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进化论(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0章 创造进化论(7)

这当中存在着种种“活力论”的阻碍。活力论说通常被看作用问题对问题进行回答,在这里,我们并不需要对其进行批判。“活力原则”的确解释不了任何问题,但这样的原理存在着一种标志性的作用,那就是揭示我们的无知。机械论在想方设法地使我们遗忘自身的无知;相反,活力论通常让我们了解自身的缺陷。其实,自然界不存在单纯内在的目的性,也不存在完全单一的个体,在这样的事实面前,活力论似乎无法再站稳脚跟。倘若有机要素既加入了个体的组成,同时又存在其自主性,那么如果个体拥有自己的活力原则,则任何一个因素都会要求自己的活力原则。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个体自身无法独立在另外的个体之外,也无法离开另外的个体,因此我们能够得知个体是不具有固有的“活力原则”的。一切机体之中,高等脊椎动物类的有机体是最具独立性的。然而,这种有机体是依靠母体当中的卵子与父体当中的精子衍生成的。卵子(受精卵)当中存有父体与母体两者间共有的物质,即父母之间完全融合的成果。说到这里,我们可以明白,包括我们人类,一切有机体的个体均是由双亲融合之后衍生而来的。个体的活力原则的起源在哪里?它的重点在何处?倘若我们一步步地追溯过去,最终势必将涉及我们最古老的祖先。个体与任一祖先均存在着某种联系,与生命系统树根部果冻形态的微小原生质一致。个体与它们的祖先一致,也跟祖先所繁衍的所有后代们一致。在这个意义上,个体由某种无法看见的连接与一切物体相结合。如此看来,将目的性局限于生物的个体性当中,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倘若生命世界存在着目的性,那么这目的性也用独一无二的连接与全部生命相连。这个生物共存的生命的确出现了诸多对立与间隙,即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生命仍然不能由数学计算,因为任何一个生物均不能达到某种程度的个体化。然而,生命已经组成了单一的整体。所以,我们只能在这两个选项当中择一,这里并非单纯地对目的性进行了否定,而是假设有机体的各个部分均和有机体本身相结合,各个生物也和一切生物相结合。

即便将目的性进行细分,目的性也不那么容易得到认可。我们并非要完全抛弃目的性对于生命的假定,而是将目的性转移到根本不同的方向中去。

八、生命的哲学

激进目的论的错误与激进机械论相同,将我们智力的与生俱来的部分含义广泛运用。本来只是为了行动而思索,我们的智力就是为符合于行动的模型而创造的。而当行动成为必然,思辨则成了奢侈品。但是,为了行动,我们必须先有一个清晰的目的性。当我们有了目的,之后才能开始朝着目的所在的方向进行详细部署。为了能够让最终的计划得到实施,我们必然需要了解什么才是我们需要的,需要先从周身的环境中取出各种能够预见未来的类似联系。所以,不管有意无意,我们已经在开始运用因果规律了。这样的理念在我们的思维当中得到了清晰的呈现,动力才能逐渐组成机械性因果关系的模式。这种关系越呈现出它严谨的必然性,便越趋向于数学性。所以,只要跟随着我们的思维前进,便能够成为数学家。但是,这种天生的数学经常不经意间地支撑起我们的意识习惯,把同样的因果进行整合。这样的习惯目的是指引各种意识有目的地行动,或者指引为达成某种模型所组合的运动。我们是与生俱来的几何学家,也是艺术工匠。同样,正因为我们是艺术工匠,才成了几何学家。因此,智力只要符合所需要的要求,便能够凭借意识与谋划而活动。人类的智力为某种目标而展开各种行动,同样也依靠几何学的模型来呈现机械性。不管是将自然看作被数学法则控制的一种工具,还是当作一种计划来完成,都将使得意识的两种趋向置于顶端的位置。这样的两种趋向可以互补,并且来自于共同的根源,即生命所需的要求。

