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新娘(18)
克里斯汀一边走一边向伊兰德介绍草地旁边花坛里种植的各种花草。正午的阳光洒在莳萝、大蒜、芹菜、莴苣、玫瑰和罗兰的枝叶上,空气中弥漫着这些植物发出的香气。露天的药草园后面是栽种着各种果树的园子。那里温度略低一些,放眼望去都是些诱人的果子,树枝上挂着散发着幽红色光泽的樱桃,颜色尚青的苹果把枝条都压弯了。还有一道开满鲜花、由蔷薇盘绕而成的篱笆,虽然看起来非常普通,可是蔷薇的叶子却带着苹果和葡萄酒的味道,经过的路人忍不住会采下几朵小花别在衣服或头上。几朵刚摘下的玫瑰花被克里斯汀插到头发上,她手里还捏着一朵把玩,不久这朵花就被伊兰德拿走了,他一言不发,两人静静地走着。他起先只是握着花,后来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花别在领口上。他的样子有点局促不安,笨手笨脚的,甚至连手指都被玫瑰花刺扎出了血。
农会办事处在墙边摆了几张用来款待宾客的大桌子,长桌靠墙壁一边的是男宾席,另一边则是女宾席。两个小一点儿的餐桌放在外面,坐着小孩子和青年们。
葛萝亚院长坐在女宾席的首位上,紧挨着墙的凳子上坐着修女和有一定声望的已婚妇人们,还未出嫁的小姑娘们则坐在外面的一排长凳子上,修女们都是坐在靠近女院长的地方。克里斯汀隐约感觉到伊兰德在看她,所以她很害羞,不敢转身去看他。快结束时,由神父朗读农会中已经去世的人员清单,所有人都起立聆听,克里斯汀借机飞快地瞥了一眼男宾客们就座的桌子,正巧看到靠在墙边注视着她的伊兰德,桌上的蜡烛挡在两人中间。
酒席持续了很长时间,他们一次次地为主、圣母马利亚、玛格丽特、圣奥拉夫和圣哈瓦尔德干杯,嘴里虔诚地念着祈祷词,唱着赞美诗。
房门开着,克里斯汀看到外面落日的余晖。屋外的草地上传来了提琴声和唱歌声,修女们在得到葛萝亚院长的允许后,可以在外面待一会儿,于是所有的年轻人纷纷离席。
草地上有三堆燃烧着的篝火,大家围着火堆跳舞,小提琴手坐在旁边的箱子上为他们伴奏,跳一圈就换一首歌曲。跳舞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不得不经常变换舞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北方高山青翠的轮廓只剩下一团黑影。
有人坐在走廊下喝酒。当几个年轻的修女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几个年轻人一下围了过来。慕南爵士拉着英格贝尔走了,克里斯汀的胳膊也被人抓住了——是伊兰德。她很熟悉伊兰德的这双手。伊兰德紧握着克里斯汀的手,他们手上戴着的戒指摩擦着,甚至嵌入了肉中。
他们一起走到外面围绕着许多孩子的火堆旁边,克里斯汀牵着其中的一个小男孩,而伊兰德则拉着另外一个小丫头的手加入了跳舞的行列。
开始时大家只是跟着小提琴的旋律跳舞,但没有人唱歌,不久大家就起哄让丹麦人西佛德唱歌助兴。于是那个有着大拳头、头发金黄、个头高高的小伙子从队伍中走了出来,放声高歌起来:
“在蒙科姆白色的沙滩上,
人们尽情欢歌。
约翰之子伊瓦尔翩翩起舞,
手中牵着王后的小手。
你可知道谁是约翰之子伊瓦尔?”
小提琴手没有听过这首曲子,只好随便弹着节奏。歌手独自高歌,他有着低沉而又响亮的嗓音:
“啊,尊敬的丹麦皇后,
你是否还记得那个夏天?
你被带出了瑞典,
来到了丹麦这个地方。
“那时你离开故乡瑞典
踏上异国他乡,
虽然你头戴华丽的王冠,
但却泪流满面,无比惆怅。
“虽然你头戴华丽的王冠,
但却泪流满面,无比惆怅。
尊敬的丹麦的皇后啊,难道你忘却,
我曾经是如此的深爱着你?”
小提琴手按照刚才的旋律重新弹了一遍,大家跟随曲调发出呜呜的应和声,一起唱着和声的部分:
“快走吧,我忠诚的卫士,
约翰之子伊瓦尔,
否则你明日一早,
就要被判处绞刑啊!
“但伊瓦尔爵士,
毫无畏惧,
他披着战袍,
跳上一条小船。
“愿主保佑你,我的丹麦皇后,
愿您永远平安,夜夜安眠,
就如浩瀚夜空中闪闪发亮的繁星那样,
永远璀璨夺目。
“愿主降给你——丹麦国王,
永无止境的苦难岁月,
就像菩提树的枝叶,
母鹿身上的寒毛一样多……
你可知道谁是约翰之子伊瓦尔爵士?”
