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伊登(译文名著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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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几星期过去了,在这期间,马丁·伊登钻研语法,温习那几本礼节书,还贪得无厌地阅读合他心意的书本。他同阶级的人,他一个都不会面。莲花俱乐部的姑娘们想知道他怎么啦,缠住了吉姆问长问短,而在赖利的谷仓里大打出手的有几个家伙,很高兴马丁就此不来了。他在图书馆里又发掘到了一份宝藏。像那本语法书把语言的构造揭露给他看一样,这本书把诗歌的构造揭露给他看了,于是他着手学音步、结构和格律,深入他所爱好的美,找出所以美的原因。他还找到另一本现代作品,它把诗歌看作一种摹写艺术,详尽地加以讨论,从最优秀的文学作品中举出了大量的例子。他读小说时,可从来没有像他钻研这些书本那样怀着如此强烈的狂热。而他的头脑,像一张白纸,二十年来从没有过负担,这会儿可被强烈的欲望驱使着,劲头十足地抓住了他看的东西,这股劲头是学生的头脑所不常有的。

他如今站在这有利的地位上回顾以往,那个他熟悉的旧世界,那个陆地、海洋和船只的世界,水手和母夜叉的世界,看上去仿佛是个很小的世界了;然而,它跟这个新世界融合在一起,反而胀大起来。他的心灵要求统一,当他刚发现这两个世界的相交点时,很是惊异。他同时又被在书本上看到的高尚的思想和美弄得崇高了。这使他比过去更坚决地相信,在他的上面,在罗丝跟她家庭的那种圈子里,所有的男女全怀着这种思想,体现着这种思想。在他生活其中的下层是那些低贱的人们,他过去一辈子沾染了不少低贱的品质,如今巴不得把它们清洗个干净,向上爬到那个纯化的王国里,那边住的是上层阶级。他整个童年时期和青年时期都被一种暧昧的不安情绪所困扰着;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可是他实在一直在枉想追求着什么,直到他碰到了罗丝才有了着落。如今他的不安情绪变得又剧烈又痛苦,他终于明白,清楚而肯定地明白,他必须获得的正是美、才智和爱情。

这几个星期内,他跟罗丝会了五六次面,每一次都给了他新的鼓舞。她帮助他学英语,矫正他的发音,叫他开始做算术。然而他们的交往并不全放在基础学习上。他见到的世面多啦,头脑又成熟,因此分数、立方根、语句分析、语句解剖就不会叫他彻头彻尾地满足;有些时候,他们的谈话转到别的题目上去——他最近读过的诗歌、她最近研究过的诗人。当她把自己最喜爱的章节朗诵给他听的时候,他就登上了莫大喜悦的高峰。他听到过不少女人讲话,可从没听到过谁的声音像她的那么动听。随她讲得多么轻,对他的爱情总是一种鼓舞,她吐露的每一个字都叫他激动、心跳。给他这种影响的是:它的优美的音色、恬静的声调和抑扬的乐音——这是教养和优美的心灵的一种柔和、华美而难以捉摸的产物。他听着她讲,记忆的耳朵里震响着野蛮的女人和母夜叉们那刺耳的尖叫,还有女工们以及他同阶级的姑娘们那粗厉的声音,这就刺耳的程度来讲,要比较好一点。跟着,视觉的神秘作用活动起来,她们就会像受检阅似的列队通过他的脑海,相形之下,每一个人都使罗丝越发显得光辉灿烂。再说,她能够理解她所读的书,激动地欣赏字里行间的美,这一点使他的欢喜越发高涨了。她把《公主》[1]念了很多段给他听,他时常看到她眼睛里汪着泪水,她天生的审美感原是如此敏锐呀。在这种时候,她本人的感情把他提高了,使他仿佛成为一尊天神,于是当他紧瞅着她、倾听着她的时候,他仿佛在瞅着生活的真面目,并且看出它最深藏的秘密。接着,他认识到自己的精妙的感情已经达到了什么高度,他肯定这就是爱情,并且爱情正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东西。于是,他过去的一切惊险、火热的经历——醇酒的陶醉,女人的爱抚,真刀真枪、拳来脚去的肉搏——都会像受检阅似的通过他记忆的走廊,可是,跟他这会儿体味着的崇高热情一比,这种种经历就显得既渺小又平庸了。

