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杰克茜(5)
惊慌失措之下，杰克茜踩到了前面一个人的脚跟，一个踉跄撞在了那人身上。“抱歉！请让我过一下。我要到我朋友那里。”
一只手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拽了回来。“不要出声。照我说的做，我保证你不会受伤。”
杰克茜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恐慌降临，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无法思考，也发不出声音。“尖叫，”她声音沙哑地低声说道，“杰克茜，快尖叫。”她大口呼吸，肺里装满了空气。
“别出声，否则你母亲就得死。”
杰克茜从腰间抽出刀，刀刃上阳光一闪。她向后刺去。“放开我。”她低声怒吼道，刀刺入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有人尖叫起来。
是她吗？
她抽泣着：“妈妈，妈妈！”
杰克茜低头躲入人群中，拼命逃离。她像只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挣扎着乱冲乱撞，想在铜墙铁壁之间挤出一道缝隙。人群开始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了，恐慌蔓延，尖叫声四起。他们的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一个个面露惊恐，四散逃命，刚才还密不透风的人潮一时间就像劈开的海水一般。杰克茜融进稀散的人群中，紧绷的心慢慢舒缓下来。
从人群中挤出来后，她听到身后越发喧嚣震天，一团混乱。“打电话叫医生！这个人被捅伤了！”
杰克茜朝最近的地铁站跑去。
～～～
她住的公寓楼的楼顶上浓烟翻滚，散发着刺鼻的味道，仿佛在淡红色的地平线上耸立着一朵焦黑的蘑菇。警示灯的蓝光在暮色中闪烁，扫在人行道上的一群旁观者身上。杰克茜由快走变成了小跑，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当她靠近火场时，只见橙色火焰从烧焦的窗户中探出，贪婪地舔舐着天际线。“妈妈！我妈妈还在里面吗？”
穿着T恤和短裤的邻居转向她，他们被浓烟熏黑的脸上写满担忧，手指抓着胸口和喉咙。
一只胳膊挡住了她的去路。“小姐，你不能进去。”消防员迅速抓住她，在落日余晖和熊熊烈火的映照下，他黄色的头盔闪闪发亮。“大部分人已经被救出，有伤亡人员，但是我们目前还不清楚是谁。”
杰克茜摇摇头，努力想要挣脱那人。“什么？她在哪？你刚才说她没问题吗？”
“小姐，很抱歉。或许你的某个朋友可以告诉你？”
“过来，杰克茜。”另一双手抓住了她的肩膀，把她从消防员身边拽走。杰克茜无法把视线从在她家里肆虐的大火上移开。“有一个集合点，我们去看看你妈妈在不在那里。”
“不！”杰克茜耸耸肩，挣扎着想要挣脱，她的双腿发软，像是被人抽走了骨头。
“谁能带这姑娘离开吗？”消防员回头喊道。
一双手伸到杰克茜腋下，把她拖离了混乱的现场。
当那人扶她上了一辆车窗玻璃贴了黑膜的车，她既没有注意他衣袋上那两把交叉的钥匙，也没留意他那双与灰西装一色的眼睛。车门在她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刺激得她双眼灼痛，仿佛有人将划着的火柴戳进了她的眼睛里，但是这一切她都毫无感知。她跌坐在冰冷的皮质座椅上，只听那人含糊、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已捕获目标。我们正带她回去。”
然后，一切都陷入黑暗。
13
杰克茜嘴里充满了腐烂的蔬菜与铁锈的味道，她吞了一口唾液想去除腥味，发现喉咙如火烧一般。她用胳膊肘撑起身体，费力地睁开沉重的双眼。
她眼前一片模糊，脑袋钝痛，仿佛有人正在里面晃动满满一罐裹在棉絮中的生锈铁钉。她环顾四周，拼命眨眼，想让眼前的一切不再歪歪斜斜晃个不停。
天啊，我在监狱里！
杰克茜猛地坐直了身体，用力甩了甩头，惊恐地看着囚禁她的这个牢笼，这里徒有四壁，没有一扇窗户。她用力揉了揉模糊的双眼，又打量了一遍牢房。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做了什么？
随着脑中的迷雾盘旋着慢慢消散，记忆的碎片渐渐归位。
杰克茜再次闭上双眼。她记得自己身处人群中，人们挥舞着横幅，高喊着口号。对，抗议游行！抗议关闭写字楼的游行。接着，画面开始频频卡壳，就像老唱片一样时断时续。
大火。
恐惧肆意翻滚着，紧紧攫住杰克茜的心头。她不得不用双手抱住肚子，用力弯下腰，放声尖叫起来。
“妈妈——！”
静电嘶嘶作响，一个扬声器吱吱啦啦响了起来：“恐怕你妈妈来不了了。”
杰克茜挺直身子，脑袋来回转动，想弄清楚那电子声音来自何方。“你是谁？”
囚室陷入一片寂静。
“你好，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如果我被捕了的话，我有权利跟我妈妈通话。”
