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密尔顿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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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华盛顿和汉密尔顿决裂之后一个月,两个人都表现出了高姿态,向对方致歉,就仿佛他们两个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3月初,汉密尔顿向华盛顿要了两匹马——一匹他自己用,一匹用来放行李——和华盛顿一道,前往新港和罗尚博将军及其他法国军官一起开会,这是汉密尔顿最后一次担任翻译工作。3月8日,华盛顿、汉密尔顿和他们的法国同行在落日时分骑马检阅了法国舰队,在同一天,汉密尔顿起草了最后一封由华盛顿署名的信件。几天后,华盛顿返回了他那位于新温莎的“沉闷的家中”,而汉密尔顿则义无反顾地前往奥尔巴尼斯凯勒家的官邸去了。[1]美国革命历史上一段精彩纷呈的合作就此落幕。

华盛顿本想在汉密尔顿求他任命一个职位的时候趁机缓和二人的关系,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事情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汉密尔顿早已经做好了自己是一匹“害群之马”的思想准备。4月中旬,他和艾丽萨在哈得孙河东岸的德·佩斯特定居点的一处砖石结构的荷兰式房子中租了间公寓。别有用心的是,汉密尔顿的对岸,正对着的就是华盛顿在新温莎的司令部。更有甚者,汉密尔顿还租了一条船,这样他就能每天时不时到河对岸去逛逛。[2]一安顿下来,汉密尔顿就给纳撒内尔·格林将军写了一封信,说他正在寻找任何“被幸运之神眷顾的机会,当然,我指的是军队中的机会”。[3]在这段日子里,汉密尔顿在新温莎几乎无处不在。一天晚上,一个来自新英格兰的客人,耶利米·史密斯(Jeremiah Smith),发现汉密尔顿正在当地的一家小酒馆里和一群陌生人大聊热带地区的奇闻逸事。“他们之间的对话内容让我吃惊不小……那个看起来主导谈话的人的思辨能力之强让人咋舌。他们讨论的内容是我闻所未闻的,甚至完全超出了我所知道的概念。当这群人散伙之后,我发现原来刚才那位侃侃而谈的人就是我一直非常敬仰的汉密尔顿上校”。[4]

4月27日,这个神奇而固执己见的年轻上校给华盛顿写了一封正式函件,要求在一个即将开赴南方的大陆军先头部队中给自己安排一个职位。为了提醒华盛顿自己当年曾经是一位炮兵上尉,他写道:“我是从第一线开始自己的军旅生涯的,如果我一直在战斗部队服役,公正地讲,我的军阶应当会比现在高很多。”[5]可以想象,华盛顿在给汉密尔顿回信的时候,一定会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汉密尔顿仍然在为自己的军阶而耿耿于怀;而华盛顿则不得不想办法处理这颗烫手的山芋。华盛顿在回信中写道:“你写给我的这封信让我感到非常尴尬。”接下来,华盛顿提及以前每当自己越过那些资历较老的军官而破格提拔年轻的低级军官时,就会引发一系列不愉快的事件。唯恐汉密尔顿误认为自己拒绝对汉密尔顿的任命是因为他们俩之间曾发生过那次不愉快的冲突,华盛顿小心翼翼地写道:“我很担心你会误解我的意思,以为我拒绝你的申请是因为我所说的原因之外的其他原因。”[6]

在等候任命期间,汉密尔顿一点也没有闲着,他利用这段空闲时间开始系统地思考当时各州所面临的严重的财政危机。随着北美纸币体系的崩溃,被逼到绝路上的大陆会议对一位财政部长所带来的中央集权的恐惧让位于现实的需要。实际上,此时大陆会议各个委员会的权力已经逐渐让渡给了各个专业部门的首脑——战争、外交、财政莫不如此——而这正是汉密尔顿当年向詹姆斯·杜安热情建议的模式。约翰·苏利文将军在大陆会议的支持下,提名汉密尔顿担任新的财政部门的负责人,他试探性地向华盛顿询问汉密尔顿是否胜任这项工作。难以置信的,华盛顿一方面坦言自己从来没有和他的这位前副官讨论过有关财政的问题,另一方面却主动说道:“从我对他的了解来看,在他这个年龄,很少有人能够像他那样拥有如此丰富的知识,也没有人能像他那样坚持自己的信念,或者比他更为正直和更具有操守。”[7]这便是一个和汉密尔顿朝夕相处整整四年的人对他毫无保留的赞扬。