这情况罗丝全看不到。她从来没有过任何爱情的经验。她对这方面的经验只有从书本上看到的那些,在书本上,日常的现实生活被幻想带进了非现实的神话世界;她哪里知道这个粗鲁的水手正在钻进她的心房,把种种积压的力量储藏在那里,它们有一天会砰的爆炸起来,一阵阵烈火般在她身子里翻腾。她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之火。她对爱情的理解纯然是理论的,把它看作一股摇曳的火焰,轻柔有如露水的滴落或静止的水面上的漪涟,冷澈有如夏夜天鹅绒般黑的天空。她把爱情看得更像是平静的温情,在一个花香馥郁、光影迷离、虚无缥缈、万籁俱寂的氛围里,被拿来温柔地献给心爱的人。她想象不到火山爆发式的激情、它那炙人的高热和使四周成为一片焦土的威力。她不知道自己的潜力,也不知道世界的潜力;生活的大海对她是一片幻觉的海洋。她父亲和母亲的伉俪之情就是她心目中理想的恋爱关系,她盼望着有一天跟一个爱人没有冲突、没有摩擦地走进这种平静、甜蜜的生活。

因此,她把马丁·伊登看作一个新奇的人,一个陌生人,她把他对自己的影响也看作是新奇和陌生的。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同样的,当她在动物园里看着野兽的时候,在目击一阵狂风,或者被明亮、分叉的闪电吓得直哆嗦的时候,她也体会到不寻常的感情。这些事物里头带着一点宇宙般广大无边的东西,他身子里头也带着一点这种宇宙性的东西。他来到她身边,吐露着广大的天空和辽阔的原野的气息。他脸上带着热带太阳的熊熊烈火,鼓鼓囊囊而富有弹性的肌肉里满是原始的生命力。在他那个神秘的世界里,男人是粗暴的,干出来的事更来得粗暴,他被弄得遍体鳞伤,这个世界的边界是在她的天地以外的。他是野蛮不羁的,然而,他对她却是如此俯首帖耳,这叫她暗地里觉得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同样的,她还感到了一般人都有的那种直想驯服野兽的冲动。这是一种不自觉的冲动,而她压根儿想不到,自己竟然有一种想望,要把他的肉体照她父亲的形象重新捏一个样,而她父亲的形象,在她看来,才是全世界最完美的。因为她缺乏经验,她也就没法明白,她从他身上感到的那种宇宙性的东西,实在就是那种最富于宇宙性的东西,爱情,它用同样大小的力量把天南地北的男男女女拉拢在一起,驱使公鹿在发情期中自相残杀,并且甚至使元素跟元素也没法抗拒地化合起来。

他进步神速,真叫人吃惊,感到兴趣。她发现他身子里有些出人意料的优秀品质,这种种优秀品质像栽在适宜的泥土中的花木,一天天在茁长。她朗诵勃朗宁的作品给他听,他对有些疑难的章节作出奇特的解释,使她时常觉得想不通。她无法理解,因为他对男人、女人和生活有丰富的经验,他的解释时常要比她自己的来得正确。她以为他的看法是天真的,虽然她时常被他那惊人地奔放的理解力弄得兴奋起来,这理解力活动的轨道处在星空中,圈子那么大,叫她追随不上,只能坐在那里,被这种出人意料的力量刺激得心里卜卜跳。接着她弹琴给他听——这回可不再是警告他——而是用音乐来探测他的心胸,这音乐能够达到她自己所达不到的深度。他天性向往着音乐,就像花朵向往着阳光一样,他从一向听惯的工人阶级的拉格泰姆乐曲[2]和小调,一跳跳到她差不多背得出来的古典表演曲,真未免太突兀了。然而他像一般听众一样,流露出对瓦格纳[3]的爱好,当她把《汤豪塞》序曲的大意跟他说了,它就使他着了迷,她演奏的别的曲子可没有这么大的魔力。这阕序曲直截了当地体现了他的一生。他过去的一辈子就是那个“维纳丝堡”主题,而她呢,不知怎么着,他以为跟那个“朝圣者合唱曲”主题[4]很相像;这乐曲把他带进一个崇高的境界,他从那儿再一直上升上升,进入心灵探索的辽阔、缥缈的精神王国,在那里,善和恶天长地久地交战着。

有时候他提出些问题,使她心里一时产生了疑窦:自己对音乐的解释和看法到底正确不正确。然而,对她的歌唱,他就从来不提出问题。这完完全全地体现出她自己,因此他坐在那里,老是对她用纯正的女高音唱出的神妙的曲子惊奇不止。他不禁拿她的歌声来跟那些营养不良、没受过训练的女工们那软弱的尖嗓子和刺耳的颤音,跟沿海口岸上的娘儿们那被烧酒弄哑了的嗓子的粗嗄的尖叫作比较。她高兴唱歌和弹琴给他听。说实话,拿一个人的心灵来耍弄,她这还是破题儿第一遭,而他这个富有可塑性的肉体,塑造起来也真够味儿;因为她自以为正在塑造他,而且她的意图是好的。再说,跟他待在一起也真是乐事。他并不叫她起反感。最初的那种反感,实在是她发现了前所未知的自己的本性而引起的恐惧,这种恐惧如今已经消失了。她感到对他有一种主人翁的权利,尽管她自己不知道这一点。再说,他也给了她一种有益身心的影响。她在大学里念书念得挺用功,因此从灰尘蒙蒙的书本堆里钻出来,被他的性格像股清新的海风似的迎面刮着,似乎平添了力量。力量!她需要的正是力量,而他呢,慷慨大量地给她力量。跟他待在同一间屋子里,或者上门口去接他,就等于获得新的生命力。等他走了,她会怀着更大的劲头和重新补给的精力回头去念书的。

