的“工蜂”。

而对《异形》系列影片和衍生游戏有所了解的人,都会发现异形的形态不完全取决于其自身的工作定位,还带有很多来自宿主基因的影响。比如说,源自人类的异形,就有着不同于大部分科幻作品中“虫族”基层个体的高超智力,不需要“主脑”遥控指挥,自己就能狡猾地展开各种潜伏和围攻作战。1979年《异形》的一个未采用结尾,就是描述异形将飞船上全部船员吃干抹净之后,坐在控制台上,用女主角的声音与人类基地进行通话,场面令人毛骨悚然!此外,《异形》系列电影中还出现过宿主来自狗的异形,四足奔跑的它,拥有极快的速度,专门负责护送种群延续的希望——珍贵的女王抱脸虫。而在“关公战秦琼”式的衍生电影《异形大战铁血战士》中,甚至出现了从强悍外星人“铁血战士”体内诞生的“铁血异形”。

这种基因同化能力,在影片拍摄的年代,还是一种带有大量幻想成分的艺术设定。毕竟不同物种之间,都有着基于基因差异的繁殖壁垒,甚至“物种”一词的定义,就是无法跨物种产生可育的杂交后代。然而随着科学边界的不断扩张,我们还真发现了不少类似异形的跨物种基因横向交流案例。

绿叶海天牛(Elysia chlorotica)就是这样一个异数。虽然海绵、珊瑚等动物也会通过和藻类共生来间接进行光合作用,但绿叶海天牛却是不折不扣的“自给自足”。它通过进食海藻,从中获得叶绿体来为自己服务。更为邪门的是,它细胞内的一些用于辅助叶绿体工作的基因,竟然是直接“盗取”自藻类的。科学家甚至发现,叶绿体在绿叶海天牛体内生存的时间,竟然比在原本藻类细胞中的时间还要长,可见绿叶海天牛对这些基因的使用已经达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境界了。

而作为“基因黑客”的病毒,更是横向转移基因的老手。有一些病毒,在将自己的基因插入宿主细胞后,并不急着爆发式增殖破坏宿主细胞,反而安稳地待着,跟着宿主细胞一起分裂。这种更加温和的“搭便车”病毒,就是“内源性病毒”。实际上,自然界中的生物就几乎没有不被它们“搭便车”的。人类的基因组中就有很多来自病毒的基因,甚至在胚胎早期发育过程中,这些基因还进行了表达,我们的胚胎干细胞里曾经一度充满了病毒呢……

这么看来,异形所隐喻的,其实就是现实中的病毒。带有宿主基因的异形,实际上就是被病毒基因“污染”的宿主。如此一来,世间大部分生物,都可以算作被病毒“转基因”的“异形”了。

当然,《异形》毕竟是一部科幻电影而非科学论文,科学上的细节再多,也是为了营造能够打动观众的“真实感”。因此,异形身上还有一些并不那么科学的元素。而且即便上文提到的科学细节,也并非严格照搬了现实中的情况,同样进行了精妙的艺术加工。

如果说“破胸而出”是异形最明显的“科学”细节,那同样招牌式的强酸血液,就是异形最显而易见的“不科学”部分了。

异形虽然神出鬼没、尖牙利爪,但毕竟赤手空拳,正面战斗力比起其他科幻作品里的各种“虫族”,还是比较有限的。但它的强酸血液,却能极大地弥补它破坏力的不足。在1979年的第一部《异形》中,几滴异形血液就烧穿了好几层飞船甲板。这样的强酸,让近距离射杀异形成了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大量飞溅的强酸不但对射击者是个巨大的威胁,对于周围的飞船设施也有着惊人的破坏性。在《异形大战铁血战士》中,全副武装、剽悍异常的外星猎手——铁血战士,也在自己引以为傲的近身白刃战中吃了这种“酸血”的大亏,最后不得不丢盔弃甲,才保住一命。

但是,如此强烈的酸性环境,却是非常不利于运输养分和氧气的。不仅如此,异形血液的颜色,为了在视觉上突出“酸性”概念,而设定为黄绿色。虽然设计者知道异形这种生物的血液其实更应该富含铜或者铁离子,所以颜色要么是青蓝色要么是红色才对,但他们刻意容忍不合理,为的就是能让观众获得更强烈的观影体验。

此外,影片中的异形几乎都在上蹿下跳、飞檐走壁,这种剧烈运动自然要消耗很多能量,而且会产生很多废热。但异形却几乎没有进食补充能量的镜头,昆虫般的黑亮外壳也不像适合散热的体表结构。然而即便这样,影片中异形最喜欢藏匿的地方,却依然是通风管、轮机舱这样温度高、不易散热的区域。影片执意如此设计的原因,就是意欲通过异形利用人类工业产物的潜行猎杀,唤醒人类在非洲草原上的恐惧,让人们不再信任身边这个由自己一手建立的工业环境;同时,还利用人们对工业社会“非人”色彩的本能排斥,进一步增加异形“非我族类”的形象。

可以说,异形身上所有合理或不合理的元素,都是设计者有意取舍的结果。其最终目的,就是要在荧幕上塑造一只既可信又可怕的恐怖怪物。从结果来看,他们干得非常漂亮。

三、异形恐惧的根源

“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情绪是恐惧;而最古老最强烈的恐惧,就是对未知的恐惧。”

这句由恐怖小说大师洛夫克拉夫特(Howard Phillips Lovecraft,国内爱好者根据其姓氏的英语原意,喜欢称他为“爱手艺”)在《克苏鲁神话》中写下的绝妙一笔,成了《异形》系列电影的指导思想。

在《异形》之前的现代恐怖风格电影中,导演为了能够吓到越来越“见多识广”的观众,只能不断地在屏幕上堆砌更大的怪兽、更多的尖牙利爪和更多的番茄酱。但很快,观众们就对屏幕上与己无关的惨状表现出了正常的饱和疲劳。这个时候,以《异形》为代表的后现代恐怖艺术却另辟蹊径,狠狠地戳中了这些自以为见惯“大风大浪”的观众们内心深处的恐惧。

在《异形》的首部电影中,异形的出现时间实际上很短,加在一起也没多少时间。影片的大多数时间,人们都在紧张地等待着异形的下一次出现。这种对未知的恐惧,成了整部影片的核心。

但不同于克苏鲁神话里那些“不可名状”的怪异存在,荧幕上的异形,必须要塑造出一个具体、鲜明的荧幕形象。除了上文中提到的各种设计元素外,设计者还从人类的心理入手,进一步强化了人类对这个形象的恐惧。《异形》电影的英文名“Alien”,直译为“他者”,本就是一个镌刻在人类基因中的负面形象;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说的就是这种本能的刻板印象。此外,异形被赋予了与人类高度类似的体形(同时也是为了便于特技演员扮演),但又加入了没有眼睛的窄长头部、昆虫般的几丁质黑亮外壳以及嵌套式的特化口器。这种“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造型,成功激发了观众们对人遭遇“异化”“感染”和“改造”的强烈排斥。异形周身上下浑然天成的各种“他者”因素,更使其形象高度地“非人”化,直接引发了人类对“异类”的强烈恐惧。

经过无数的设计打磨,异形作为最著名的科幻电影形象之一,终于获得了最为惊人的视觉奇迹。它身上的每一寸特征,都有着值得考据的故事。正是这种严谨认真的创作精神,让组成异形的各种元素,最终融合成一个真实可信的荧幕实体,为一代又一代的观众带来了直击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思考。

【责任编辑:刘维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