不过,最终苏利文还是放弃了对汉密尔顿的提名,因为绝大多数议员们认为罗伯特·莫里斯是更适当的人选,他在1781年5月走马上任。莫里斯出生在利物浦,曾经在大陆会议工作过,并且极不情愿地在《独立宣言》上签过自己的名字。他的相貌总是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一张大圆脸,圆鼓鼓的肚子,一副靠着精明与个人奋斗而取得成功的商业巨子的模样。莫里斯住在费城的一栋极尽奢华的大宅子里,日常起居都由一群身着制服的管家来照料。据说,他是费城最有钱的人。莫里斯的身份对于这个新的职位来讲其实颇有益处,此时的大陆会议没有对北美各州的征税权,也没有中央银行,爱国者所能依靠的只有私人的信用。和其他任何人相比,莫里斯都更能让人们相信,他自己的私人信用足以保证为大陆军甚至是政府雇用的间谍开支发饷。然而,另一方面,也有人指责他利用自己的政府关系,为自己谋利。

和令人敬畏的莫里斯相比,位卑言轻的汉密尔顿希望能够赢得新任财政部长对自己的能力的认可。在给莫里斯写信之前,汉密尔顿重新复习了一遍有关货币的问题,为此,他让蒂莫西·皮克林上校给自己捎了几本书:大卫·休谟的《政治论》(Political Discourses),英国牧师与辩论家理查德·普莱斯(Richard Price)的宣传册以及他的那本全能读本,波斯尔思韦特的《贸易与商业通用词典》。1781年4月30日,汉密尔顿给莫里斯写了一封马拉松般的长信——整整有31页——在这封信中,汉密尔顿就如何提高美国的信用提出了一整套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方案,并且主张建立一所国家银行。这封冗长的信有好几页是由艾丽萨代写的(其中包括了她那频繁出现的拼写错误),这很可能是因为汉密尔顿写到手发酸而不得不将笔交给他的妻子。汉密尔顿的开场白仿佛出自一个害羞的小学生之口:“我不敢夸口说我是一个有才干的金融家……而且我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素材以做出精确的计算。”[8]接下来,他话锋一转,开始用旁观者的口气,声称美国需要用一场金融改革来完成革命,“最终实现我们革命的目标不是靠在战场上打多少胜仗,而是要在美国建立金融秩序,即恢复公共信用。”[9]

汉密尔顿预计美国政府的财政赤字会在400万到500万美元,他认为单靠外债并不能解决这一问题。他的方案是成立一所国家银行。为此,汉密尔顿回顾了威尼斯、热那亚、汉堡、荷兰和英格兰的荣耀,指出这些地方的银行起到了增强国家权力,促进私人贸易的作用。他再一次指出,英国强大的真正根源并非一般人所想象的坚船利炮和勇敢善战的英国士兵,相反,这些军事成就都植根于英国政府“巨大的信用……仅凭借此,英国政府就能够威胁我们的独立”。[10]因此,在汉密尔顿看来,美国并不需要在会战中取得对税收负担沉重的英国的一两次决定性的胜利:通过消耗战来逐渐瓦解英国的信用就可以起到相同的效果。爱国者所应当作的是让英国的债权人们对这场战争的结果产生疑问:“如果我们能够在战场上遏制英国人的攻势并让他们陷入疲于防守的境地,这样,我们就能打碎英国人对这场战争的信心,而在过去的几年中,英国当局正是利用这种信心来维持战争的资源的。”[11]对一个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四年的年轻人来说,能提出这样成熟而高明的主张无疑是超越了他的实际年龄的,即:美国可以在债券市场而不是在战场上轻松地击败英国人。他一方面欣赏英国的金融机制,另一方面又在为脱离英国谋求独立而战。在信的末尾,汉密尔顿断言,美国应当效仿英国的做法,通过举债来获取力量:“如果举借国债的数目并不过量,那么这笔债务将成为国家的福音,成为我们的联盟的基石。”[12]

显然,汉密尔顿已经为在将来执掌美国的金融系统而做好一切准备了。5月底,莫里斯给汉密尔顿回了一封充满甜言蜜语的信,告诉汉密尔顿,他信中的很多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大陆会议通过了莫里斯设立北美银行的方案,根据莫里斯的设想,这家商业银行应当在战争后迅速扩展业务,以繁荣商业促进贸易。这次通信开始了一段异常重要的友谊。在未来的几年中,汉密尔顿和莫里斯都将为了使美国的金融市场建立在一个理想高效的基础上这一共同的目标而努力。

汉密尔顿照例对直到1781年2月27日才被最后一个州批准的《邦联条例》大加抨击。在他看来,这个松散的架构不过是一种僵硬的规定而已。邦联没有跨州的司法权,没有具体的执行机构,没有全国性的征税权,没有对北美人民的直接权力,每个个人都仅仅是本州的国民而非邦联的公民。每个州在大陆会议都只有一个投票权,邦联如果想做出什么重大决定,就必须要征得至少9个州同意才可以。因此,《邦联条例》只不过确立了13个小共和政体之间的一种的脆弱的同盟关系而已。汉密尔顿警告说,如果摇摇欲坠的联盟还幻想大陆会议已经有了足够的权力,那么,“在战争这一非常时刻,这种认知将导致灾难性的后果,而对于战后巩固各州的联盟也丝毫没有用处”。[13]汉密尔顿因此再次呼吁召开一次特别会议来促成建立一个更加稳固的政府。