她熟悉勃朗宁的作品,可是就压根儿没想到,耍弄心灵的把戏是一桩别扭的事儿。[5]她对马丁的兴趣愈来愈高涨,重新塑造他的生活就成为她的强烈愿望了。

“有一位勃特勒先生,”有天下午,等语法、算术书和诗集都给摆在一旁了,她说。“开头他简直什么条件也说不上。他父亲是个银行出纳员,可是得了痨病,拖了好几年,死在亚利桑那州,因此等他一死,勃特勒先生,他名叫查尔斯·勃特勒,在世界上就孤零零一个人了。他父亲是从澳洲迁移来的,你知道,因此他在加利福尼亚一个亲戚也没有。他进一家印刷所去工作——我听他提到过好多次——他起先拿三块钱一个星期。今天他的收入至少有三万块钱一年。他怎样做到这地步的呢?因为他老实、可靠、勤勉、节俭。他克制自己,大多数青年们纵情享受的吃喝玩乐,他都不要。他打定主意每个星期储蓄多少钱,不管为了要省下这些钱,他得牺牲些什么。当然啦,不久他每星期就不止挣三块钱了,他的工资愈来愈大,储蓄得也愈来愈多。

“他白天工作,晚上进夜校。他的眼光老是望着将来。后来,他进了夜中学。他还只十七岁的时候,干排字工作,就挣到很可观的工资,可是他野心勃勃。他要的是事业,不是糊糊口的生计,他情愿为了长远利益,牺牲眼前利益。他决定从事法律工作,于是进我父亲的事务所去当茶房——你想想看!——只拿四块钱一个星期。可是他已经学会了怎样精打细算,就靠这四块钱他还是继续积钱。”

她顿住了,喘过一口气来,一边注意马丁的反应。他对勃特勒先生青年时代的奋斗史发生了兴趣,脸上闪着亮,可同时也皱着眉头。

“我说这对一个小伙子可真够呛,”他说。“四块钱一个星期!他怎样靠它活命呢?你可以打赌他什么排场都说不上了。嘿,我如今伙食费一星期就要出五块钱,这是压根儿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你可以打赌。他过的日子准比狗子还不如。他吃的东西——”

“他自己做饭吃,”她打岔道,“在一只小火油炉上做。”

“他吃的东西准比水手在伙食最糟的远洋轮船上吃的还要不如,比那种船上再糟的伙食也不大可能有啦。”

“可是想想看他现在的境况!”她一个劲地嚷道。“想想看他的收入能给他多少享受。他当初克制了自己,现在得到一千倍的酬报了。”

马丁对她目光犀利地望着。

“有一点我可以跟你打赌,”他说,“那就是现在勃特勒先生日子过得富裕了,心境可压根儿不会愉快。他多少年来吃得那么糟,当时还是个孩子,我可以打赌如今他的肚子不会受用啦。”

在他锐利的目光注视下,她把眼睑低垂下来。

“我可以打赌他如今得了消化不良症!”马丁挑衅地说。

“不错,他得了消化不良症,”她承认,“可是——”

“我还可以打赌,”马丁一口气说下去,“他像头老猫头鹰般一本正经,压根儿不想吃喝玩乐,尽管一年有三万块钱收入。我还可以打赌他也不太喜欢看别人吃喝玩乐。我说得对不?”

她同意地点点头,连忙解释说:

“他可不是那种人呀。他是天生冷静、正经的。他一向这个样子。”

“你可以打赌他是一向这样的,”马丁说。“三块钱一个星期,四块钱一个星期,一个小孩子在火油炉上给自己做饭,攒起钱来,整天干活,整晚念书,光是干活,没有玩儿,从来不乐一下,从来不懂得怎样乐一下——当然啰,他的三万块钱到手得太晚啦。”

他那敏感的想象把这孩子的生活,以及他变成一个收入三万金元一年的人物的狭隘的精神发展过程中那成千上万个细节场景,全闪现在他自己的脑海里。查尔斯·勃特勒的一生,像错综复杂的思想活动那么来得快、那么范围大,全集中在他的视野内了。

