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进化论(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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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创造进化论(2)

由此我们能够得知,对于状态改变的过程与状态的持续,二者其实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若是同一状态的持续比我们所想的变化更大,那么,状态之间的转移与同一状态的持续则是相似的。变化是不断延续的。然而,我们对于自己心中不断变化的想法往往并不在意,直到这样的改变变得特别明显后,我们或许才会突然感觉到新出现的状态与之前的状态相比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我们自己也会经常性地认为新的状态是会一直延续的。所以,如果仔细去观察我们的精神生活,便能够发现它其实并非连续的,因为我们所观察到的是通过一系列非连续性的作用才达到的精神生活。换句话说,在一条平缓而倾斜的坡道前,通常因为我们注意的断裂,所以我们认为自己看到了阶梯。在精神生活的世界里,充满了许多无法预知的事物。其中能够发生无数事件,每一事件与它之前所发生的事件似乎毫无关联,与它之后所发生的事件也似乎不存在联系。虽然这些事件之间看起来并没有产生出某种连续,然而事实上它们都存在于一个连续性的背景上,将这些事件隔离所产生出的间隙也属于这样的一个背景当中,仿佛交响乐当中时而发出的鼓声,因为那些鼓声能够吸引我们,我们才会将注意力投向它们。每一个鼓点都深深地震撼着我们内心的流动,这些鼓声成了最鲜明的点。其中涵盖了感觉、思考与情感,同时也涵盖了我们在某一个时间里的全部存在,我们原有的状态也因此而构成。倘若按照这样的说法,那么,那些所谓的状态便无法再说成是相互分离的要素。其实,这些状态之间是绵延的,最后组成了一条宽广无边的长河。

然而,我们的注意力却将这些状态进行了分离,因此我们不得不把这些状态用绳索重新连在一起。所以,我们的注意力便想象出了一个毫无差别的自我,它不具备任何倾向性,也无法产生任何的变动,将每一个心态看作一个独立的个体,并且把这些独立的个体都从自我上联系起来,失去了色阶层次上的色彩的互相融合和流动。我们的注意力将它们理解为相对固定的色彩,仿佛是许多绚丽多彩的珍珠,然后用一根绳子将这些珍珠串联在一起。倘若这种没有颜色的基质由于不断涂上色彩而无法确定,那么对于我们而言,它就好像是不存在一般。实际上,我们所能看到的也只是在这个基质上涂上了一层色彩的东西,换言之,我们所能察觉到的只是心灵上的各种状态。实际上,这个“基质”并不是真实的,它只是一种符号。尽管它在不断地流动,可是我们的注意力仍然将每一个状态并列在了一起,并且由于这样的符号,才让我们的脑海中开始记忆这些在不断运作的人为性格。如若我们的存在是由每一个分开的个体所组成的,而这些个体又在一个不为所动的“自我”中紧紧相连着,于我们而言,连续是不会存在的。那是因为,一个不断变化的自我是不能保持延续的。过去的心态倘若无法被新的心态所代替,那么便会产生自我的认同,无法持续保持。在这样的观点下,将这种状态在“自我”的基础上列成一排,完全是在做无用功。这些在一个基质上连成一块的固体,定然无法建构出动态的延续。从这样一种方式中得到的,事实上是在人为地模仿生命,是内心深处一种静止的等价物;正是由于真正的时间这一关键性的要素被我们从中抹去,从而使得它更符合逻辑和语言的要求。然而,在这种标记的掩盖下所展开的精神生活,已经很明确地告诉了我们,它真正的基质是时间。