13个州应当在未来的某个时候统一为一个国家,这在当时来讲似乎还是遥不可及的。实际上,由于担心加入大陆军的本州士兵丧失对本州的忠诚,各州政府都在明里暗里地抵制诸如长期服役这样的重要军事措施。人们依然将本州当作自己的“祖国”。在当时,那些没有参过军的人离家旅行通常不会超过一天时间。然而,革命本身,尤其是大陆军,实际上已经成为潜在的将各州团结在一起,形成一个美利坚民族的助力。当谈到参战对自己的影响时,约翰·马歇尔的话或许就代表了大多数士兵的想法:“我已经习惯于将美国看作我的祖国而将大陆会议认作是我的政府。”[14]在战争期间,民族团结的情感已经逐渐渗透进了许多美国外交官、行政官员、大陆会议代表以及更多的团结在华盛顿身边的军官的心中。这些人大多都对《邦联条例》的种种缺陷而深感失望,他们中的许多人后来便成为了鼓吹北美各州应当团结在一个强有力的联盟之下的热心号召者。

在身为华盛顿的大家庭的一员的时候,汉密尔顿发现了自己一生中最为辉煌的理想:建立一个强大的新国家。由于他童年所受的挫折,出生于外国的身份以及笼统的国际化视野,汉密尔顿并没有陷入战前各州内部政治的纠葛之中,这让他成为新的美利坚民族主义的最自然的代言人。在他离开华盛顿的幕僚阵营之后,他立刻就将自己的私人想法变成中肯的报纸社论。1781年7月到8月,汉密尔顿在《纽约信报》(The New-York Packet)发表了四篇题为“大陆主义者”(The Continentalist)的文章,署名为A.B——和那封写给亨利·克林顿爵士的提议用安德烈少校来交换本尼迪克特·阿诺德的信的落款别无二致。

汉密尔顿在《纽约信报》发表的四篇文章反映的正是后来的《联邦党人文集》中所鼓吹的精神。汉密尔顿并没有像当时流行的针砭时弊的文章那样就一个个具体的问题发表吹毛求疵的评论,相反,他对当时的整个政治架构做了系统的批判:革命时期动荡的社会自然需要与和平时期不同的治理方式,然而,一旦战争结束,新的观念应当灌输到人们的头脑中——要么服从权威,要么陷入无政府状态。“对权力的极端渴望是一切人民革命挥之不去的阴影,很少有哪个经历过革命的社会可以幸免于难。当我们追溯那些直接威胁革命理想的种种乱象的根源时,我们会发现,都是这种对权力的追求在作祟。在当今的一个典型事例就是人们在大陆会议中对权力的追逐”。[15]革命在本质上是抵制过度的政府权力的,然而对权力的蔑视达到一定程度同样是异常危险的,“就像过度的权力会导致专制一样,政府如果毫无权力,那便会导致混乱的无政府状态,这两种情形对人民来说都是巨大的灾难”。[16]

汉密尔顿宣称,除非中央政府的权力得到加强,否则各州就一定会积极攫取更多的权力,并最终让现在的邦联陷入风起云涌的分裂运动,分裂为若干个小型联盟或者干脆爆发内战。他尤其担心那些人口众多的大州会纵容各种分裂势力,并通过向小州施加战争威胁,从商业竞争或者边界纠纷中占便宜。他接着列了一份冗长的清单,指出,大陆会议如果想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就应当逐一按照清单所载事项来加强邦联的权力。这其中尤为重要的有,邦联应当有权调控贸易,从人民收入和土地中征税,只有邦联政府才有权为了战争目的向国外的那些冲动的债权人举债。在文章的结尾,汉密尔顿热情地赞扬了莫里斯提出的设立国家银行的计划,他认为,这将使得那些“富有的商人和政府的资源联姻”。[17]而这一联盟会巩固现在已经摇摇欲坠的政府。

汉密尔顿后来的全部思想的精髓,实际上在四篇文章中已经被总结出来了。从此之后,尽管经过了不断地在深度和广度上的充实和完善,他的理论的核心思想也不曾有过变化。弗农·帕灵顿(Vernon Parrington)后来评价道:“汉密尔顿的思想成熟甚早,在他还不到25岁的时候,他的政治观点和经济思想的原则看起来就已经完全确立了,自那以后,他从来就没有在是否坚持这些原则的问题上动摇过,更没有发表过任何与这些原则相悖的主张。”[18]让人惊讶的是,当独立战争激战正酣时,汉密尔顿更多考虑的却是如何解决战后的那些问题。

