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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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第一幕(4)

詹米 不管说什么全是在放屁!我不知道谁有这么大的能力可以左右到艾德蒙,除了他自己心甘情愿地被影响。你别以为看他外表温驯就能够任意左右他,其实他的内心深处是非常倔强的,他所做的全部举动完全是出于心甘情愿的,如果是别人让他怎么去做他才不会理哩!最近的几年里他干的那些荒谬事和我有什么关系。跑去当水手,走遍了天南地北,这都只是我知道的,还有一些连我也不知道的事情。我当时就觉得那是荒谬到了极点才会有的行为,我很明确地跟他说过。如果你觉得我会喜欢那种在南美洲海滩过着漂流的日子,或者从早到晚的住在脏的都不能让人忍受的狗窝里,喝着可以烂掉肠胃的烧酒,那我告诉你那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甚至都不敢去想象!我情愿待在百老汇,住在旅馆里,到酒吧喝两杯昂贵的布尔本。

泰隆 你还在提百老汇!就是那个百老汇把你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稍微带了一点扬扬得意的语气)无论艾德蒙怎样做,但是他至少有种,能做到一人做事一人当。即使跑到如此遥远的地方,也不会一到钱花光了就跑到我面前找我伸手要。

詹米 (遭受到了打击,嫉妒起来,不服气地反过来讥讽)是的,他有种,还不是每次钱一花光了就回来了?跑得再遥远有什么用?你瞧瞧他现在这个样子!(突然脸上出现羞愧的表情)我的上帝!我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太对不起弟弟了,我不应该说的。

泰隆 (决定不理会他的话)他这段时间在报馆做得挺不错的。我觉得,也许他这次是真的找到他打从心底喜欢干的事情了。

詹米 (再次妒忌起来)不就是小城里的破报纸馆!无论他们如何骗你,他们对我说的是弟弟不过是个三流记者。如果不是因为是你的儿子。(又感到羞愧)不,也不是这样对我说的!他们对他的工作给予很高的赞赏,可是他的特长是写特稿。他所写的那些诗和小品、讽刺文章非常的好。(又小气起来)但是那些东西在大报上是不可能登出去的。(急忙补了一句)可是总体来说他总算有了一个不错的开头。

泰隆 对啊,他可总算是开了头。可是你呢,你以前也经常说要去做一名新闻记者,可是你却不愿意从最基层做起。

詹米 啊,看在耶稣基督的情面上。爸爸!别老是跟我唠叨这些事了!

泰隆 (眼神看着他,又把脸转到另一边。停顿了一会儿)也是真够倒霉的,你说这病也真是会找时间,什么时间不好,艾德蒙刚好赶在现在这种紧张的情况下生病。实在是为他感到太不凑巧了。(他在心里又加了一句,心里担心但又不敢乱说)为你妈也感到同样的担心。更倒霉的是,刚好赶上在她最需要好好休养,不能为任何事发愁影响情绪的时候,偏偏就出了这样的事情来让她心里难过。她自打回家以后的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过得是那么的好。(他的嗓子变得沙哑了,声音也因此有点颤抖)这两个多月的日子对于我来说是我这几年来最快乐和幸福的日子。我们的这个家又开始像一个完整的家了。可是,詹米,我也不需要对你说的。(儿子这是第一次用理解和怜悯的眼神看着父亲。突然间父子之间好像有了一层浓厚、相同的感情,面对着这种感情,他们两个人彼此之间的怨恨也能够暂时消失一会儿。)

詹米 (态度非常温和)爸爸,我这段时间也感到非常开心。

泰隆 是啊。这次回家你也应该能够看得出她变得多么健硕和有自信心,跟之前的几次比起来完全就像两个人。她已经可以控制住自己的神经,不会那么的紧张,最起码在艾德蒙生病以前。但是现在她表面上看起来是不紧张了,可是骨子里还是透露着紧张、害怕和担心。如果把他送到疗养院去的话,可以让她不知道这事,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办得到,我真是恨不得老天爷来帮帮忙。让人担心的是她父亲也是得痨病死的。她从小最崇拜的就是她的父亲,因此她这辈子永远都忘不了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唉,这件事她是真的承受不了啊。但是好在她现在已经有了这个勇气!她现在的意志力是那么的坚强,已经可以面对了!詹米,所以我们大家都得帮帮她,尽可能地想办法来帮她!

詹米 (受到了触动)那是肯定的啊,爸爸。(结结巴巴,又有点害怕说出口似的)除了神经有点敏感以外,从她今天早上状态上看像并没有任何事的样子。

泰隆 (此时又恢复了自信心,大声说)没错,她今天的状态要比以前的每一天都要好。你看她那高高兴兴的样子,还在跟人家开玩笑。(突然又紧紧地皱着眉猜忌詹米)看上去她好像没有事?你为什么会这样说,她能有什么事?你说这句话到底有什么居心?

