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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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个人 国家 教育(2)

他们对不正义者也有自己的见解。他们说:这类人死后,必定堕落到地狱沼泽中,充作打水的苦役。就算没死的时候,他们也会受到上天的各种刑罚,这些刑罚,就是刚才克拉根所说的正义而又似乎是不正义的人所应当受到的刑罚。那些称颂正义、贬低不正义的人都是这样。论述正义的不只是诗人,散文中也常有提及,所以我希望你能从其他方面再来考察。世人都一致认为:正义与善德应该受到尊敬,只有贫苦不被人所喜,不正义之放纵与其所带来的快乐很容易得到,只是被法律与习俗禁止。他们说诚实的人不能像不正义者那样获得利益,而经常会羡慕恶人的安乐,有时候并非只是羡慕。假设恶人有权有势,人们不仅会尊敬他,而且会崇拜他,反而是诚实者,他因无财无势而不被人尊崇,即使人们明明知道他是一个善人。这还不足为怪,最奇怪的是他们对于神与美德之间的关系的议论。他们说神总是降祸于善人而赐福于恶人。乞讨的先知常到富人家门前,都说自己有天赐的能力,能以献祭或其他的法术,为某个人的祖宗在上天那里赎罪,凡是能设宴款待他的人,他就能为其施展法术,为其祖先忏悔,并且以很小的代价,使这个富人以各种幻术帮助他的友人、对付他的敌人。人们认为这种先知法术通天,而先知常以诗人的话作为自己说的话的依据。黑衰在议论恶人行径的时候说:人可以做尽坏事而不被阻碍,因为不义之路如平坦大道,离家只有咫尺之远;而在美德面前,神设置了无数的障碍,它的路就如登山的小道,崎岖无比。花满说:“一个人如果作恶累累,可以通过祷告献祭的方法,俎豆馨香,献媚于神,便可消解怨恨和恐惧,因为神的旨意也是可以挽回的。”这些言论便可作为他们说的天意可以挽回的依据。像这类可以作为引用证明的著作,可谓数不胜数啊,如月神的后裔谋衰所著的书里就有,工艺神的后裔屋否[27]所著的书里也有。且忏悔的行为,不仅仅是个人,有时是整个城邦的人;不只是活人有,即使是死了的人也可以为自己辩解而使自己摆脱地狱之苦。如果不忏悔赎罪,结果将会怎么样,人们就不知道了。苏格拉底啊,少年人听了这些神和人对于善恶的看法,将会受到怎样的影响啊?在我看来,凡是聪明的人,听了这些话,必定会如蜜蜂张开翅膀,飞在花丛中,想象自己该做哪种人,能以什么样的方法使自己的一生多得利益。我知道这类少年,或许会以宾大的话问自己说:“我应当做正义之事,还是应当以奸诈之术行事,然后踏上这难如登天的高塔?观察人们成功的事例,忽然觉得即使我事事都是正义的,但人们认为我所行的是不正义之事,那么我就不能获得利益。”困苦和损失使我吸取教训,做不正义之事,得到了正义之名,从而才拥有现在与将来的幸福。这是众人的观点。审视这两方的结果竟然如此不同,那么就可以像哲学家那样下结论了:人的外表能压倒真理而成为幸福的来源,那我就该专注于外表。我当以一个善德的形象,布于自己的四周,作为我屋子的庭园与廊庑,然后在屋后蓄养狡诈贪婪的狐狸,这也是先贤沃格落格[28]所赞成的。人们虽然说遮掩自己的罪恶不容易,我可以自己安慰自己说:“凡是伟大的事,本来就没有容易过。”所以想要得到安乐,非如此做不可,至于掩盖自己的罪恶,我应当与政党订下秘密契约,让他们辅佐我,请辩论家教我辩论术后再上法庭,用诡辩术在庭辩上战胜对手。所以,我决定以论辩、强权来获取不义之利,如此就不会被人所指控。虽然我听说不能欺骗神,但神真的是高高在上吗?假设神真的高高在上,但他不听闻人间之事,那我为什么要畏惧呢?即使神打理人间之事,我也知道这样的神,就像诗人常常所说的“神的旨意可以随人的祷告献祭而改变”,所以信不信神,都是可以的。假设诗人说的是正确的,那我就应该放纵地去做不正义之事,然后以不正义所获得的结果分一部分给神。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就在于行正义之事,虽然可以免受神的惩罚,但没有什么利益可以获得;如果行不正义之事,那利益就可以源源不断,更何况作恶后还可以祭祀,以消解神的愤怒,逃脱天的惩罚。或说人世之外,还有阴曹地府,凡是作恶的人和他的后代会在阴曹地府受尽惩罚,但是这没有关系的,因为先知他们能以幻术或是献祭的方式,挽回阴曹地府中诸神的旨意。