在1781年春夏之交,汉密尔顿从来没有放弃过在华盛顿那里谋得一份军职的努力。与此同时,他仍然固执地拒绝承认自己当初确实顽固不化。5月份,他诚实地告诉华盛顿:“看来我确实不能指望通过苦苦乞求来实现我的目标。”[19]艾丽萨担心如果汉密尔顿真的接受了一个战地指挥官的职位便有可能在战场上丢掉小命,而她的姐姐安杰莉卡却热情地支持汉密尔顿实现自己的野心。当安杰莉卡的老公约翰·巴克·丘奇风闻坊间传言说汉密尔顿有可能获得一项任命的时候,他悄悄地告诉自己的这位妹夫:“某女士迫切地希望能够尽早听到你的好消息,并能够以你为荣。”[20]

7月初,仍然吵吵嚷嚷着索要一个战场职务的汉密尔顿再也坐不住了,他孤注一掷,将一封装有自己当年的委任状的信寄给了华盛顿,无声地威胁道,如果他仍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职位,那他就打算“挂印而去”,就此辞去公职了。然而,华盛顿并没有对这种无礼的冒犯表达一点点轻蔑,相反,他看中的是汉密尔顿过人的才华,他派坦奇·蒂尔曼去安抚汉密尔顿。“今天早上,蒂尔曼以他(华盛顿)的名义来找我,劝我不要辞去公职,并向我保证,华盛顿将军会竭尽所能给我安排一个职务。”汉密尔顿这样告诉艾丽萨,那时艾丽萨已经回到奥尔巴尼和她的家人待在一起,“尽管我知道如果我拒绝这一提议,我的内心会非常开心,然而我的荣誉感让我无法满足我内心的要求。”[21]到了7月31日,汉密尔顿终于如愿以偿实现了自己长期以来的愿望,他收到了一纸令状,任命他担任一个纽约轻步兵团的司令官,同时还任命他在国王学院时的同学尼古拉斯·菲什担任他的副手。此时,美国革命已经接近最高潮,汉密尔顿心里很清楚,这是华盛顿赐给他的人人都垂涎的一次获取战争英雄桂冠的机会。

如果艾丽萨为汉密尔顿的健康担忧的话,那么汉密尔顿告诉她自己很好无疑是对她的关心的最好回报,尤其是听到艾丽萨在春天快要过去的时候怀上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的时候。而此时,住在奥尔巴尼的纽约殖民者正饱受亲英派分子和印第安人的袭击之苦——在1778年的一次臭名昭著的屠杀中,亲英派残忍地杀害并肢解了32名爱国者。斯凯勒将军在1781年5月写给自己女婿的一封信中哀叹道,奥尔巴尼地区已经成了“一片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荒无人烟的人间地狱”。[22]斯凯勒本人处于朝不保夕的危险之中。那年春天,斯凯勒发现,英国人在纽约有一个效率非常高的间谍网络,他们正谋划着来一次斩首行动,在他家绑架自己。他急忙掏钱雇了一名奥尔巴尼保镖以备不测。

8月7日,有大约20名亲英派分子和印第安人闯入了斯凯勒的官邸,制服了熟睡中的保镖,从地窖里抢走了一批武器,并包围了斯凯勒家的房子(有一天,安杰莉卡发现她的小儿子正在摆弄一支枪时,便急忙将一些武器放到了地窖里)。斯凯勒退到了楼上的卧室,在那里,他向窗外放了一枪来召唤帮手,这是他预先定好的应急方案。斯凯勒夫人和他们的女儿们都吓坏了——“有的紧紧抱住斯凯勒将军的胳膊,有的则搂住将军的双膝,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迷茫”,一位目击者如此这般描述道。将军陷入了自己家人的纠缠之中,[23]突然,女人想起来尚在襁褓中的小女儿凯瑟琳被落在了前门旁边的摇篮里。由于艾丽萨和安杰莉卡此时都有孕在身,他们的妹妹佩吉便急忙跑到楼下去找那个身处险境的婴儿,而此时,袭击者的头目手持一杆步枪,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这个婊子给我站住,你的主人躲哪里去了?”他问道。

“到镇上叫帮手去了。”头脑异常镇静的佩吉回答道。[24]

偷袭者担心斯凯勒会从镇上带一支军队来剿灭他们,惊慌之中,他们便溜之大吉了。[25]有传说称,当佩吉怀抱婴儿向楼上跑去时,一个印第安人竟瞄准她的脑袋丢出了一柄战斧。而直到今天,屋内楼梯的桃木栏杆上还保留着据说是那次袭击留下的损坏痕迹。听到这个消息时,汉密尔顿大为震惊,“我收到你的信,我亲爱的贝特西,我才知道你的父亲在这次袭击中躲过了一劫。他在这次袭击中的表现镇定,让人尊敬……我的心肝……当我知道你自己和你的父亲正处于一帮恶棍的威胁中时,我异常的担心和恐惧。”[26]