詹米 别又朝我发脾气了!我的老天啊,爸爸,在别的事上我们总是在争吵,可是在这件事上我们应该可以坦诚相见地探讨探讨,没有必要争吵了吧。

泰隆 都怪我不好,詹米。(担心起来)那我也需要你向我说。

詹米 没什么可向你说的。只是我精神过于敏感。就是在昨晚,我觉得。喏,你应该也明白现在这种情形,我怎么都没办法忘记以前的事情,导致现在时不时就会起疑心。你不也是这样吗?(非常憎恨)这样的日子有多么煎熬。最受煎熬的就是妈妈!她从早到晚都在盯着我们看,就害怕我们在监视她。

泰隆 (难过)我知道。(又担心地)那么你究竟看到了些什么?有话你就说出来啊!

詹米 我都说了并没有什么。只是因为我太过敏感的神经罢了。今天早上差不多三点的时候,我睡醒后,听到她在那间没人用过的空屋子里来回走动。然后她又来到洗澡间里。然后我就装作睡着了。她还在客厅里停下来听了听,好像是要听一下我究竟睡没睡着。

泰隆 (假装不在意)天啊,原来只是这样啊?她自己早就已经告诉我是因为雾笛的声音吵得她整夜都没能睡着,还有,自从知晓了艾德蒙病了以后她每天夜里都要在客厅来来回回地走几趟,然后再到他的屋子里去看一看才能放心睡觉。

詹米 (马上认同)你说得一点都没错,她确实走到弟弟的卧室外面去听了一下。(又不是很敢直接地说)但是真正让我惊讶的是听到她独自一人在那间空房间里面。我还记得她每次独自一人跑到那里去睡的时候……

泰隆 这次不一样!理由其实非常简单。昨天晚上因为我打呼噜而吵得她睡不着觉,她如果不搬到那间空屋的话还能搬到哪里去?(忍不住暴跳如雷,拿人撒气)我的老天啊!我真的搞不懂一个人的疑心病怎么能这么重,任何事情都会往坏处去想,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怎么可能好好过日子!

詹米 (遭受到了委屈)没必要装模作样了!我刚才不是早就说过了只是我神经过敏吗?只要没发生任何事,我跟你一样地开心!

泰隆 (搪塞)我明白你的意思,詹米。(稍作停顿。随后面色又是变得凝重,缓缓地,说话的语气里带有未知的恐慌)如果她现在为了艾德蒙的病情而急出什么事来,那也只能说是命中注定了的,逃也逃不掉。就是为了这个孩子的出世,导致她害了一场大病,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

詹米 难道不是她自己弄出来的!

泰隆 我没有在怪她。

詹米 (咬牙)那么你觉得应该怪谁?难道是怪艾德蒙不应该出生吗?

泰隆 你这个蠢蛋!这件事不怪任何人。

詹米 除了怪那个庸医以外还能怪谁!用妈妈的话来说,那个庸医就和哈第一样,他们两个人都是庸医!你那时候还是不肯拿钱出来请一个医术高明一点的。

泰隆 你在乱说些什么!(暴怒)行,又怪起我来了!你一开始想说的就是这句话,对不对?你这个图谋不轨的流氓!

詹米 (听到他的母亲在餐厅里,提醒道)嘘!(泰隆急忙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右面窗户前面向外看去。詹米变了一副说话的语气)好吧,你既然说要我们今天去把前面的冬青树剪掉,那我们就赶紧动手去剪吧。(玛丽从小客厅里走了出来。她带着猜忌的目光很快扫视了一下这个人,又看了看那个人,精神也显得紧绷而不自然。)

泰隆 (从窗户前面转过身来。像是在舞台上唱戏一样,声音非常嘹亮)对,今天的天气如此的好,没必要一天到晚待在屋子里。玛丽,过来向窗户外面看一看,海上也没有雾。这一段时间的大雾肯定都已经散了。

玛丽 (走到他身旁)亲爱的,希望是这样。(看向詹米,嘴边露出不自然的笑容)我没有听错吧,詹米,真的是你在说要去前面花园里剪冬青树吗?难道真的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想应该是你的口袋里又扁了,急等着要钱花吧?

詹米 (开玩笑)我有过不要钱的时候吗?(朝着母亲眨了眨眼睛的时候也带着嘲讽地朝向父亲看了一眼)干完一个星期的工我还指望最起码可以领到一块银洋的工资,好让我拿去吃喝嫖赌!

玛丽 (不喜欢他的笑话。两只手的手指不停地抓着胸前衣襟绞来绞去)你们俩刚刚在争吵些什么?