时间已经很晚了,火堆的光芒也逐渐暗了下来。在花园的墙边,克里斯汀和伊兰德牵着手站在大树下。宴会喧闹的吵闹声逐渐消失了,只剩下几个精力旺盛、仍然围着将要熄灭的篝火唱歌跳舞的年轻人,小提琴手和其他的人早就离开了。偶尔有几位妇人出来寻找喝得东倒西歪、不知身在何处的丈夫。
克里斯汀低声问伊兰德道:“你看到我的袍子了吗?”伊兰德没有回答她,他用一只手搂着克里斯汀的腰,然后把自己的袍子盖在两个人身上。他们紧紧地抱着,走进了药草园中。
白天阳光照射下散发的浓烈的辛香味还未散去,经过露水的浸染,变得清淡了许多。乌云遮盖了月亮,挡在头顶的树枝上,天空黑漆漆一片。他们感觉到,药草园中还有其他人。伊兰德紧紧地把克里斯汀抱在自己怀里,轻声问道:“克里斯汀,你害怕吗?”
外面的世界在她的头脑中慢慢模糊,她晓得自己现在很不理智,可是她觉得幸福极了。于是她紧靠在伊兰德的怀中,说着自己都不记得的悄悄话。
他们沿着小径一直往前走,路的尽头是一堵石砌的矮墙。克里斯汀在伊兰德的帮助下翻过墙头,伊兰德在下面接住她,并把她抱了许久才松开手。
克里斯汀站着,仰头享受着伊兰德的热吻。他用力抱着她的脑袋,手指绕着她的头发,这让克里斯汀觉得非常快乐,于是她也紧紧地吻着伊兰德作为回报。
伊兰德抚摩着克里斯汀的胸部,克里斯汀觉得,伊兰德好像要打开她的胸膛,带走她的芳心似的。之后,伊兰德慢慢地帮她抚平衣服上的褶皱,然后亲了一下,这让她觉得一股暖流瞬间充满心间。
伊兰德对她悄声说道:“我会一直保护你的,决不会让你因我的缘故而流上一滴眼泪!克里斯汀,你是这世界上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孩子……”
他们在灌木丛下的草地上坐着,背靠着墙壁。克里斯汀沉默着,一旦她感觉不到伊兰德的轻轻抚摩,就会伸出手来摸摸伊兰德的脸庞。
过了一段时间,伊兰德问躺在他胸前的克里斯汀道:“宝贝,你不困吗?”他抱着她轻轻地耳语:“克里斯汀,睡觉吧,在我的怀抱里入眠吧。”
在这漆黑、暖和而又安心的怀抱中,克里斯汀慢慢地进入了幸福的甜美梦乡。
等克里斯汀一觉醒来时,发现自己挺身躺在草地上,头枕在伊兰德的腿上,身上覆盖着褐色的长衣。伊兰德还保持着前夜靠墙的姿势,在清晨的薄雾中,他的脸色略微有些暗淡,可眼睛依然那么纯净、明亮。伊兰德用他的袍子把克里斯汀裹得严严实实,有皮毛夹层的包裹,她的双脚又温暖又舒适。
他带着笑意说:“你枕在我的腿上睡着了,愿主保佑你,克里斯汀。你熟睡的样子像极了躺在母亲怀中的小婴儿,睡得好香啊。”
克里斯汀问他道:“你昨天没有睡吗?”伊兰德微笑着注视她惺忪的双眼道:
“也许我们会有同床共枕的那一天——我不知道在你对一切事情进行权衡以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今天晚上一直陪着你,可是还有很多的阻碍,就如一把剑一样摆在我们两人之间,使我们不能靠近,就好像我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我好担心过了今夜你就不爱我了。”
克里斯汀说:“先生,我会永远爱你的。只要你不嫌弃我,我是不会爱上别人的……”
伊兰德严肃地说道:“我发誓,在正大光明地让你成为我的妻子之前,如果我和任何一个女孩或者妇女有染,就让主来惩罚我吧。”
他又请求克里斯汀和他一样发誓。
于是克里斯汀也说道:“我一生中如果再爱上别的男人,就让主来责罚我吧。”
发完誓,他们坐了一会,伊兰德就说:“趁大家还在睡觉,我们赶紧离开吧。”
在矮树林下,他们顺着墙边往前走。
伊兰德问道:“你今后打算怎么做?”
克里斯汀说:“我还是听你的吧。”
想了一会,伊兰德才缓缓开口:“大家都说你父亲和蔼可亲又为人正派,不知道他有没有可能取消你和西蒙·达尔的婚约呢?”