直到8月初,华盛顿都一直计划着包围纽约市,因此,汉密尔顿不用担心自己会在艾丽萨怀孕期间在离她太远的地方执行军务。8月中旬,华盛顿得知西印度群岛的法国舰队司令德·格拉斯伯爵计划前往弗吉尼亚州的切萨皮克湾。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与另一则消息合在一起,意味着一次具有决定意义的军事行动即将发生。拉法耶特通知华盛顿,康华利将军正在三面环水的约克镇构筑防御工事,从防守者的角度来看,这种地形貌似可以构成非常易守难攻的坚强要塞,但是从进攻者的角度来看,这却足以构成一个完美的陷阱。华盛顿曾打算在纽约给英国军队以致命一击,夺回他当年丢失的曼哈顿和长岛。然而,罗尚博伯爵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指出,纽约外港海水很浅,不利于大舰队行动,而曼哈顿已经完全被英国人要塞化了,不易于进攻。于是很有些不情愿的,华盛顿同意孤注一掷派更多的人到切萨皮克和拉法耶特以及德·格拉斯伯爵的舰队会师,扼住康华利将军的咽喉。

8月下旬,汉密尔顿小心翼翼地告诉艾丽萨,他和一部分军队要开赴弗吉尼亚(这次调动是军事机密),他拒绝离开自己的部队或者请假回去看自己的妻子——“我必须立即出发,没有时间见你了”。在纽约军队南下三天后,他写信告诉艾丽萨:“我没有跟你拥抱道别就匆匆离开了。唉,我是非走不可啊。”然而,此时他依然如新婚璧人一样满脑子美丽的幻想,“我是那么贪婪地渴望着你的爱”,要比一个吝啬鬼对自己的金子还要来得热烈,“你的爱是我希望的原动力,是我的全部目标,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快乐”。[27]9月6日,汉密尔顿向艾丽萨泄露了这次调动的目的地——“明天我们就要将胜利的旗帜插上约克镇了”——汉密尔顿对这次战役的胜利充满了信心。汉密尔顿总是用充满诗意的浪漫腔调(虽然他从来没有打算付诸实施过)向艾丽萨戏言,为了她,自己宁愿抛弃世间的一切财富:“每天我都确信自己会放弃一切公共生活,把我的一切全部奉献给你。让其他人浪费自己的青春与宁静的生活去追逐权力与荣耀吧,我心甘情愿希望和我的小天使一起平静而悠闲地享受生活。”[28]和美国其他的国父一样,汉密尔顿从来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野心到底有多大,唯恐招来人们对他投身革命的目的的纯洁性产生怀疑。在这场为了追求自由与独立的革命中,又有谁敢承认自己参与其中是出于私心,为了满足个人欲望呢。

华盛顿对约克镇战役同样心存疑虑,因为他担心自己没有办法说服那些饥肠辘辘、衣衫褴褛的士兵们拖着沉重的双腿,沿着泥泞的道路向约克镇进发却不让英国人觉察到他们的真实目的。他颇为高明地解决了这个问题:让自己的部队排成两路纵队向南前进,错列地间隔开,这让敌人无法看出华盛顿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华盛顿知道,自己唯有协调好各路军队和船只,才有可能给英国人以致命一击。毫无延误的,华盛顿的2000名士兵,德·罗尚博的4000官兵和29艘大型战舰,德·格拉斯司令官从西印度群岛带来的3000名援军以及早已驻守在会师地点的拉法耶特指挥的7000名美国士兵顺利会师。值得庆祝的是,德·格拉斯司令的舰队甚至是提前抵达的,这让一贯沉稳的华盛顿都开心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当华盛顿登上司令官的有着三层甲板和120门大炮的壮观的旗舰“巴黎市”号的时候,法国人戏谑地称呼他这个人高马大的美国同行:“亲爱的小将军!”[29]

9月底,汉密尔顿和他的轻步兵团抵达了前往约克镇的集结地威廉斯堡,在这里他开心地遇到了许多久未谋面的好朋友:刚刚从疟疾中康复的拉法耶特;刚刚从巴黎带着一大批本杰明·富兰克林争取到的武器弹药和经济援助回到北美的劳伦斯;他在伊丽莎白镇学院念书时的校长弗朗西斯·巴伯中校(他曾在蒙茅斯受过伤并英勇无畏地经历了整个战争)。

9月28日,汉密尔顿和他的部下开始向约克镇进发,一路上经过茂密的森林和一片片的玉米与烟草地。当他们于次日抵达约克镇时,对城里英军的围攻才刚刚开始。从8月开始,康华利将军就开始在一片高地上精心构筑工事,他动用了数千名投奔到英国人这边希望能够获得自由的黑人奴隶来修筑炮楼。总共算下来,他一共在城外修了10座炮楼,其中的两座一下子就吸引了汉密尔顿和他的士兵的注意力:第9号和第10号炮楼距离法美联军的阵地比其他炮楼要近得多。也就是在这里,汉密尔顿终于有机会取得他一直苦苦期待却一再被推迟的在战场上立功的机会。