恐慌窜至喉头。妈妈会不会真的在大火中受伤了？恐惧的铁拳攥住了她的心脏，冰冷的手指伸展开来，指甲如鹰爪一般掐了进去。杰克茜急促喘着气，就好像如果她胆敢正常呼吸的话，囚室里的氧气会被全部吸光似的。
她再次尖叫起来。
门突然开了，一股新鲜空气扑面而来。
“按住她，这个会让她乖下来的。”
杰克茜突然睁开双眼。“什么——”
一个身穿灰色工装的女人赫然耸立在杰克茜面前。她俯下身，用双手按住杰克茜的肩膀，将她强行按倒在床上。“别反抗，这个会让你放松下来的。”
杰克茜紧盯着女人口袋上两把钥匙交叉而成的那枚徽章，感觉针头扎进了自己的手臂里，刺痛了一下。
“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别紧张，我们只是想和你谈谈。”
“你们不是警察，警察不会无故给小孩注射药物。”
女人冲身旁的男子邪恶地一笑。
“你们……”杰克茜突然感觉双腿无法动弹，就像被人灌了水泥一般。
男人向前一步，在杰克茜摔到地板上之前接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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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给她一点时间，她会乖乖接受审问的。”女人说道。
“你的名字是杰奎琳·法戈吗？”
杰克茜努力抬起头，睁开一只眼，试图看清坐在桌子对面的那个男人。他衣服上那熟悉的徽章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我在哪里？你们又是谁？”
“请回答我的问题。”
杰克茜再次尝试抬起低垂的脑袋。那颗脑袋就好像不属于她似的——她觉得自己根本无力撑起它。“你们必须放我走。”
“亲爱的法戈小姐，如果你回答我所有的问题，那我向你保证，我们会放你走。”
“你们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
“你能确认你就是杰奎琳·法戈吗？”
杰克茜点了点头，但马上就开始后悔了。不知道这些人给她注射了什么药物，此刻药效又开始发威了，在她的血液内翻滚奔腾，就像有人在使劲摇晃雪花玻璃球一样。
杰克茜感觉整个房间都在旋转，连忙紧闭双眼，抓住跟前的桌子，集中精力与药效抗争。杰克茜感到很奇怪。在她心灵深处最黑暗、最遥不可及的一角，有一种阵痛清晰可辨，但她不记得为什么。
这种不安很快便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安心的感觉，仿佛她正置身于一群朋友当中。杰克茜开始觉得她可以信任这些人——这些陌生人。
杰克茜再次睁开双眼，扫视眼前这些人。他们脸上都挂着笑容，只是肤色过于苍白，眼神空洞如死人，他们想让杰克茜顺服。
在杰克茜的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呼唤她。
“你最近做过什么奇怪的梦吗？”
她没料到对方会这么问。
她耸了耸肩。“做过一些吧。”
杰克茜感到又一阵平和宁静的感觉席卷而来。绑架者脸上令人安心的笑容越发灿烂，而杰克茜身上的肌肉也放松下来。此时，杰克茜的心神又稳定了些。“有一天晚上，我梦见我赢得了《英国偶像》[4]的冠军。”
听到这里，聚精会神的观众面面相觑，满脸困惑。一个男人站了出来，他和其他人穿着同样的西装外套，鼻子不停地上下抖动，活像一只好事的黄鼠狼。他双手撑在她面前的桌子上。“你有没有梦见一个男孩？银发男孩？”
杰克茜哼了一声，捂着嘴噗嗤一笑。“我已经15岁了，梦里当然都是男生。”
房间再次倾斜，杰克茜感觉自己好像在船上，眼皮沉重，不由再次闭上眼睛。她能感到那奇怪的药物蔓延到她的各个动脉血管之中，最后随着遍布全身的毛细血管，渗入每一个细胞。
她想要屈从，想要沉浸在这种感觉之中，但是她的大脑后部有什么东西在动，希望她不要放弃。杰克茜紧锁眉头，更用力地闭紧眼睛，将注意力集中在脑中那个不断变大的有色光点上。那团颜色有些模糊，类似于水彩，但它是什么颜色却毋庸置疑。
杰克茜想要伸手触摸脑中的那团颜色。她知道它会像羽毛一样柔软，也知道它很安全。
杰克茜再次睁开双眼。
“没有，我没有梦见过符合你们描述的男孩。”杰克茜带着微醺的笑容，接着说道：“当然，除非贾斯汀·比伯[5]又染了头发。”
杰克茜感觉到自己脑中的颜色越来越明艳，中心呈淡淡的丁香紫色，不断向外扩散，如同有人将画笔蘸入了一罐水中。水面泛起涟漪，一圈一圈荡涤开来，遍及她的整个灵魂。随着颜色不断加深，药效逐渐减弱。在它的边缘，呈现出迷人的深紫色。
记住，我们爱你，你是我们的一员。
脑中的声音优美动听，萦绕着她，抚摸着她，如同温暖的双手。她感觉到了力量。
随着力量不断增强，杰克茜体内的最后一丝药物也荡然无存。
这些人不是她的朋友。他们想伤害她，想进入她的大脑中，夺取属于她的颜色——紫色。
“我梦到什么，关你们屁事。”杰克茜一把将桌子掀翻，桌上的纸张和空塑料杯被甩得到处都是，仿佛惨遭龙卷风袭击一般。
“快叫弗莱维娅。”其中一人喊道。“这一个比较特别，她可能是其中之一。”