同样,任何一个真实的基质是无法具有如此持久的力量的,因为我们的延续并不是用某个时间段来取代另一个时间段,如果是这样,那么除此之外,所有事物便都不复存在。总的来说,过去是无法延续到现在的,既没有演化,也与延续无关。延续是过去的持续发展,它不断吞噬着未来,同时处于膨胀的状态之中。过去逐渐地扩张,而这样的扩张也没有限制。我们一直想要证明:脑海中的记忆其实是一种机制,是将回忆清理后放入抽屉,或者记录在账本里。记忆是没有抽屉和账本的,准确地说,它根本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即使具备,也只是无时无刻不在积累着一个个过去,无法停止。事实上,过去是被其自身保存下来的。作为一个整体,它自始至终都紧随着我们。从婴儿期发生的感受、思维和愿望均涵盖其中,一直延续至今,并与现在融合为一体,朝着并不愿接纳自己的意识之门簇拥而去。大脑所要做的,便是将所有的过去完全拉进无意识之中,从而只让一种过去能够跨越意识的大门,即它能明确地揭示当前的情况,或者辅助如今正在进行的行为;换句话说,只有能够为我们所用的记忆,才可以迈过意识的大门。至多只有一小部分多余的记忆可以从半开的大门间悄然潜入。这些多余部分的记忆就像是信使一般,让我们能够察觉一些始终跟在我们身后的事物。但是,即使如此,我们对于它们依然没有太过清晰的概念,只是隐约觉得:它们自始至终都在伴随着我们。从降临到这个世界开始,我们便是自己的历史,更加准确地说,我们便是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一直到现今的历史,因为我们还拥有着出生之前便有的禀赋,若非如此,那我们是什么呢?我们的个性又在哪里?毫无疑问,我们所想的,仅仅只是过去很小的一部分。然而,在我们产生渴望、感受及行动时,却将所有的过去都显示出来了,甚至还包括了与生俱来的心理趋向。所以,我们的过去是一个完整的整体,用极其快速的方式向我们展现,用趋向的方式让我们有所感知,虽然当中很小的一部分只是被当成意识而了解。

过去就是这样存活着,因此,任何意识都不可能在两次的时间内呈现出同一状态。因为即使环境如何相同,处在环境当中的人也已经进入到历史中的一个新的瞬间。我们的个性是由不断积蓄的体验所构成的,在每一个瞬间都在发生变化。就是因为这种变化,我们的个性在发生转变,尽管它看上去好像还是始终如一。因此,我们的这种延续是不可逆转的。我们无法重新体验一次过去的生活,即便是片刻时间,我们也做不到,因为如果我们能够做到的话,就要抹杀所有的记忆。而且我们就算从知性的角度上能够抹杀,从意志的角度上也是抹杀不掉的。

因此,我们的个性是不断生成、成长和成熟的。在每一个瞬间,都在增添着新的东西。但是我们也可以进一步说,每一个瞬间都是新的,也都是不可预测的。尽管,毫无疑问,我的当前状态就是由刚才的内在心理和外在的作用所决定的。在分析我当前的状态的时候,我也不会找到任何的其他元素。但是即使我们具备超人的智力,也无法预见这种简单的、不可分割的形式,这种形式将具体的组织赋予完全抽象的要素。所谓的预见,就是把过去的观察和直觉投射到未来,或者说,是按照一种不同的次序,将搜集到的过去的元素重新组合,然后等待着它进行呈现。但是,那种从来没有被观察到的单一的存在,必定是无法预见的。如果我们是用一种流动性的、逐步展开来的历史的瞬间来看,我们的每一个状态无一不是这样的。我们的每一个状态都是单一的、不可预测的。因为所有的能够被观察的东西,都会被凝聚在它的不可分割性当中。我们的每一个状态,都是创造历史的新的瞬间。

一幅肖像画,能够由模特儿的相貌、画家的性格和调色板上的颜色来诠释。但是,即使早已经了解了模特儿的相貌、画家的性格和调色板上的颜色,也没有人可以预知完成后的肖像画会是什么样子,或许连画家自己也无法想象出作品的样子。如果我们能够想象出来的话,那便代表着肖像画在绘画之前便已经完成了,这是一种自相矛盾的无稽之谈。就是这样,世界的每一瞬间都是由我们自己来创造的(我们就等同于那些画家)。画家们的才华在他们创造作品的瞬间会发生变化,同样,任何一个状态都在完成的一瞬间之后成了一种新形态,让我们的人格发生了全新的改变。因此,所谓我们做什么取决于我们是怎么样的,这话不容置疑,但还需要加上一句,在某些时候,某些事情的发生通常是由我们自己来改变的,这是一个自我不断创造的过程。在这样的情况下,人因为能对自己的行为加以预示,便能够让事情更接近于完美。在几何学中,只要客观前提不变,结论就会一成不变。但是相反的是,因为事物的发展与数理几何并不一样,对于人来说,尽管前提和理由相同,却因发生于不同的人身上甚至是同一个人的不同瞬间,结果就会很不一样,但是同样合情合理。而事实上,这是因为它已经不是同样的前提和理由了,至少不是同一个人的前提和理由或不是同一个瞬间的前提和理由了。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无法像几何学那样从它的外部进行抽象处理,也无法帮助人们去解决人生提示的问题。这样的问题只有依靠自己从其内部来解决了。但是,在这里并不需要太过深入的探讨。我们所需要了解的只是人们的意识在“存在”这个词语中真正的意义。最终我们能够明白,对于有意识的生命来说,存在就是变化;变化之后便要成熟;成熟之后便成了自我的创造。而对于更加普遍意义上的存在来说,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二、无机物