到10月6日,法国工程专家在秋天怡人的天气的配合下,从距离英国阵地大约600米的地方,开始挖掘两道平行的深堑用于将康华利的那支饥饿难耐、情绪失控的军队陷入一个巨大的陷阱之中。在第一道堑壕完工的时候,根据军事习惯,联军应当在现场组织一次小型庆祝活动。汉密尔顿和他的部下就被调来担任这项光荣的任务。他们赶在英国人向他们开炮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躲在堑壕里听着耳畔传来的震耳欲聋的炮声。此时,汉密尔顿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命令,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士兵并没有处于英国人的小型武器的射程范围之内,所以他让自己的士兵走出堑壕到空旷的地带,并命令士兵在那里排好队开始进行队列操练,这让城墙上的英国人大吃一惊。幸运的是,英国人没有——或者根本没办法——将这帮不要命的家伙送上西天。对于这件不负责任的事情,汉密尔顿的一位部下,詹姆斯·邓肯上尉(Captain James Duncan)在日记中写道:“汉密尔顿上校下达了这些命令。尽管我尊敬他,认为他是美军中最优秀的军官,但是我还是不能苟同他那种毫不吝惜自己部下生命的做法。”[30]

从10月9日起,法美联军开始炮击康华利的部队,华盛顿亲自施放了第一发加农炮弹。从此,无论昼夜,饱含着无情怒火的炮声就从来没有间断过。皇家海军的一位中尉写道:“看上去天堂都好像要被撕成两半了”,随着炮声逐渐变为“几乎无法忍受的程度”。这位英国军官发现“身边到处躺的都是缺胳膊少腿,身负重伤甚至身首分离的人。而伤者那撕心裂肺的绝望的叫喊和房子已成一片火海的居民们的悲痛”更加剧了无处不在的恐惧感。[31]

10月14日,第二道堑壕也几近完工,只要攻下英国人的第9号和第10号炮楼,第二道堑壕就可以合围了。这两座炮楼外围都构筑了由削尖了的树干所围成的栅栏,尖端正对着胆敢从外面攻进来的入侵部队。华盛顿对部队发表了演讲,向官兵们解释道,除非攻克这两个炮楼,否则对约克镇的围攻就不可能有任何进展。而任何时间上的延误都有可能导致英国援军会及时赶来将康华利的军队撤到海上去。华盛顿将军做出了决定,由法国人和拉法耶特手下的各一个旅去分别攻占这两个炮楼。在拉法耶特这边,他指派自己的私人副官让·约瑟夫·德·吉玛特(Jean-Joseph de Gimat)担任这次进攻的先锋,这个选择显然不会触及华盛顿一直小心翼翼维护着的法—美同盟的和谐。

对汉密尔顿这个从在圣·克罗伊岛做小职员时就开始梦想着这一天到来的人来说,拉法耶特选择吉玛特执行这次任务仿佛就是要从他手里夺走最重要的一次参战机会。于是,他将自己的一腔热忱全部诉诸文字,给华盛顿写了一封信,向华盛顿请求,能否任命他在这次进攻中担任吉玛特的直接指挥官,这样,他就可以作为策划这次进攻的军官,能够分享攻克敌军要塞的战功。这一次华盛顿考虑到,一方面汉密尔顿一直都是一个不安分的家伙,另一方面,确实,任命吉玛特作为大陆军的指挥官出战,也有点让法国人过于占了上风。那时候,尼古拉斯·菲什和汉密尔顿同住一个帐篷,他还记得自己的这位好朋友在从华盛顿那里回来后欢呼雀跃的样子。“我们成功了!”汉密尔顿叫喊着,“我们成功了!”[32]这一次,汉密尔顿受命指挥三个营进攻英军的炮楼,这三个营的营长分别是吉玛特、菲什和劳伦斯。

汉密尔顿的这项任命招致了不少低俗的流言,这些流言中的很大一部分都是约翰·亚当斯散布的。很多年后,亚当斯还跟他的朋友本杰明·拉什说,汉密尔顿为了获得这项任命而恐吓、要挟了华盛顿:“汉密尔顿陷入了狂热的偏执之中,他向司令官要求取得那次战斗的指挥权,并且威胁说,如果华盛顿拒绝的话,他就会将华盛顿将军的行为写进宣传册里揭露出来。”[33]诚然,汉密尔顿在一些场合对华盛顿的军事才能流露出了不屑,然而,他从来不会在公开场合说对华盛顿不利的话。说汉密尔顿会恐吓华盛顿的说法更是无稽之谈。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华盛顿将军和他根本不可能在未来的18年里一直保持非常亲密的合作。