“你知道吧,”他接着说,“我为勃特勒先生感到难过。他当时年纪太小,不懂得好歹,可他为了那三万块钱一年,剥夺了自己生活上的享受,这笔钱如今对他实在全然没用了。唷,这一整笔钱,三万金元,如今给他能买到的东西,还抵不上他做孩子的时候攒下的十分钱所能买到的东西呢,譬如说糖果、花生或者一张楼厅后座的戏票。”

叫罗丝吃惊的正是这一类独特的见解。这些见解不但对她是新奇的,跟她自己的意见完全相反,并且她老是觉得这些见解里多少有些正确的地方,它们大有推翻或者修正她自己的信仰的危险。要是她是十四岁,而不是二十四岁的话,它们也许会使她改变主张的;可是她二十四岁了,天性和教养都是保守的,已经定了型,胶着在她所出生和成长的那道生活的夹缝里了。不错,他这些古怪的意见在他刚说出口时使她迷惘,可是她认为这是由于他是个新奇的人,过的生活又陌生的关系,就马上把它们给忘了。然而,虽然她不同意这些意见,他说话时的那股力量、眼睛里的闪光和脸上的热忱,老是叫她激动,使她的心倾向着他。她永远猜想不到的是:这个来自她的天地以外的人,就在这些时候,正在她的天地以外,怀着更广泛、更深邃的见解在大放光芒呢。她的天地的限度就是她自己的限度;然而有限度的头脑只看得见别人的限度。因此,她自以为自己的眼界是辽阔非凡的,他跟她意见冲突的地方就标志出他的限度;于是她想望帮助他像自己一样地看问题,扩大他的天地,使它跟自己的一模一样。

“我的故事可还没有讲完呢,”她说。“他工作起来,据父亲说,在他手下干过的茶房没有一个比得上。勃特勒先生老是巴不得工作。他从来不迟到,惯常在上班前早几分钟就到事务所。然而他节约时间。每一刻空闲的时间都用来学习。他学习簿记和打字,晚上为一个需要练习速记的跑法院的记者念文章,来偿付自己学速记的费用。他很快就当上了文书,他的工作是不可多得的。父亲赏识他,看出他一定会步步高升。他听了父亲的建议才进法学院的。他当了律师,一回到事务所,父亲就马上拉他当小合伙人。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好多次拒绝进合众国参议院,父亲说只要他愿意,随便什么时候一有空缺,他就可以当最高法院法官。这个人的一生经历是给我们大家的一种鼓舞。它对我们说明,一个有志向的人可以战胜他的环境。”

“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马丁诚恳地说。

可是他觉得,在这段故事里,似乎有点什么东西跟他自己对美和生活的看法格格不入。他在勃特勒先生节俭而刻苦的生活里找不出恰当的动机。要是他为了爱一个女人,或者为了追求美才这样做,马丁就不会弄不明白了。一个天字第一号的恋人应该为了一吻什么都肯干,可是就不会为了三万金元一年。他对勃特勒先生的一生经历不满意。说到头来,这里头总有点儿不足为训的地方。三万金元一年没什么不好,可是消化不良症,外加不会享受人生的乐趣这一点,把这一大笔收入的全部价值一笔勾销了。

他竭力把这想法很少保留地讲给罗丝听,这叫她吃惊,叫她明白必须进行更多的改造工作。她的思想跟一般人的一样,是褊狭的,这种思想使人们以为他们自己的肤色、信念和政见才是最出色和最正确的,以为散处在世界各地的其他人们的地位就来得比较不幸。也正是这种褊狭的思想,使古代的犹太人感谢上帝他并不生来是个女人,使现代的传教士用上帝的代理人的身份跑遍天涯海角;它还叫罗丝巴不得把这个人从另一道生活夹缝里拖出来,把他塑造得像生活在她那道夹缝里的人们一模一样。

注释:

[1]《公主》,丁尼生所作的长诗,出版于1847年。

[2]原文为ragtime,为黑人乐队演奏的早期爵士音乐。

[3]瓦格纳(1813—1883),德国歌剧大师。

[4]歌剧《汤豪塞》为瓦格纳的早期杰作,完成于1845年,写恋诗歌者汤豪塞被妖女所惑,在维纳丝堡过着声色犬马的生活,后来觉悟了,遂以朝圣者的身份到罗马去求教皇赦免,教皇说,除非他手里的手杖会开花,才能赦免他的罪过。汤豪塞失望之余,想回维纳丝堡去,这时,他的为他忧愁而死的爱人的出殡行列经过,汤豪塞扑倒在爱人棺材上,就此死去。一队朝圣者自罗马归来,带来汤豪塞的手杖,上面开着花,说明他的罪过已经被赦免了。该剧序曲以“朝圣者合唱曲”开始,接着是“维纳丝堡”主题的迷人曲调,最后仍以“合唱曲”作结束。

[5]此后半句出自勃朗宁的诗篇《一个轻佻女子》(1855年)第45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