所以,激进目的论在很多地方都与激进机械论非常相似。这两种理论认为在事物发展的历程里,甚至于在生命的发展历史中,都很难观察到无法预知的形态创造,机械论只通过相似与反复的形态对实体进行观察,因此控制机械论的便是“自然界中同类相生”的理论。机械论涵盖的几何学越是显著,机械论越无法认可能有什么东西是被创造出来的,这当中包括了形态的创造。因为我们是几何学家,所以必须对无法预知的事物持反对态度。但由于我们也是艺术工匠,便能够对其进行认可,因为艺术是依存于创造的,它们所信仰的是自然的自发性。然而,与利害关系没有关联的艺术,与单纯的思维模式相同,很是奢侈。在变成艺术家之前,我们只是艺术工匠,并且所有创作,都以相似和反复为基础,这跟自然几何学并无区别。创作是以模型为基本,试图进行复制和重现,即便是发明,也是依靠重新分配已经拥有的因素来进行。“同类相生”,是创作的基本概念。总的来说,严谨地运用目的原理,也与机械性因果律相同,将达成“一切都是已知的”这种结论。这两种原理能够对同一要求进行解答,只不过是用两种语言来表述某一个相同的事情而已。

这两种原理共同将时间给抹除了。真正的延续能够步步紧逼地吞噬着事物,并且留下时间的痕迹。倘若所有的事物都是即时事物,所有的事物时刻都在内部发生变化,那么同一个具体现实绝对不会出现两次,因此重复只能够在抽象中存在。重复的是我们的感觉,特别是我们的智力在对待事物的态度,因为智力支配活动的目的称之为行动,而行动只能在重复中实现,因此智力倾向于重复,真心实意地希望能够将同类融合在一起,对于时间,它不想再观察什么。智力对流动性也有着排斥性,把随意的物体统统固体化。这里我们并不去探讨真正的时间。我们生活在真正的时间之中,因为生命超越智力。我们认为,能够感知到的所有在单纯的持续中开展的活动,这感觉在智力概念的周围描画出黑暗中的、不稳定的模糊边缘。机械论与目的论只思考到那中间处光亮闪耀的核心,然而却遗忘了这核心是由其余的部分凝聚而的;也遗忘了,必须要把握住整体,把握住那些流动的东西,而且还要把握住那些被凝聚的部分之外的东西,才能够把握住生命的内在运动。这一点至关重要,或者说是更加重要。

其实,那些边缘即便有些模糊,但对于哲学家们而言,也比它们围绕下的闪亮核心重要。因为它的存在,核心才能变成核心,才可以让纯粹的感知变成更为广泛的凝聚的结晶。这种模糊的直觉根本不能指引我们对事物所开展的活动——完全被禁锢在实体外在的行动,可也因为这样才可以假设,这种知觉是实体内在的活动,并不是在其表面。

机械论和激进目的论阻碍了我们的思维,倘若走出这瓶颈,实体便会陆续呈现新的事物。新的事物逐渐涌现并且在当前被创造,然后迅速就成为过去。也只有在这个瞬间,新生事物才能够停留在智力的眼睛里。智力的眼睛永远是向后的,我们的内在生活很早之前便已经如此。我们对于任何行动,都很容易地观察到它前面的一个行动,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这个行动就是前一个行动的机械作用的结果。同样,我们也可以说,任何行为都是一种目的的实现。从这个意义上说,在我们行动的展开中随处存在机械性,也随处能观察到目的性。但是只要我们的行动与我们的整个人格相关联,是我们真正的行动,那么即使这个行动能够被前面的那个行动所解释,也是根本无法预见的。同时,这样的行动即便成为一种目的呈现,也因为它如今的崭新形象,而与原目的有所区别。目的只是过去的重复或过去的再次组合。因此,机械论和目的论只依靠外部来进行观察,只从行动中摄取感知。但是,我们的行动却在这两者之间滑过,发展至广阔的地方。我们再强调一次,自由行动并不代表随意的、毫无逻辑的行动。所谓随意的行动,是代表在两条或两条以上的道路之间摇摆不定,最终选择了其中一条道路。这种行动既不是成熟的状态,也不是真正的进化。这样的说法尽管有些讽刺的味道,但事实上这种行动本来就是强行让意志去效仿智力的机械性。相反,真正属于我们自身的行动依然是不会去效仿智力机制的意志行动。意志以意志发展为永恒的真理,历经一个缓和的过程而最终成型。智力随后将这样的行动无限分化为感知要素,最终却永远不会达到目的。自由行动无法以理念的范围来衡量。自由行动的“合理性”必定接受非通约性的限制。也正因为非通约性,人才可以观察到感知的物体。这些便是我们内在进化的特性,同样也能够称之为生命进化的特征。