就物质对象而言,不管属于哪一种,都与之前所描述的性质呈现出不同的一面。如果物质对象不是在现有的基础上维持的,而是因外在力量的影响而产生改变的,那么这种改变一般来说也是不变部分的互相移转而已。倘若这些部分因此而发生改变,我们便将这些部分不断地进行分解。因此,我们应该下降至每一个微小部分的构成之中,从分子降至原子,从原子降落至微子,最后是降至那些“不能预知的微小物”当中。在“不能预知的微小物”中,微子或许只是由一种纯粹的旋涡所形成的。总而言之,我们一直在不断地进行细分和分解,但终将停止在那不可能改变的东西上。

所以我们才说,一个完整的物体是由其每一个细微物质的迁移而发生改变的。然而,某一个细微的物体在离开之后,任何事物也无法阻止它回归到原来的位置上。所以,每一个细微物质在历经了状态的改变或迁移之后,会再一次回到原来的位置,即使它自己无法迁移,但仍然能够利用外在因素回到原来的位置。总而言之,这些细微物质的状态能够由它们而发生数次迁移改变,由此我们能够了解到,这些细微物质并不会衰老,同样不会成为历史。

细微物质是无法创造的,细微物质所组成的形式也无法创造。细微物质将来呈现的状态其实已然出现于如今的状态之中。或许我们还能够认识到如今的状态已经涵盖了与之相关联的宇宙当中最为细微的点。而凭借超乎常人的智力,便能够算出在这个空间里任意一点所在的位置。因而,就理论而言,从这一系统当前的构造中,便能够了解到它将来的形态。

我们对于事物所产生的信念,和对科学所隔离出来的各种系统的运用,都依赖于时间不会吞噬这种事物与系统的理念而产生。过去我曾提到过这种问题,如今也有所涉及。科学给予某些物质对象或单一系统的抽象时间t,它也只是某一定数量的共时性,更确切地说,是某种固定数值所对应而产生的关系;同时无论这些对应关系之间有何种特性,它们之间的数值是不会产生变化的。说起一般物质的时候,这当中的间隙是不可能出现问题的,即便这当中的间隙只是为了去计算出它们之间的对应关系。此种对应关系所出现的结果,在此不需要讨论。我们通常不需要去了解分割剥离的事物,科学也是如此,它们都将自己放置在间隙的两边,却不会依靠间隙本身而运行。为此只能说,时间所拥有的速度是无限的;物质对象及单一系统的曾经、现今和将来都在空间里逐一展开。此时,不管是在科学家们的公式之中,还是在日常的用语里,都不存在任何有变化的东西。字母t一直都代表着同一事物,时间如今成了所描绘的一根线;事物或系统的每一个状态和这根线上的每一个点均是由t计算出相同数值的对应关系。

然而,连续却是物质界无可争议的事实。即便我们对这些分割系统所做的判断,常以为各系统之间的每一个时间段都能够像扇子般同时铺开,然而我们都理解错了,因为历史有它自己的持续性,是循序渐进的。想要做出糖水,便只能悉心等待砂糖的溶解。这虽然是我们日常生活中一件很小的事物变化过程,却意义重大,因为我们所需要等待的时间并非数学里的时间;倘若如此,我们就能够在整个物质世界的历史过程中发现这一数学时间,即便那个历史在一刹那的空间之中分布也是这样。然而我所等待的时间只与自己持续的某个部分有一致性。这一部分当中,我能够自由随意活动。所以这已然不再是一种意识,而是真实的;它也不再是某种联系,而是绝对的变化。然而这也只是表示,水、砂糖及砂糖溶于水的整个过程都是抽象的,或许是我的感受与了解从整体之中分离出来,然而这一整体也只是随着意识一直向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