以上这些说法都是市井小民的看法,能为之作证的有神的后裔、诗人以及先知。所以,苏格拉底啊,凡是能以正义的外表做不正义之事的,对于神和人,均没有不利,不论生前,还是死后,都是有利而无害的。诸贤哲的看法也与这不谋而合,那么叫人们持守正义,放弃不正义有什么理由吗?在见过这两方面的结果和情形后,你想使头脑聪明或是有财有势的人重视正义,要他不笑话他人称颂正义,这可能吗?即使有人能证明我的话是错误的,认为正义是正确的,除了一两个那些得到真理的人外或是素来仇恨不正义的人外,未必会有人愤怒于他人的不正义。凡是时不时地抱怨不正义的人,大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要么是自己胆怯,要么是年迈体衰,要么就是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去做坏事。要是给他们以权利,他们肯定会以作恶为能事,而那些抱怨不正义的人,其理由就不言而喻了。我之所以有这样的言论,原因在于辩论之初,我和克拉根已经论述明白了。更重要的是,我们发现从上古到现在,竟然没有一人谈论正义与不正义的真正性质,也没有讨论正义为什么对人是最有利的,不正义对人是最有害的;即使有提及,也不过是讨论它们二者产生的结果及其优劣罢了。假设众人都探究到了它们的真正性质,那么我们从小时候就已经听到过真理,时至今日也不需要禁止作恶了。作恶如果对自己有极大的害处,那么人们就会自己忙着禁止作恶了。我之所以以如此激烈的态度来辩论此事,只是希望你能尽力阐述与之相反的意思。假设斯拉雪麦格或他的同伴处于我的处境,我想他们的言辞将会比我更为激烈。现在我希望你能告诉我的,不仅是正义优于不正义的原因,而且还要告诉我人们行使正义与不正义之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为何一个使人善而有利,一个使人恶而有害。你要像克拉根所要求的那样,不要牵涉人的名誉,因为如果你不论述二者的真名誉,而只是以它们的假名誉来泛泛而谈,那我将说你赞扬的不是正义,而是正义的外表,这是等于在叫人秘密地行不正义之事。那么,你的本意就与斯拉雪麦格所说的正义是强者的利益,而不正义是自己的利益,是对弱者的祸害的观点并无不同。但是你已经承认正义是一种最大的利益,而人们之所以需要它,不只是因为其结果比不正义好,更是因为正义固有的本性就是好的,它就像眼睛能看、耳朵能听、医术能使人健康一样,那么,我希望你在赞扬正义时能注意到这一点,即正义与不正义的最大利益与最大的害处各是什么。他人对于这二者的妄论,比如以酬报和名誉的比例来讨论正义与不正义,这些都不足以论,我就不再追问了。但你和普通人不同,因为我知道你毕生都在研究这类问题。假如你不承认,那我也没有什么话可说的了,否则你就应该与我的主张相比较,寻求最满意的答案。在结束之前,再次申明我的意思:我希望你不要只是证明正义优于不正义,我想知道的是,它们各自本身是什么,人们做到这两者的结果是什么,为什么一个是有利的,另一个是有害的,至于会不会被神和人所察觉,可以撇开不论。

克拉根和哀地孟德的才能是我所钦佩的,现在听了他们的话,我就更加高兴了,于是对他们说了以下的话。

苏格拉底:真是显赫者的儿子啊,我尚且记得克拉根在梅加拉战役胜利后,有人写文祝贺。文章的首段说哀里斯登之子真是上天赐给大英雄的后裔,我认为这话非常正确,你既然不相信不正义的利益,却能够为其辩护得头头是道,这就是天赋之才,有如神助啊!我观察你们兄弟的神色,听你们兄弟的语气,你们并不是真的相信自己所说的内容。假如我听信你们所说的话,那我就误会你们的本意了。我越来越觉得你们的能力非常强,让我难以反驳。我实际上处在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一方面对于这个问题的解答,恐怕我难以胜利,原因就是之前我已经告诉过斯拉雪麦格,但还是不能使你们深信正义优于不正义,而在这一点要说的我也说得差不多了。另一方面,只要我的舌头还在,我就不得不竭尽全力地为正义辩护,因为听到有人诋毁正义却不辩护,这似乎是不正义的行为。因此,我打算竭尽自己的能力,再为正义做辩护。

克拉根和众人都恳求我不要放弃这个问题,他们想继续研究,探求真理。第一个是关于正义与不正义的性质的问题,第二个是关于两者的利与害的问题。

苏格拉底:这个问题的性质不是一般的问题可比的,需要锐利的辨别力才能有所勘破,而我们的脑力并没有比他人强很多,所以,我认为不如用打比喻的方式来说明它。假设要一个近视的人去辨别远处的小字,这时候在一个较近的地方有一个更大的和其一模一样的字,那么他肯定会欣喜若狂;再假设他人同意他可以先认大的字,然后再去看小的字,这对于这个近视的人来说不是难得的好运吗?