我们的理性已骄傲到很难用尺度来衡量,觉得自己天赋的权利及后天得到的权利,已经具备了了解真理本质的要素。甚至在面对理性自身都认为不能了解的当前的对象时,也觉得自己的无知只在于不了解这个新对象适于纳入过去范围当中的哪一项。抽屉始终是敞开的,可是这个对象应该被放入哪个抽屉呢?给它穿上哪一件衣服?是这个或那个,还是有其他的选择?不管是这个、那个,还是有其他的选择,我们一般都是已经想过了的、已经了解了的。对新的对象必定要创造出新的概念,甚至是完全不同的思维,然而只要想到这样的事情,我们总会感到烦闷,但这便是真实的哲学史。尽管其中也呈现出许多体系一直在彼此对抗,想要使得实体完全与“既有概念”相同,这样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所以,我们必须量身定制,哲学史让我们了解到了这些。与其说我们的理性已经达到了这样的程度,还不如说它自豪而谦和地表明,理性能够了解的只是相对者,与绝对与理性的世界并不存在任何关联。如若事先如此宣称,理性便能够没有任何顾虑地去运用习惯性的思维模式,并且在不涉及绝对者的借口之下,以决然的态度斩断所有事物的关联。要了解实体,就要在实体中观察到理念。换句话说,便是将实体放入我们手中已经存在的框架之内——就好像我们已经逐渐得到了普遍知识一样。最初将这样的概念理论化的是柏拉图。然而,这样的观念对人类知性来说是非常自然的。人类感知不管与什么样的新对象相遇,总是尝试将其分划至过去已存在的项目之中。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均能够成为与生俱来的柏拉图主义者。

在生命学说中这样的办法显得极其无力。在进化至脊椎动物的过程中,特别进化至人性与感知的过程中,生命必然在途中摒弃与特别有机体不符合的诸多要素,让它们往另外的系统发展。所以,要想了解生命活动的根本性质,就需要探究这种失落的因素,让其依然能够和智力互相结合。此时,明确表象(我所说的智力表象)周围的模糊边缘让一切有所益处。这种没有用处的模糊边缘在进化原质中,仿佛是不被人们这一特别有机体所凝缩,而是被潜在放任的部分。因此,我们必须寻找让思维的感知形态发散的根据,只有如此才可以吸收超过自身能力的力量。所谓呈现生命整体,并非让生命本体在进化过程中将沉积在内心的各个简单的理念相结合,因为生命本身已经在进化的过程中将这些简单的概念留在了后面。局部难道可以等同于整体?被包含者怎能等同于包含者?生命活动的残留物怎能与生命活动本身来比较呢?我们经常犯的错误便是将生命进化看作“从同质物到异质物的变化”,或者用由构成智力部分的一些理念进行解说。我们只是处在进化的一个站点上,当然这肯定是大的站点,可并不会是唯一的站点;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甚至不再需要它所涵盖的一切,因为从智力中所获得的也只是智力所呈现出来的部分理念而已,我们却将这部分当作整体,更有甚者将它当作进化运动的代表,其实这种进化运动只是从固体化的整体当中所呈现出的一种表象,即将这种“整体”当作当前的形态来看而已。然而,即便了解了感知,能够得到的收获也不会太多,也不会充分,必定需要将进化的其他终点所观察到的事物与整个感知进行整合,必须将这些特质与趋向相对立的因素当作相互弥补的精华,至少在极低的状态时需要相互弥补。如此一来,我们才可以事先了解到进化运动的本质。其实,我们也只是对已经进化了的东西有所了解而已,因为我们只是对进化的结果进行了解,并非进化本身——得出结果的行动本身。

这就是我们所寻求的生命哲学。这种哲学想要超越机械论与目的论,可是,就像我们之前所讲述的那样,这种哲学更加与目的论类似。深入讨论的话,或许可以更加确切地说:这种哲学在某些地方与目的论类似,在某些地方又与其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