混乱中，几只手臂把杰克茜摁倒在地，黑暗又一次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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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茜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时钟，手指不安分地将一次性纸杯撕成碎片。
一阵钥匙的叮当声后，门开了，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像是见到了老朋友一样和她打起招呼：“杰奎琳。”
“让我猜猜看，你是弗莱维娅，对吧？”
“你很聪明。我可以坐下吗？”
“我又拦不住你。”杰克茜双臂交叉，细细打量着这个女人。虽然满心不屑，她还是不由为这女人的美所吸引：红宝石色的杏眼，完美无瑕的朱唇，形状完美的眉毛，漂亮的紫水晶项链精致地点缀在如瓷的肌肤上。
弗莱维娅大笑，银铃般的声音清脆悦耳。
“是的，我很漂亮。”
杰克茜看着弗莱维娅。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对面，手指交叉，嘴角漾着一丝浅笑，并未发声。
“杰奎琳，听话，乖乖地回答我的问题，要不然我就只能自己找答案了，那会很疼的。”
杰克茜环视了一下房间，目光似是在追寻一只发疯的黄蜂，在墙上四下搜寻着，试图找到喇叭。
“不要试图抗拒，我精通此道，无论如何都能打败你。”
“谁在说话？这是什么把戏吗？”
弗莱维娅的表情毫无变化。
“我不需要玩什么把戏。”
“你……是在我的脑袋里吗？”
“看吧，我就说你很聪明。”
杰克茜坐直身子。“我不相信你。”
弗莱维娅微微一笑。
杰克茜感觉一阵剧痛袭上眉心，仿佛被一只灼热的弓箭射穿了脑壳。她登时双手捂脸。
“聪明，但是很容易受伤。”
杰克茜滑回座位，从指缝间盯着弗莱维娅。
“你想要什么？”
“我想知道你所知道的一切。”
“但是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你不会介意我看一下的，对吧？”
疼痛再次袭来，但这一次，杰克茜痛得差点儿晕厥过去。她的意识如同夜贼一般悄悄溜走，手脚完全不听使唤，而且这一次没有药物，没有化学制品，只有弗莱维娅。
杰克茜跌坐在椅子上，浑身瘫软，但很清楚对面那位一动不动的弗莱维娅的存在。杰克茜就像是个满腹牢骚的主人，门户大开，毫无抵抗之力，任由那女人侵入她的大脑，如入无人之境。
弗莱维娅不急不慢地在她的记忆年鉴里四处游荡，手拿一根电探针，潜入她大脑深处的每个角落，恬不知耻地探索着、搜寻着。
杰克茜无助地看着弗莱维娅一个接一个地把记忆盒子从架子上拽下来，吹去灰尘，窥视里面的内容。
杰克茜感觉弗莱维娅越来越深入她的记忆，她拼命想要站起来。一排排高耸如摩天大楼的架子，一眼望不到头，令弗莱维娅不由啧啧称奇。架子上堆满了各种记忆之盒，全都在等待龌龊的她开启。杰克茜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只恨自己不能阻止她。
在无穷远处，在一层层架子的最顶端，杰克茜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是一团柔和的紫光，打破了这一片墨黑。
“哇，让我们看看这是什么？杰克茜把自己想象成了一个勇士——一个武士，我像你这么大时也会这样异想天开呢。”弗莱维娅大笑。“你滑稽的小朋友教你怎么使刀，好有爱啊。”弗莱维娅在她脑中转了一圈，发出一声冷笑。“现在那玩意儿没有什么用武之地，是不是？”
“求求你，快出来吧，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东西。”
“不用了，宝贝。没有你的帮忙我也能找到要找的东西。这是什么？看起来好神秘哦。”弗莱维娅把一个盒子拍得格格作响。“多有趣，它得用钥匙才能打开。”
杰克茜的头嗡嗡作响，她拼命将注意力集中在脑袋里的弗莱维娅身上，不想让她接近任何她想知道的事，她下意识地去关注其他记忆，想让弗莱维娅迷失方向。
弗莱维娅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咯咯地笑起来。“是什么这么美妙、这么激动人心，让你觉得需要锁起来才行呢？”
“不，求你不要看那个。”
弗莱维娅打开盒子，倒吸了一口气。“一只鲸鱼。多么漂亮啊。一只可爱的小白鲸，还有它许多的小鲸鱼朋友，它们都在你的脑袋里。你真是个神赐的姑娘，我一定会征得他的同意，我要把你当宠物养上一段时间。”弗莱维娅把那盒子往身后一扔，拍了拍手。
杰克茜在椅子上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被高压电击中一样。
“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让我看看你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