在亚伦索·查佩尔(Alonzo Chappell)的一幅肖像画里,身处约克镇围城战前线的汉密尔顿摆出的姿势却出乎人们的意料。他站在一门加农炮旁边,头戴一顶插着羽毛的帽子,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神情凝重,正陷入沉思之中。画面中的汉密尔顿,仿佛不是一个正在指挥战斗的军官,倒像一个正在思考的哲人,一点也不像是要面对枪林弹雨的样子。在即将直面敌人的炮火前的两天,他给已经怀有5个月身孕的艾丽萨写了一封信,为了不让艾丽萨过分担心,这封信的文字故意显得很轻松,他抱怨自己在过去的七个星期里给艾丽萨写了20封信,艾丽萨的回信却不怎么积极,并表示,艾丽萨“改过自新”之路只有“等我回家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给我抱出来一个大胖儿子。你或许会问,为什么不可以是女儿,这是因为,我非常担心咱们的女儿会兼有你的迷人魅力与我的任性偏执,这会让她成为众多男人的杀手,异性们会被她奴役、折磨,玩弄于股掌之间”。[34]

为了加快攻城的速度,华盛顿决定派步兵通过强攻直接攻入第9和第10号炮楼而不是用不间断的炮击迫使敌人屈服。法国人被指派去攻占左边的炮楼,而汉密尔顿的轻步兵则被安排进攻右边的炮楼。在10月14日夜幕降临的时候,盟军连续炮击了一段时间,火光点燃了天空。汉密尔顿和他的士兵随即从战壕中跃起,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直冲向英国人的第10号炮楼,勇敢地跑过了大约有400米长的敌人的炮火可以覆盖的空地。为了达到突然袭击的目的以及出于士兵荣誉的考虑,他们并没有给自己的步枪上子弹,而是打算仅仅用刺刀来结束这场战斗。在安全地通过敌人的火力网之后,他们如同神兵天将般出现在已经呆若木鸡的敌军面前。“他们的喊杀声震耳欲聋,”一个黑森雇佣军回忆说,“就仿佛猛虎下山一般。”[35]汉密尔顿的士兵跑得如此之快,甚至赶上了正在前面清理藩篱,为他们开道的工兵。汉密尔顿爬到一名跪在地上的士兵的肩膀上,翻过了敌人的围墙,然后便命令自己的部下像他这样过来。一个美国兵说,那天他们的暗号是“罗尚博”,回答是“好家伙”,因为,“罗尚博”这个词在快速念出来的时候,听起来很像“冲啊,小伙子们”。[36]

当部队攻入炮楼内部后,汉密尔顿立刻将自己的部下重新集合起来,迅速让他们恢复了队形。整个行动总共花费了不超过10分钟,汉密尔顿以相当微小的代价轻松地攻占了这座炮楼。法国人的旅却在同时进行的战斗中遭遇到了英军顽强的抵抗,人员损失惨重。汉密尔顿对待敌人的态度非常值得人们敬佩。他的一些部下大声叫嚷着要拿英国战俘出气来报复英国佬,一个上尉正打算用自己的刺刀刺穿一名英国军官的胸膛,此时汉密尔顿上前制止了这一血腥的杀戮,避免了流血事件。他后来自豪地报告道:“我的士兵们并没有因为最近的种种不快而丧失了理智,做出任何野蛮行为,他们没有伤害任何一个停止抵抗的敌人。”[37]除了表现出人道主义精神之外,汉密尔顿对他的战俘的仁慈也表明了他的信仰,即战争和决斗一样,是绅士之间根据神圣而永恒的规则进行的光荣的仪式。

攻克这两座炮楼让美法联军能够在上面架起榴弹炮并完成第二道堑壕。而在汉密尔顿和亨利·诺克斯巡视这座刚刚夺取的炮楼时,他们两个人还颇为滑稽地在间歇的时候进行了一番唇枪舌剑的学术辩论。华盛顿曾经命令,士兵一旦看到炮弹向自己飞来,就一定要大叫:“炮弹来了!”汉密尔顿认为这个命令会让人觉得他不够勇敢,而诺克斯则觉得它反映了华盛顿对士兵生命安全的谨慎态度。就在这场辩论精彩继续的时候,两枚敌人的炮弹在炮楼中爆炸了。现场的士兵大呼小叫道:“炮弹来了,炮弹来了!”出于本能反应,汉密尔顿立刻拽上肥胖的诺克斯当掩体。诺克斯没办法,只好一把将汉密尔顿推开,“现在你怎么想呢?汉密尔顿先生?到底该不该大喊‘炮弹来了’呢?”诺克斯向汉密尔顿训话道,“我告诉你,以后甭想拿我做垫背的!”[38]

第二道堑壕的完工彻底压垮了支撑英国人抵抗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康华利对这场战役彻底绝望,他下令让黑人感染天花,然后强迫他们向敌人的阵地走去,幻想能够用传染病来削弱敌军的战斗力。他很清楚,这只不过是在徒劳无益地自掘坟墓,在写给亨利·克林顿爵士的信中,他写道:“我所面对的局势异常严峻。很快我们就必须在人员不足的情况下,依靠已经被摧毁的工事,在相当不利的位置上面对敌人的进攻。”[39]在10月16日夜幕降临之后,康华利试图通过海路撤走自己所有的部队,但是午夜时分不期而至的一场风暴让他的计划落空了。而就在同一时间,美法联军的炮兵正毫不留情地向他的阵地倾泻着炮弹。