哀地孟德:是这样,但这个比喻与我们的问题有什么关联呢?

苏格拉底:请让我详细说来,我所研究的正义,不就是个人的善德与国家的善德吗?

哀地孟德:是的。

苏格拉底:国家不是大于个人吗?

哀地孟德:是的。

苏格拉底:那么正义的大小也是一样的,大的容易辨别,所以我认为应该遵循先大后小的顺序,先辨别国家的正义与不正义,然后再将其与个人的正义和不正义相比较。

哀地孟德:这方法很好。

苏格拉底:当国家处于建设的时候,那么正义与不正义也处于建设的时候。

哀地孟德:是这样。

苏格拉底:当国家完备了,这两者也就趋于完备了,要辨别它们,也比较容易。

哀地孟德:没错。

苏格拉底:那么,难道我们不应该自己建造一个理想的国家吗?这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呢?请你思考一下。

哀地孟德:我已经思考过了,并且希望我能言之有理。

苏格拉底:在建造一个理想的国家之前,应当先思索一下国家是怎么来的。在我看来,国家之所以建立,是因为人类必须相互帮助,其原因就在于各人都有各自的需要,而这需要人们的共同努力才能互相得以满足,这不是国家之所以产生的唯一原因吗?

哀地孟德:应该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人既然有各自的需求,而且多数的需求需要他人的供给才能得以满足,因此各自会根据自身的需求组建团体。凡是由这样的群体、团体联合组成的一个整体,便可称为国家。

哀地孟德:是的。

苏格拉底:于是就有相互之间的交易,有供给者,有接受者,而他们的目的不过只是为了彼此的利益。

哀地孟德:没错。

苏格拉底:现在我们可以建造我们的理想国了。

哀地孟德:好的。

苏格拉底:人的最大需求,莫过于饮食,没有这些,人就无法生存。

哀地孟德:毫无疑问的。

苏格拉底:其次就是人的居所,再次就是衣服,等等。

哀地孟德:是。

苏格拉底:然后可以观察我们所建造的国家或城市将如何供给以上的需求。我们设想一个国家需要有农夫、工人、织匠,再加上鞋匠以及其他供给需求的人,可以吗?

哀地孟德:没有不可以的。

苏格拉底:那么,即使是最简单的国家,也需要有四五个人。

哀地孟德:必须要的。

苏格拉底:那他们要怎样进行?是各自将自己的工作成果提供给所有的群众吗?比如说农夫的工作不仅仅只是为自己,也是为了其余四个人的生活所需。因此他所消耗的时间,是不是要四倍于为他自己准备食物的时间呢?还是他无须关心其余四个人的食物问题,只需要为自己准备就好了,然后将剩余四分之三的时间用在建造房屋或制造衣服等事情上呢?

哀地孟德:我认为农夫应当专心于供给食物这事上,不必要再做什么其他事。

苏格拉底:我也认为这样比较好。就以我自己的看法来说,我认为人的兴趣爱好不同,职业也有所不同。

哀地孟德:是的。

苏格拉底:一个人做多件事,和一个人只专心于一件事,哪个更好?

哀地孟德:当然是专心于做一件事更好。

苏格拉底:假如在不恰当的时机做一件事,那这件事会必败无疑。

哀地孟德:这是毫无疑问的。

苏格拉底:那么,有职业的人就应该在该职业上坚持做工作,而不是等到有闲暇的时候才去做。

哀地孟德:是的。

苏格拉底:那么,一个人只要在恰当的时机做适合他性情的职业,不去管其他事情,那他是不是会把事情做得又快又好呢?

哀地孟德:对极了。

苏格拉底:但是在一个城邦里,除了以上四个人外,还需要添加其他人。因为农夫不应该自己制作犁锄和其他的器械,建造房屋的人不应该自己制造斧头和其他的工具,必须依靠其他人来做,织匠等人也是这样。

哀地孟德:是的。

苏格拉底:那么,木工、铁匠与其他各种工匠都在我们的小邦里逐渐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