克里斯汀说:“父亲从来不逼我们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虽然我们家的庄园紧靠着西蒙家的庄园,但是仅仅为了这个,父亲是不会和我翻脸的。”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感到担忧,事情绝不像她说的那么简单。
伊兰德说:“也许是我晚上想多了,主会帮我的。现在我已经没有办法和你分开了,克里斯汀,如果失去了你,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幸福的。”
在树林中他们道了别,克里斯汀在晨曦中回到修女们休息的房间。床上躺满了人,她只好把袍子盖在地上的一个干草堆上,穿着衣服躺在上面。
再睁开眼时,天色已大亮。身边的凳子上坐着英格贝尔,她正在缝自己的袍子,皮毛做的绲边有的已经破了。她还是像往常一样话多:
“克里斯汀,你昨晚一直是待在伊兰德身边吧?我提醒你,不要跟他走得太近,要是被西蒙知道,他会很生气的。”
克里斯汀在一个脸盆里洗手:
“这么说的话,你那位准丈夫要是知道昨天你和慕南爵士跳舞,他也不会高兴吧?庆祝节日,受到别人邀请就得去跳舞,而且院长已经同意了……”
英格贝尔不满地哼了一声说道:
“艾纳和慕南爵士关系很好,再说了,他是个结了婚的老头子,长得也不怎么样。不过他这个人还不错,行为举止都可以。这是他昨天晚上送给我的东西,”慕南爵士把他昨天挂在帽子上的金扣子送给了她,“去年复活节的时候教会才重新恢复了伊兰德在教会的身份,而且他的胡萨贝庄园里,还有一个叫艾琳的情妇。慕南先生说,因为他害怕别人告他通奸,为了躲避艾琳,就前往吉达露寻找约翰神父。”
克里斯汀听到这里,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她朝着英格贝尔走过去。
英格贝尔继续说道:“难道你什么都不晓得?当年他在北方的哈洛格兰时,和当地一个结了婚的女人通奸,甚至违反国王及教会的命令,和那个情妇一起住在自己的庄园。他们有两个子女。他被剥夺了大部分的财富,实在走投无路后才逃到了瑞典。慕南先生说,如果他继续这样的话,不用多久就会一无所有的。”
克里斯汀一脸不悦地说:“我不知道又怎样呢,可这已经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
英格贝尔思索道:“话虽如此,可是慕南先生告诉我,他和情妇依旧还有联系。但是你也不必太在意,反正你迟早都是西蒙的妻子,虽然伊兰德一表人才。”
修道院的宾客必须在这一天下午离开。克里斯汀和伊兰德曾说过,如果有机会,离开之前伊兰德会在那天晚上聊天的地方等她的。
克里斯汀爬上墙头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用手做枕头的伊兰德,他立刻站起身,把她接下来。
克里斯汀拉着他,两人就这样牵着手站了好久,克里斯汀才开口道:
“昨天晚上你怎么突然跟我说起布柔恩爵士和爱丝希尔德女士了?”
“我想你应该对我的事情很了解了,”伊兰德松开她的手,“那么克里斯汀,你现在究竟觉得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他满怀激情地说:“我那时还是个18岁的孩子。那年国王让我前往瓦果府,在史台根度过整个冬季。又老又丑的议员沙克瑟夫之子西格尔的妻子让我心生怜惜,我莫名其妙地和她陷入了爱河。我本来想私下解决这件事,但西格尔不理会我的补偿,他是个好心但是有点固执的老头。西格尔向法庭起诉我,并且还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议会。我竟然和房主的妻子有染,我的一生都将活在罪孽中,这种感觉你明白吗?
“不仅我父亲,就连国王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他还狠心地把我从议会中除名。我现在告诉你所有的真实情况,除了两个子女外,我和艾琳已经不存在任何关系了,她从来都不关心子女。孩子们住在我以前的一个庄园里,位于奥斯特山谷中,这个庄园现在归我的儿子奥姆所有。不过艾琳一直不愿意和孩子们一起住,她盼望着西格尔早点死去。我猜不出来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又回到了西格尔的身边,可是她说西格尔像奴隶一样使唤她,她连狗的生活都不如,所以就跑到尼达洛斯见我。我和父亲闹得很不愉快,身上也没有钱,只好变卖所有的财物,凑够去哈尔兰的路费,投靠我的好友雅各布伯爵。当时她已经有了我们的孩子,我实在没有其他的选择。那时有很多和我一样情况的人,只要他们有钱,就可以轻易地把事情处理好。可是哈肯国王对越是亲近的人要求越是严格。在我父亲过世前,我和艾琳有一年没有见面,后来她又出现了。那时的情况更加糟糕,教会将我逐出了教门,我没有办法从农户那里收到租金,他们也不愿意和我的管家调解。我对他们太凶了,结果他们把我告上了法庭,说我掠夺他们的财富,可是我真的连付给下人的佣金都没有。你知道,我的年纪太小,处理不了这么大的事情,亲戚们都对我避而不见,只有慕南愿意帮助我,不过也要经过他妻子的同意。
“克里斯汀,现在你已经完全搞清楚了整件事情,我确实没有多少庄园、金钱和名誉。你嫁给西蒙能过上富裕的生活,比和我这个穷光蛋在一起强多了。”
克里斯汀用双手勾着他的脖子,说:
“伊兰德,我会信守昨夜许下的诺言,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也能做到。”
伊兰德抱着她吻了一下:
“请相信我,我的情况马上就会好转的,现在世界上只有你能影响到我。啊,我的宝贝,昨夜当你沉睡在我腿上时,我思索了很久,就连魔鬼都不能让我去伤害你,使你担心难过,你是我最重视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