在10月17日温暖的早上,一个身着英军红色军服的少年鼓手出现在城墙上,身后跟着一名挥舞着白色手帕的士兵。枪炮声一下子消失了。康华利投降了。“明天,康华利和他的军队就要服从于我们的指挥了。”汉密尔顿在次日给艾丽萨的信中高兴的写道,“两天后,我就很有可能启程前往奥尔巴尼了,不出3个星期,你就能再次出现在我的怀中了。”[40]上万名旁观者打着哈欠目睹了康华利的军队垂头丧气地伴随着一首名为《天翻地覆》(The World Turned Upside Down)的英格兰民歌从城里三三两两地鱼贯而出。列队站在他们两旁的,是红光满面衣着光鲜的法国士兵以及伤痕累累,衣衫褴褛的美国子弟兵。

汉密尔顿平静地在马背上出席了这最后的庆典。他和许多战败的英国士兵的交谈给他留下了不愉快的回忆。他向诺阿里斯子爵(Vicomte de Noailles)诉说道:“我注意到军队正因为胜利而忘乎所以,从许多迹象中可以看出来,人们变得傲慢而无理。”英国士兵叫嚣着有一天他们一定会狠狠地报复美国,这让汉密尔顿出离愤怒,“渴望复仇的怒火让英国人根本无法意识到他们所渴望的、对北美的一切,根本就是愚蠢的妄想。”[41]尽管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法美联军在约克镇所取得的大胜,让胜利的天平最终毋庸置疑地倒向了美国人一边,英国人依然占据着纽约市,并在西印度群岛进行着坚贞不屈的抵抗,这场战争依然拖了两年之久才彻底结束。

汉密尔顿上校用了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便赶到奥尔巴尼与艾丽萨相会。一路上的马不停蹄让他累倒了自己的坐骑,不得不从别人那里雇了一匹马。这五年来在枪林弹雨中度过的军旅生涯让汉密尔顿身心俱疲,因此,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他一直都在卧床休养。1782年1月22日,艾丽萨赐给了汉密尔顿一个儿子,汉密尔顿给他取名为菲利普来讨好自己的岳父。“汉密尔顿太太给我带来了一个胖儿子。”汉密尔顿高兴地给诺阿里斯子爵写信说道,“他的出生,就像你可能会想到的那样,将预兆着未来所能取得的一切伟大成就。”[42]为了防止战事重起,汉密尔顿当时并没有立即辞去军职,而只是向华盛顿暂时请了几天假。直到3月他前往费城拜会华盛顿之后,他才真正退役。汉密尔顿除了保留自己的军衔之外,“放弃了自己因为在战争期间及战后为大陆军服务期间所应得的一切津贴”。[43]在其他的各种补偿中,汉密尔顿还主动放弃了一笔最终相当于五年全额薪水的退休金。汉密尔顿的这一做法非常值得人们赞美——他希望能够避免哪怕是最轻微的利益冲突,因为当时军队已经解散,而军队成员未来的补偿金正在激烈的讨论之中——不过这个决定却让他的遗孀和孩子们不得不在未来后悔他当初做了这么一个决定,并且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推翻它。

由于在约克镇战役中表现勇敢,汉密尔顿成了公认的战争英雄。大陆会议没有对汉密尔顿的勇敢做出过任何褒奖,而与此同时,路易十六却为另一个与汉密尔顿一样夺取了一座炮楼的军官授了勋。不过,尽管汉密尔顿的英雄行为没有得到官方的承认,他却得到了对自己未来政治生涯中更加重要的东西:传奇的经历。在约克镇,汉密尔顿给人们留下了这样的形象:这个充满浪漫色彩、毫不畏惧死亡的年轻军官,奋不顾身地向敌人的炮楼进攻。如果没有参加这次战役的话,汉密尔顿或许会被人们奉为华盛顿身边最卓越的副官,但是没有人会把他视为英雄;如果没有这次战役中所立下的功勋,他后来也完全不可能被授予少将军衔。

美国革命使得汉密尔顿从一个毫无地位的局外人变成了北美政治圈子中的一员,让他娶了斯凯勒将军的女儿,并且能够轻松自如地和大陆军的达官显贵打交道。在一封他后来写给纳撒内尔·格林将军的信中,汉密尔顿讲了很多与革命相伴而来的个人机会。他说这些机会“公允地讲,带来了一些好处,但这绝不仅仅只是补偿。它们还激发了人们的聪明才智和高尚品德,如果没有这样的机会,这些聪明才智和高尚品德可能早就消磨殆尽了,或者只是发出散乱暗淡的微光”。[44]又有谁会怀疑,这段评论不是汉密尔顿对自己的评价呢?