詹米 (耸了耸肩)除了那些话题还能是什么。

玛丽 我就听到你说什么大夫,然后你父亲在骂你图谋不轨。

詹米 (急切地加了一句)啊,原来都让你听见了。我在说我那句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哈第大夫在我的眼中根本不能算世界上医术一流的大夫。

玛丽 (知道他在骗她,打着哈哈过去)就是啊,关于这一点我也认同你说的话。(换了一个话题,故作牵强地笑)那个该死的毕妈!一直抓着我不放。把她在圣鲁易那个地方从事警察行业的那位表哥的事情从头到尾全说了一遍。(又紧张、很厌烦的样子)对了,你们两个人不是要去剪冬青树吗?怎么还不去呀?(慌张地)我的意思是说,趁着现在太阳还挺大,雾肚皮还没出来。(声音很怪异,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我想雾肯定还会再有的。(突然间她很不自然,感觉他们两个人同时在盯着她看。慌慌忙忙地把两手举了起来)我想表达的意思是,因为我有风湿病嘛,所以一到阴天就疼,所以是它们跟我说的。它们预测天气比什么都要灵验呢,詹姆士。(她两眼瞪得很大看着双手,又奇怪又害怕)哎,这么难看的双手!又有谁会相信我的手曾经一度是很漂亮呢?

(他们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望着她,心里也感到了恐慌起来。)

泰隆 (抓住她的手,微微地往下推了一下)行了,行了,玛丽。你又这样了。你的手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手。(她微微一笑,脸颊上泛出红润的光泽,轻轻地吻了他一下,表示自己很感动。他转过身来和儿子说话)好了,好了,詹米。你妈说我们说得也是对的。既然说了要去做工就得去做。在这么大的太阳下出出汗,可以让你这个大酒鬼的大肚腩瘦一些。(他伸手把纱门推开,走向外面的阳台上,下了几步台阶就来到了草地上面。詹米也从椅子上面站了起来,一边脱掉外衣一边向纱门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转过身来却没有去看他母亲,她也没有去看他。)

詹米 (声音温柔,却十分的不自在,也十分的不安定)妈妈,我们大家都在说你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所有人都为你感到高兴。(她听到这样的话,身体突然变得挺拔,眼睛里带着恐惧却又倔强的样子,看着他。他没有办法,只能在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情况下说)但是你还要多加小心。别总是惦记着艾德蒙,他就会没事的。

玛丽 (面容上带着一股执拗和十分埋怨的神情)那是肯定的,他绝对会好起来的。更何况,我没明白你有什么用心,要叮嘱我不要担心。

詹米 (碰了一鼻子的灰,满腹的憋屈,只能耸一下肩膀)那好,妈妈,就算是我没说。(他走到外面的阳台上。她非常紧张,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到他走下台阶。随后她懊丧地往后一坐,坐在了詹米刚刚坐的那张椅子上,她脸上露出一种恐惧而私底下又带着悲观的神情,两只手在桌子上面摸来摸去,没有任何目的地挪动着桌子上的物品。她听到艾德蒙从前面客厅的楼梯上走了下来,就要走到楼梯底下的时候他突然地一阵咳嗽,而且咳嗽得非常严重。她迅速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就像是不想听到这声音一样,快速地向右边的窗户跟前走去。不一会儿他就从前客厅里走了进来,进来的时候手里面还拿着一本书。她就站在右边的窗户面前向外看,表面上非常的平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听到儿子进来的声音就马上转过身来迎接他,嘴角边也露出一种关爱的笑容。)

玛丽 你下来了啊,我正准备到楼上去找你呢。

艾德蒙 我是有意等他们都出门了才下来的。从早吵到晚也不觉得累,我可不想将自己也卷进去,我的身体实在是太不舒服了。

玛丽 (接近抱怨地)哎呀,你就不要再装了,我可没有看出来你哪里不舒服。你可真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孩子。你是想要大家全都关心你的身体,从早到晚的宠着你惯着你。(然后很快地又加了一句)我只是说着玩的。我的儿子,我当然知道你身体不舒服是多么难受。但是你今天已经感觉好一点了,对不对?(焦急地,双手握着他的肩膀)但是不管怎么说,你最近这段时间简直是太瘦了。你必须好好地养养你的身体。来,坐到我身边来,让我来帮你舒舒服服地坐一会儿。你就坐在这里不要动(他老实地坐在摇椅上,她拿了一个枕头过来然后放在了他背后)喏,这样是不是舒服很多?

艾德蒙 感觉棒极了,妈妈,谢谢你。

玛丽 (非常疼爱地亲了一下他)妈妈会在这里照顾你,一直照顾到不能照顾你的那一天。哪怕是你长大成家以后,在我的心里,你永远都是我最疼爱的孩子,这些你应该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